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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草坪和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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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回去过一次旧家小区,跟同学约了在那附近吃晚饭,要回去搭公车的时候刚好经过,就跟在一个住户的身后进去了。我没有小区的钥匙。一切开始褪色。树木也不高,因为是每年都要砍掉一些枝叶以防事故的。
我在小区的草坪上走,那草长得很长而缺少打理,在腿上摩擦过去,很痒。新添了健身器材,但也许是时间不对,居然连来跳广场舞的人都没有,我和零星几个黑影在草坪上走,像是找不到家的游魂,显得格外没落,全然不见旧日人声鼎沸的气氛。
以前的夏夜,这片草坪是很受欢迎的,那时候没有入门钥匙,附近小区的人都会来,我和敏敏是这片草坪的常客。经常在这片草坪上玩角色扮演:龙王和三公主、侠女和刺客、仙女和凡人。如果是玩小店游戏,会拔一些不知什么草木的枝叶,做成炒面、肠粉,或是炒菜。后来有一次被一个老爷爷骂了,说是草木会长不大,我和敏敏都有些讪讪的,后来就没再玩了。
不过草坪上最多的还是来闲谈天的家长,带着自家的孩子。妈妈每次说要带我去楼下野餐,其实不过带一点小饼干、饮料之类的,去和程阿姨会合。程阿姨往往在离左边凉亭附近占好了位置——在灯光旁,但不被直接照射的好位置。草坪上的草短而刺,妈妈就带两条浴巾毯子,一条给程阿姨家。程阿姨常常自己一个人来,带一点小礼物给我,有时候是小蛋糕,有时候是小饼干,有时候是发卡。
“要是能来这里泡功夫茶喝就好了。”程阿姨曾经由衷地感叹,“可惜只能带壶装的茶。”
妈妈点头表示认同。
“你家两个小子呢?”
“在家里玩游戏,不肯跟我来。”程阿姨总很无奈的样子,摸摸我的辫子,“还是生女儿好,安安静静陪你来。”
“哪有啦,孩子还是独立点好,这孩子太黏人,老喜欢偷听大人讲话。”
妈妈忙说。
虽然知道是大人间的客套,但我还是很不高兴。
有一次倒是又程哥跟着来了,提着茶水、小杯子和零食什么的,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妈妈说:“又程今天来帮忙拿东西呀,真乖。”
又程哥坐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我妈妈:“阿姨,我妈妈给你的。”被程阿姨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这孩子。”又跟我妈妈解释:“我们不是刚从台湾旅游回来嘛,给你们带的一点点礼物。”
“啊呀,怎么好意思。”妈妈看了眼袋子,从里面摸出一盒凤梨酥,打开来:“又程,快吃吧。”
又程哥伸手就拿,剥开一个包装,嚼起来,一边跟程阿姨说:“程阿姨,快倒茶。”
又被程阿姨拍了一巴掌。
妈妈再拿出几个盒子:太阳饼、芋头酥、栗子糕。
“太多了,这怎么好意思。”
我怀疑又程哥是因为想吃零食才下来的。
妈妈问:“双程呢?没跟着下来?”
程阿姨说:“双程最近在每天晚上不知道跑去跟小区里的哪个孩子学吉他了。”
妈妈说:“小孩子有兴趣学东西真好。”
我小声问又程哥:“他怎么跑去学吉他了。”
又程哥边吃栗子糕边说:“年纪到了,想耍帅呗。”
我忿忿地点头。
又程哥瞟我一眼:“说不定有喜欢的人了,你要小心提防哦。”
我说:“关我什么事!”嗓子很尖。
“你说没就没吧。”又程哥喝茶,像老人家一样“啊”了一声,“满足了满足了。”又忽然有些恨恨地说,“双程这小崽子,最近都不跟我玩了,跑去找别人叫哥哥。在台湾也是,逛夜市玩射击气球的时候,都不肯让我插手,反了反了。”
我有种看热闹的心情:“他去找谁学吉他呀?”
又程哥忽然警惕地瞟了家长那边一眼,再看我,问:“你真想知道?”
我点头。
他说:“那你给我捶捶背吧。”
“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啦。”我说。
他一副很受挫的样子:“真是不贴心呀小如妹妹。”
他又看了眼程阿姨那边,小小声附在我耳边说:“志旭啦志旭,他跟志旭学的。”
“志旭?”
他紧张地使了个眼色。
谁?
妈妈警惕地看我们一眼:“志旭?那户经常吵架人家的儿子吧,怎么说到他?”
“小如问的嘛。”又程哥立即摘干净自己。
“你别给小如讲些乱七八糟的。”程阿姨骂他,一面又立即转头跟妈妈说开了,“那家儿子啊……问题很大呢……”
妈妈说:“生在那样的人家,怎么能没问题呢。”
又程哥给我一个眼色,意思是,知道为什么不能说了吧。
我瞪他一眼,表示刚才的仇我还记着呢。
他满不在乎,忽然从裤兜里摸出一朵皱巴巴的黄角兰,插在我头上:“喏,刚才我路上捡的,给你了。”
“谁要你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的花啊!”我从头发里摘下来,可是那黄角兰很香,我舍不得仍还给他,就拿在手里嗅着,手指尖上仿佛都是黄角兰的香气。
“夏夜的味道啊。”又程哥说,像个老人家一样。
这天过了没多久,忽然有一天君婉姐姐出现在我家里。
她在客厅跟我爸妈打招呼,我立即开了房门出去见她,她坐在沙发里,雪白的脚赤着,衬着光亮的地板砖,显出凉意:“小如,好久不见。”
妈妈说:“君婉姐姐送了礼物来给你哦。”
我从妈妈手中抢过,是一个棕色的小毛线袋子,别着一只笑脸娃娃。里面还塞着一只小兔子。
“我妈妈在钩毛线补贴家用,我帮着她,顺便做了个这个,挺简陋的,真不好意思。”君婉姐姐低头抿一口茶,有些羞赧的样子。
“怎么会,就说这心意哪能买到。”
“袋子里面有我写给小如的字条哦,等我回去了记得看哦,记得给我回信。”
君婉姐姐对我说,忽然眨了眨眼睛。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拼命点头。
等我回了房间去看,小兔子屁股下坐着一张便利贴,是君婉姐姐的字迹,笔画娟秀:
袋子是我织的,不过小兔子是吴双程小朋友给你的哦。他说是台湾的手信,真好呢小如。
信尾巴上写了茹君婉,婉字的弯钩圆润,像微笑的唇。
我抓着君婉姐姐的便利贴,香香的,像是那种有香味的纸。
我想到君婉姐姐温柔而玩笑的脸。
那只兔子坐在棕色的毛线袋子里,温暖而即将蹦跳而出,如同我那颗莫名其妙的心。
以至于忘了深究君婉姐姐和吴双程是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