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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空屋 ...

  •   偶尔有时,回到家谁也不在,只留下一个安静的空屋子,和窗外昏黄的天色。
      打电话给妈妈,妈妈会交代我,先去煮白饭,或者先去写作业,今晚打包东西回来之类的。
      往往按下电饭煲的按钮后,天就渐渐暗成故作深沉的蓝色,如果屋里只开一盏小小的灯,那么这间屋子最容易被外界填满,昏暗会延伸到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我从厨房的小窗户望出去,看见各家陆续亮起来的明亮灯光,陆续响起炒菜的声音,有时你可以听到哪户人家大着嗓门在说话。而我在沉寂的家中,别人窥不见我,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喜悦。
      楼下人家煮饭的味道常常在六点就会飘上来,侵扰我家的厨房,然后,爬进餐室,企图入侵我的房间。敏敏来我家的时候,我们就围在圆餐桌上写作业。楼下煮饭的味道飘上来时,老姨差不多就会打电话来。我妈妈接的,喊一声:“敏敏,外婆说该回去吃饭啦。”
      敏敏一边收东西,一边跟我猜楼下今天吃什么。
      炒薄壳的味道是最明显的,因为九层塔的味道很好猜;炖药膳的气味则很好闻;有时候有很重的炒锅味,敏敏猜是爆炒猪肚,我猜是下了酱油炒的面;有时候会有剁砧板的声音,敏敏说是切蒜末,我则认为是包饺子。这种争论是不会有结果的,因为谁也不会去敲楼下的门,问他们今天的食谱。
      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炒菜的味道飘上来,反而没有很多猜测的灵感,只是会有一种人间之感,寂寞而喜悦。手插在白米里,凉而舒服,感觉得到天在一点一点地暗下来,虽然也分辨不出准确的天黑在哪一个时间点。
      空屋总让人觉得天空就能延伸到家里的天花板。我想到小时候吴双程房间的天空。
      妈妈和程阿姨在客厅讲话,吴双程跟他的哥哥在房间里玩游戏,我则站在他们身后,听电脑里传来红色警戒的声音,程阿姨在客厅喊:“你们两个记得给小如玩一下啊。”
      又程哥头也不回地跟我说:“下一盘给你们俩玩。”
      我叹一口气:“不要了,你们玩吧。”
      吴双程这时回头看我一眼,我回以一个幽怨的眼神,走到窗户边。从他们的房间看出去,天空是一种深蓝色,像珠宝盒里天鹅绒的垫子,作为星月的陪衬。我背着手望天,觉得自己多半显得很孤独。
      我希望吴双程看到我这一背影良心会有所不安。
      除了气味和天空,还有声音。楼上人家拖椅子的声音,有时是拍皮球,有时弹珠一跳一跳的声音,从这头响到那头。
      敏敏安静地和我追踪完声音的去向,就说:“我家楼上也有弹珠声。”
      “难道每家每户都会有弹珠吗?”
      敏敏故作神秘地说:“也许是鬼走路的声音哦。”
      “怎么会!”
      那次她走了之后我一直呆在餐室不敢动,直到妈妈回来。
      这个谜题我一直没能解开,但我总安慰自己那就是弹珠的声音,仅此而已。后来在新家,有天半夜,我还在写作业,天花板忽然传来弹珠撒开的声音,像是满满的一盘倒在地上,跳得很远,我忽然想起敏敏的鬼话。那晚上我没能去上厕所。
      厕所里其实也有声音,我想也许是因为水管道这样那样缠缠绕绕的,水传导之类,就联通了不知道哪一家。有时我能听见有人在讲话,含含糊糊的,不知道是哪家人。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住进了音响里。敏敏说:“这样你说不定能听到君婉姐姐家的秘密呢。”可是我连谁在说什么话都听不清呢,何谈秘密。
      敏敏喜欢别人的家长里短,所以最喜欢听的是人家吵架的声音。真可惜她没能住在我家小区,有一户人家,就在我家后面那栋,常常吵得天翻地覆。吵得厉害时,会有不知来自哪个方向的一声大吼:“别吵啦!影响别人休息!”便会小声一阵子,而后又不管不顾地大声起来。
      妈妈想起来就抱怨:“这样对孩子的成长能好得了吗?”
      爸爸叹一口气:“别管他们了。”
      妈妈扒一口饭,又说:“对小如成长也不好。”
      我说:“我还好啦。”
      爸爸就很温和地看我:“我们小如最棒了,对吧?”
      妈妈叹一口气。
      她大概是听过我跟敏敏学那户人家吵架。
      我跟敏敏说,昨晚很晚的时候那户人家又吵起来了。
      敏敏很了然地点头:“这次又是出轨吗?”
      敏敏听过几次现场版。
      我说:“早点离婚多好。”
      妈妈忽然从她的房间里开口训我:“小如别乱说话。”
      敏敏吐舌,但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总是一个女人在骂他的老公,嗓子尖细,说她老公每天两三点回家,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口袋里有夜总会的打火机;有时骂说你儿子跟你一样,不学好,小小年纪交女朋友,带人家鬼混,大晚上都不回家;有时骂儿子跟他将来不得好死的爸一个样;有次质问她老公“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女人了,刚刚是不是她给你发短信,你到底把这个家放在哪里”。
      那天刚好敏敏放学来我家玩,连作业都丢下,拉着我去阳台听。
      她老公回话不多,有时候我听见他很疲惫地说:“你别太大声了,不知丑的吗?”他太太立即骂:“你也知道这些事情丑?你找那个女人的时候呢?”
      我很少听到他们儿子的声音,只有一次,好像是吵得厉害了,男人扔了什么或是砸了什么,女人的声音沉寂了一下,立刻满带哭腔地大声响起:“我为你们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你想砸死我吗?你来啊!你拿刀捅死我!”那男人说:“你别以为我不敢!”这时我忽然听见那儿子的声音在小区里爆裂,像没有形状的野兽:“你敢捅我妈我就捅你!”那男人仿佛安静了几秒,又吼出声来:“你想捅你老子是不是!我养你这么大你想捅你老子是不是!”
      小区里有人说:“别吵了!再吵我报警了!”
      “哐”的摔门声。
      那时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我关上房门,希望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爸妈回来的时候,我是扑到爸爸怀里的,眼泪就这样止不住地流下来。
      爸爸听明白了安慰我:“明天我就去找小区管理处,我让他们不要吵了,好不好?”
      妈妈说:“我就跟你说这小区不行,这么多年了,吵吵吵,吵个屁啊,死人了都没有人管一下。”
      妈妈是真的生气了。
      爸爸说:“再忍耐会吧,有什么办法呢。”
      那天晚上我跟妈妈睡,我问妈妈:“不会真的有人死了吧?”
      妈妈哄我:“怎么会呢?一家人肯定不会的,说着玩的,他们哪有那个胆子。”
      可是噩梦仍然在那晚缠绕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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