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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与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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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京城依旧洒满了阳光。
这个京城啊,不管它黑夜里发生了什么比这黑夜更黑暗的事情,不管人心里藏着什么苦难和阴险,该是阳光灿烂的时候,日头依然会不偏不倚明晃晃地照在每一个屋檐上方。
躲在屋内的人有时候也觊觎着日光。
“殿下,你要的给庆阳公主的诞辰礼,属下已经准备好了。”
说话的是翊王殿下的侍卫,名为昨日。翊王殿下的侍卫名字倒是有趣,一个叫昨日,一个叫今夕,还有一个是明时。这三人自小时就被翊王养在身边,寻了好师傅教他们武功,资质极佳,聪慧明敏,又是自小调教,修为甚深。倘若当街遇上抢劫行凶刺杀埋伏,三人齐心,百人之内伤不了翊王半根毫毛,白洁的缎衣上沾不着一丝血迹。
昨日拱手拜向的那个人,俨然是几日前在采月楼夜见花魁姜以汝的那个黑衣男子。
原来是当今最负盛名的诗礼皇家翩翩公子,江云停。
弱冠之年的二皇子,向来是被人称作是温润公子世无双的存在,山水折扇轻摇生姿,一幅端方书生的样子,又因眸色较淡,若是微微弯起来,更便有满溢的温煦。朝堂之上也不见他争论什么,每每是皇帝问起,他才会言辞委婉含蓄,又正中圣意。办事又妥当,从无疏漏。他似乎只是想当个闲云野鹤的王爷,大概若有一天,皇位落到他头上,也只会微微摇摇头,没什么波澜地接下。唯独他是最爱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也因为这同许多大臣关系良好,但也不过是平日里闲叙一二逢年过节互送礼品的交情。
他最讨皇帝欢心,最是让皇帝放心。
江云停移开书,抬眼随意地看了一眼,是个做工精良画着云烟海面的屏风,微微点头,道:“好,抬下去吧。”
昨日踌躇半晌,还是开口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去参加庆阳公主的诞辰宴吗?属下还是觉得不甚放心,辞衡郡君卑鄙阴毒,殿下去了恐怕又生出许多乱子,属下害怕郡君会对您不利。”
作为翊王殿下三侍卫中的一员,武功打不过明时,计谋比不过今夕,甚至有些直愣,记性极佳,做事一板一眼极是认真,就是有些婆婆妈妈的,话很多。看着这张俊秀的面孔,还能找出几丝诡异的蠢萌。比如这次吩咐他去找屏风,江云停说是多高多长,哪里有几朵花几个瓣多深的颜色,都一丝不差地找到,所以江云停从不担心昨日的办事能力。
“未必不是个机会,他能害我,我就不能害他吗?”江云停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平易近人的皇子,可是对待自己的人却很是耐心,“你忘了我叫明时准备什么了吗?”
昨日纠结地拧了拧眉,“话是这样没错,但是……”他话还没说完,头就被人狠狠捶了一下。
“但是什么但是!”说话的是今夕,刚进殿,说完这句,便转了身子向江云停拜了拜,“殿下。”
“属下已去秦川馆看过姜姑娘。姜姑娘今日唱了一出戏,也没有人骚扰她,唱完便与别的姑娘说了会话,吃了些瓜子清茶,之后回到采月楼休息,再没有出过楼,”今夕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没有什么特别的,同往常一样。”
这好像才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方才好似很是喜爱的捏在他手里的书被轻轻撂在黄花梨木简单雕着云纹的桌案上。江云停听了汇报,平静地点点头,略微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别人他说不得有多熟悉,就姜以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毛病他可太熟悉了,便又吩咐着,“今夕,晚宴前一个时辰,你再去看一看姜以汝。她的性子我最是了解,别人说的话顶多能听进一半,不如她心思的不消一刻钟就忘个精光。辞衡素日同她结仇,他有这等大事操办,姜以汝是肯定憋不住的。”
今夕做事就利落很多,拱手称“是”便揪着磨磨唧唧的昨日的领子。昨日比今夕高半个头左右,也没敢反抗。
秦川馆在白日没多少生意,或许会几个穷酸的书生拿出所剩无几的银两见一见心爱的姑娘,他们要不起晚上的价,可是对他们来说,只是见一见、说说话就足够了。今夕轻巧地跳到对面青黛瓦片的屋檐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采月楼只开了一道缝的窗棂,影影绰绰的,能看到姜以汝的身影。
嗯,喝茶,看话本子,修习内力……
嗯……换衣服……
今夕猛地移开了目光,落在有了缺口的瓦片上,盯了好一会,看样是是要盯出一朵花来。
还是非礼勿视的好。
过了好一会,今夕终于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往一尘不染糊着两层湖海纱窗户的缝隙里瞅了半天,越看心越凉,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殿下,姜姑娘……不见了。”
马车里帐幔下坐着的那个好脾气的翊王殿下本来平和的面容,还是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现在再去找姜以汝时间是来不及了,眼看就要到庆阳公主府了,凭她姜以汝的本事,大概是已经潜入不知道要使什么坏呢。且不论她能不能成功,庆阳公主诞辰,宴请了多少达官贵胄,巡视防卫势必十分严密,到时候,万一被发现了,单单就说姜以汝和辞衡之间结的那么深的梁子,后果不堪设想。
江云停有些头疼,真是个祖宗。
“马上去找她,找到了便送到我府上,动作要小心。”
“是。”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到了庆阳公主府门前。
平日里只有两只石狮子充当装饰,高大的朱红正门和御赐的“庆阳公主府”的牌匾勉强保留了皇家的气派,一直是以朴素节俭著称的这座府邸,今日也红火热闹起来。七彩的丝带串联着庭院,屋檐过雨的沟壑处闪着琉璃的光彩,就连那两只寒酸的石狮子身上都穿上了华丽奢靡的金箔纸衣衫。实话说,看上去……颇为滑稽。
站在金光闪闪的石狮子旁边的,就是颇受百姓追捧的辞衡郡君,又是赈灾啊又是捐款啊又是接济贫苦啊,再加上他现在尊敬父母礼待长辈的样,倒还真是装作出了一个爱护百姓品行优佳的好形象。
翊王殿下的车架稳稳地停在了门前,昨日拉开门帘,江云停不急不慢地下了马车。他今日穿了红鸢色的轻衫,衣摆处绣有暗深云纹,挂着象征着皇子身份的玉佩并些许轻绸。翊王殿下素来不喜这等艳丽的色彩,但为了庆诞,便穿了这身添添喜色。
他表面功夫做的一向很好。
相比较而言,辞衡就要冷漠得多。这时段来客不多,见到他这种身份的皇子登临,也不多言,眼睛看着别的地方懒懒地顺一句“请便”。江云停也着实不愿意见到他。
因为姜以汝同辞衡结仇,江云停便与辞衡也结了不小的仇,虽然辞衡本人是不知为何这翊王殿下每每对他冷脸。在朝堂之上二人鲜少有争执,主要是因为互相不想搭理对方。但这二人人前功夫不错,旁人瞧着也只是两位芝兰玉树的公子,一般的同僚兼亲戚关系,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水火不容。
江云停由侍者引导着到了自己的席位。金丝楠木的桌案上放着一只荷叶边的翡翠玉盘,因是宾客未齐尚未开席,只添了满盘的时令水果,并一片洁白的丝绸手巾。
茶是新沏的,来客席位后面细密的纱屏里有几个高髻美人端坐着沏茶,动作娴熟优雅,看来是花了不少财力人力挑选培养。
挨着他的小皇子江云佑叫了他一声,“二哥,你来了,我都无聊死了,姑姑诞辰宴还不得不参加,有这时间我还不如睡觉呢。”
江云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捡了只水晶葡萄给他,“又说胡话了不是,你这说话没有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上次父皇罚你的书还没抄够?拢共就这一个晚上,你年纪还小,无需起早,明日二哥替你去书房请假,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定不会罚你,如何?”
小皇子笑嘻嘻的,“还是二哥你懂我。”
当今圣上有四位皇子。大皇子江云侧妃嫔所生,幼时生病落下病根,常年靠着汤药续命,早早去了封地。三皇子宣王殿下江云俟弱冠之年,为皇后嫡子,备受重视,才品不足,骄纵太过。四皇子便是这个小孩,不过十三岁,亦为皇后所生,伶俐可爱,又十分调皮,倒不见得和他的三哥多么亲近,反而更愿意同江云停待在一处。二皇子,就是翊王殿下江云停了。他便不是皇后所生,却是皇后所养。他的母妃在他出生不久便因病撒手人寰,按例他便被送到皇后宫中抚养,只比三皇子大了一岁。
很明显,皇后所养和皇后所生,这里面的差距就大了。
而今圣上年迈多病,御医虽不敢多说什么,今夕擅医,江云停知道不过两三年的年寿了。因于圣上并未设立太子,朝堂之上,六部臣子开始寻找新的靠山,并扶持此人登上皇位。人选便有二皇子、三皇子和那个庆阳公主之子辞衡郡君。一开始朝堂上的局面大体是这三足鼎立,丞相态度朦胧,而今看来,辞衡的势力强盛得多了。
江云停摸了摸手边的茶杯,微微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