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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击与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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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一场宾主尽欢的生辰宴。
此时大部分人都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了,在经过庆阳公主府的朱红色正门时,如果细心的话,还能看到两旁守门的小厮在趁别人不经意的时候还慢慢悠悠地打着哈欠。
这正是长安城的深夜。更夫刚敲过他的第二次锣,算来已是亥时了。
这时辰街道上没多少行人,路上只有各个府上的马车前面点着的灯笼,正传播着范围有限的光明。虽说眼下是天平年间,长安城内连盗贼都很少,但人一到深夜,黑暗笼罩着目之所及的地方,就会生出自然而言的恐惧。对于所有未知的事物,都是一样的道理。
除了四皇子江云佑早早就被宫里的人派人接回去了,庆阳长公主在宴会开始不久便离席回到寝殿休息,而这些已经出宫开府的皇子们,还在宴席上营造笑意和融洽。
看上去,真是和睦友善的一家人。皇家便是如此,每一句话都得仔细思量,简单的一句问候都可能掀起腥风血雨,更不必说在这么一场宴会上,不知暗处又有多少眼睛正盯着他们。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时一个小侍女匆匆进到宴席,附耳对辞衡说了什么。
孝顺好儿子抱歉地拱了拱手,解释道:“母亲突然身子不舒服,叫我去看一看,恕难作陪,若是想离席,不必通传。”
待到辞衡离去,偌大的宴席上,只剩下江云停和江云俟两兄弟。气氛慢慢变得冷了。实际上,这几个人任是哪一个单独相处,场面都不会像方才那样,妥善地保持礼貌和热络。
金丝楠木的桌子上还稳稳地放着一只盛着清酒的瓷杯,江云俟盯着看了一会,抬头望向他永远平静温和的二哥,这个仿佛永远不会慌乱的二哥,道:“我的好二哥,世人都赞你淡泊名利,从不争抢,不过本王觉得,二哥想要的,远不止画卷上的锦绣盛景,远不止诗句里的风花雪月,我说的对吗,二哥?”
“你在说什么三弟,我怎么听不太懂。”江云停淡定地回了一句,敷衍地回击。
江云俟有些厌恶地别开眼,终于露出了几丝阴翳,“我从小便特别讨厌你这幅模样,好像跟谁都关系很好,对谁你都能和平相处,从来不会慌乱,我,特别讨厌。”他说着站起身来,“你心里其实是得意的吧,你永远都能云淡风轻。但是父皇最喜欢我,因为我是嫡长子,我的身份,远比你要贵重很多。你等着瞧吧。”
努力压下血脉中翻涌滚动的毒素,江云停看着他的三弟离去的背影,眼神慢慢冷下来。
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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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里果然有毒,显然以汝当时也并不知道他们要下的是什么毒药,那枚解毒的药丸反而提前激出了毒性,不过也正是这样,不至于毒素在日后浸入他的五脏骨骼。
今夜乌云翻腾,遮住皎月,路上是没有什么光亮,连月光只有极淡的一层。不知道是为什么,连秋日里稀疏的虫鸣鸟叫声都没有,静得无端让人恐惧。
马车里,江云停靠在车壁,宽大的衣袖下握紧了拳,额头隐隐见了汗。
他尽力稳住声音,保持平时的温和,喊了一声在车外的昨日,“昨日,快些驾车,路上恐有埋伏。”
昨日有些担忧地往车厢里望了一眼,“殿下,你的毒怎么办……”
“无妨,已让今夕去寻以汝,没有大碍。”
说话间,昨日敏锐地感受到周围空气中暗浮的杀气,他目力极佳,立刻发现两边草丛中屋顶上隐隐显露出黑衣人的身形。
利箭发出的破空之声刺破了夜的宁静,随之也来的便是数十人不加掩饰的杀意。
“殿下小心!”
若是昨日今夕明时三个侍卫同时在场,完全可以保江云停毫发无伤,可是而今只有昨日一人守在他左右,而埋伏的杀手却有百余众。安排这一切的人大概也很清楚江云停身边的侍卫情况,也清楚这个翊王殿下只是个弱不禁风的贵公子,不会一点武功。
昨日立刻拔出长剑,和四周涌上来的敌人厮杀。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想退出,每一次出手都是在拿性命作陪。星月低沉,耳边不停响起兵短相接的声音,血腥气息混在空气中,让人觉得窒息。弱不禁风江云停躲在车厢内,这个马车是他早就定制好的,车壁用铁木所制,坚硬难破,若是遇上今天这种情况,只要守住车厢门处,尚还能抵住半个时辰。
江云停眸底尽是冷色,低声道,“半个时辰足够了。”
在外面与这些杀手厮杀的昨日虽然暂时还能抵抗地住,但那些人简直是源源不断,并且四面八方地涌来。昨日虽是这三护卫中反应速度最快的,但左臂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人划了一刀,他的应对便出现了一个缺口。
“可以了吧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昨日小声喊了一句。
话刚落地,青石路地面上突然开始轻微震动起来,小石子轻轻动了几下,依稀听到是马蹄声由远而近往此处赶来。原来这就是江云停在白日说过的叫明时准备的,他早就意料到这场宴会结束时会有人安排人手暗杀他,便早早叫明时调来一批骑兵,守在远处,等过了一会之后再赶来,装作是被巡维的士兵发现的样子。这样不会让别人发现他的应对,顺利脱身。
对面那些人也意识到明时的到来,互相使了个眼神准备撤。
明时翻身下马,跪在车前,皱了皱眉,问道:“殿下,这些人需要处理掉吗?”
车厢里传来一声轻笑,语气倒是依旧的散漫,好像方才有性命之忧的不是他,“不必,那人费心安排了这一场刺杀,真实目的又不是要取我性命。那我得让那些人知道我确实,弱不禁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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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王府在平常时没有多少热闹,只在必要处点些许烛火,予以照明之用。也是的,二皇子自十七岁出宫建府,并没有带多少人,又没什么家眷,自然冷清。
毒性被激出之后发作地很快,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会让人非常痛苦,这种痛楚顺着血脉流动,通达四肢百骸。江云停从马车中走出时,身形几乎稳不住,被昨日扶着进府。
不远处有一个人暗暗点了头,满意他所看到的,轻声说,“好好享受猎魂散吧。”
翊王府的老管家成叔一看他的小殿下步子踉跄,心都揪了一下,忙从昨日手中接过江云停,一边喊别人去请岑子陌大夫,一边责备道:“殿下又逞强了是不是,这宴席也不是非参加不可,您又何必这样,有个好歹老奴可怎么跟和川娘娘交代,”他突然觉得方才说的不吉利,又连忙“呸”了几声,改口道,“殿下福气大着呢,说错了说错了。”
成叔是看着江云停长大的,当时他被送到皇后那边,也是成叔悄悄照顾着小殿下。江云停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成叔,无事,不过是很轻微的毒药,我提前服用过解药,”他即使是这样有些狼狈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温和平静让人安心的,“我是故意做出这幅样子给别人看的,真的无事。”
“果真无事?”成叔怀疑地又打量一眼。
“果真,果真是无事的,”江云停解释,心口一瞬间却被扎一样疼。眼见就要寝殿,他顿了顿,问道,“成叔,以汝在府里吗?”
成叔听到这声“以汝”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仿佛他对这三个字的抵触能追溯到仓颉造字,他一向对这个姑娘没什么好印象,“没有,没有来!现在还想着以汝姑娘呢,好好收拾你的毒才是正经事!小心着点罢,跟一个罪臣之女混在一起,能有多少好处?便就是为了……”
江云停收起脸上的笑意,带了冷意。成叔方才说的,他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少有的打断了他的话。
“成叔,你知道的,我同她合作自然是为了我的目的,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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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已到了长临殿,江云停躺在床榻上,白皙的脸庞浮起几滴汗珠,更是苍白,他原先便是极好的相貌,而今中了毒虽说是憔悴许多却不减颜色。
这毒慢慢发作时并不觉得厉害,只是此刻解毒之前被激出,才知道它的厉害。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受,这个尊贵的二皇子自小不知中过多少毒,不知受过多少伤,哪一次不是切肤之痛呢。
“成叔,你去再看看请一下岑大夫吧,带昨日也去处理一下伤口。”江云停伸手指指外面,劝成叔先离开。
岑子陌大夫是和川娘娘的故交,早就过了不惑之年,和川娘娘离世之后便请旨离开皇宫,自己到长安城的深街小巷里花了些积蓄置办了一座宅院,平时不会轻易出门,只有在故友之子有需求之时才会提起他的药箱,再帮故友一次,守住这个孩子。
成叔又担心地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起身出了长临殿。江云停见成叔离去,望着某处,开口道:“出来吧,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