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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霜夜寒故人别 ...


  •   “你一定要把阿塔逼到这个地步?”王樨轻轻问赵瀚海。

      赵瀚海负手而立,故而王樨没有看到他眸子中闪过的那丝黯然。他悠长地叹息了一声:“樨儿,他已然决定了要站到我们这边,我就不能给他留退路。战争也罢,权谋也好,从来就是这么残酷。”

      王樨呆立着看赵瀚海俊美的侧脸,他从来就这么冷静,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一样残忍而决绝。包括今夜把她带来一起同阿塔议事,纵然从头至尾,她几乎没有说过话,但是她明知赵瀚海利用了她和阿塔的过往,攻心为上,他把兵法运用到炉火纯青,无人能及。

      “天快亮了,你也一夜没有休息,早点去睡吧。”赵瀚海有意不看她悲戚的脸,若此刻对她心软,就放弃了他苦心造就的她。

      她勾勾他的衣角,像小孩子一样,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眼底犹有一丝水光。他不由对自己叹了口气,纵然是铁石心肠,在她这样的表情面前,怕也没有任何主意罢。只得软了声音:“我送你回营帐,等你睡着我再走。”

      “不能不走吗?”王樨不由愁苦着小脸。

      想起中军营帐中堆满案桌的文书军报,赵瀚海默默对自己叹口气,大局已定,其他的就暂时把它抛诸脑后。于是点点头:“不走。”

      王樨这才舒展了她皱紧的眉头,这个男人的战场是家国天下,是乱世求存,而她所在乎,不过是他罢了。他教会她,能利用的战场,绝不要放过。

      “日出了,你看!”王樨拉着他的衣角,看东方金乌初升。

      大漠的夜冷如水,大漠的清晨却有磅礴宏大的气势,一轮朝阳,似乎格外的圆,也格外的灿烂,金光击破尚有琉璃青蓝色的天穹,把东方染成一片璀璨的绯红。

      红光下,他二人并肩,在漫漫沙丘间,就仿佛两粒砂,簇簇挨挨,亘古不动。红尘漫漫,能携一个人的手,看一回朝阳,其实亦不尽奢侈。

      他缓缓将她握住自己衣角的手用自己的手掌包裹起来,悠长地再叹一口气,其实即便得尽天下,也只是为了这一刻罢了。

      只是现在的她不懂,他不能说,只是不能。

      幽州城里一方再简单不过的民宅,黄土墙,青砖小院,唯有窗纸白净,还算得上齐整,谁能想到这就是堂堂隋王所居之地?

      王樨是真的累了,短短两天之间,她的命已经在刀尖上走过几个回合,她实在是身心俱疲,看到床就不由舒展了身体躺下,几乎是一沾枕就立刻睡了过去。但是手里攥住的他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过,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握牢,生怕一松开,他就如浮生一梦,匆匆在她的人生里飘散。

      等王樨醒来的时候,日光已经昏沉,天渐渐要黑下去,居然一睡就睡了整整一日,暮色晕黄,隔着白纸窗落在赵瀚海的睡颜上。

      平日里那么英俊不羁,漂亮洒脱的一个人,睡着了却有孩童一般纯真的脸。微张着嘴,没有平日抿着的嘴角那样坚毅的线条。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圈阴影,也不知是多日行军作战的劳累,还是休息不足的疲惫,她有一丝几若不觉的心疼。他对于她而言实在熟悉,也实在陌生。

      她轻悄悄爬起来,却还是被警醒的他一把抓住了手腕:“去哪里?”

      “你也该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她温柔地答。

      “哪里都不许去,真该好好饿饿你,让你知道能活着吃饭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你才能不任意妄为。”赵瀚海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愤怒,夹杂着起床气,一股脑发作出来。她知道,他怒极了也不会大发雷霆,反而越是生气,越是冷静。

      “我,本并没有想要你担心。”王樨很自动地低首,他吃她装可怜这一套,方才就是用了这招才换来几个时辰的好睡,攒足了精神再面对他的怒气。

      他冷笑:“活生生险些被拓跋彦凌辱,而后被扔上战场,处在两军对垒的风口浪尖,就是你不让我担心的法子?”

      “我错了。”她知道今日不能善终,唯有把自己的姿态放得不能再低。

      “哼。”他鼻子里一声冷嗤。

      “我也不是全然错,若非亲眼看到我,阿塔不会那么轻松就把我和墨莲带进西夏大营,李安延也没那么容易就帮助我们,那么多的错里,我就不能算是对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她翘起自己的小指头和他比划着。

      “只要你拿自己的安危为赌注,就绝算不上是对。”赵瀚海不由生气,这妮子不教训她就罢了,居然还蹬鼻子上脸自己给自己找功劳,“今日是你运气,拓跋彦心狠手辣,拓跋达塔一向太过天真,所以在西夏军中的气候未成,亲信不多,真正你遇上危难,他只有像今日躺倒在地,空悔恨却帮不上你的忙。李安延倒是有用,若是墨莲未能及时赶到他帐中,或者他未能相信于你,你就不能全手全脚地回来了。况且,战场是什么地方,刀枪无眼,人人都杀红了眼,若不是李安延力保你在先,楚琅身手敏捷接应在后,你今日已经是战场上一具横尸。”饶是冷静如他,也不由手指颤抖,若没有了她,他从昔日到今天,所苦苦寻求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是你对我说,我有得选择。”她知道自己千错万错,但他如何不是其中诱因?

      赵瀚海眼色幽深看着她:“我说过,你总是有得选择。阿塔也好,瀚沛也好,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放手。但是我昨日给你钥匙,不是让你选择拿你的命去赌一个征战的结果,如果你选择了阿塔,就应该放马千里,远远走到一个不沾硝烟的世外桃源去。”

      “如今天下交战,自东至西,从南到北,哪里不是硝烟四起?又哪里有真正的世外桃源?”王樨轻声道。

      他一僵,惨然笑了:“那我就造一个世外桃源给你,让你安安稳稳,世事静好。”

      “赵瀚海!”王樨几乎要咬牙切齿,“我不要什么世外桃源,我要的不过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你总是要推开我?不是推给这个,就是推给那个?”

      他深深望着她,暮色渐渐低沉,屋内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渐渐不见,她终究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我饿了,掌灯,我们吃饭。”黑暗里,他无限疲惫说了一句话。

      “好,我们吃饭。”她匆匆地起身。

      吃饭的时候,两人之间异常沉默,直到楚琅来报军情,前锋营夜袭西夏大军成功,重伤拓跋彦、李安延,粮草全毁,拓跋达塔暂代拓跋彦的军职,西夏上下,严守不出。

      “知道了,让全城上下做好准备,西夏自明日起必然围困幽州城,短则十日,长则二十日,这是一场苦熬的守城战。着监军即刻六百里加急帝都,汇报军情。”赵瀚海皱眉下令,楚琅得令退出。

      两人随意吃完饭,墨莲小妮子又来显摆她在幽州城中新发现的吃食,豆干洗净,切小,用香料渍过再晒干,一小粒一小粒,硬得硌人牙疼,偏又香得让人停不下口。

      三个人热热闹闹说了会儿话,墨莲肩膀上的鞭伤未愈,精神不济,很快就散了,又只剩王樨和赵瀚海两个人相对无言。

      “你早些睡,我去看军务。”赵瀚海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出了房门。

      王樨默默用手指摩挲着衣摆上的花纹,才睡了一日起来,这如何又能睡得着?不由信步出户,今夜月色皎洁,满地如有清霜。

      她负手立着,默默思索,她以为她是了解赵瀚海的,却总是兜兜转转之后才发觉,她从来没有明白过他。她对自己苦笑了一下,对他,她哪有明白他的本事,今日的她,就是他全然造就的。

      “他舍得让你一个人这样皱眉?”屋顶上一个微带心疼的声音。

      王樨没有回头也知道,除了阿塔,没有人会用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话。

      “频频出营,被你的父王知道了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她没有回头。

      阿塔看着她的背影,比起十五岁的时候,身量高了一些,却更瘦了,腰肢不盈一握,看起来分外单薄。

      “我们不能好好说会儿话吗?这些年不见,你过得可好?”阿塔问。

      “不好过,也好过,那么些年,慢慢就过来了,起码当下我还活着,我过得还好,这就够了。”王樨的声音是清淡的,这些年经历过的一切,纵然言说,又有什么意义,逝去的再也追不回。

      “心柳,我对不起你。”阿塔终于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句话,心头一松,再一紧。

      王樨终于回头,眼里没有泪,只是无尽的平静:“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父亲,是姐姐,是段家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三口的性命。我不能代替他们原谅你,所以这些道歉的话,也不用再说。”

      “你是再也不肯原谅我了?”阿塔问。

      “我们之间,远远超过了原谅,我只是觉得恨人太累,我不想再恨你。你走吧!”王樨声音冷淡,再不回头。

      “你保重。”阿塔黯然转身离开。

      王樨站在如水月色里,大漠风起,她没有动,每动一分,似乎都有往事牵着痛,那种痛,她承受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清霜夜寒故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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