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天涯羁旅念飘零 ...
-
王樨站在如水月色里,大漠风起,她没有动,每动一分,似乎都有往事牵着痛,那种痛,她承受不起。
这样寂寞的时刻,她想要一个人的怀抱。
“其实原谅会让你过得更好。”她想要的那个人只给了她这句话,她转身,他俊美的脸在月光里,仿佛月神之子,光华无限。
她惨然一笑:“我不能,我做不到。”
“恨一个人,可以恨多久?”赵瀚海凝视了她良久,才轻轻问。
“我不知道。”她无限疲惫,恨与爱一样,同样是耗尽人力气的情感,她已经太疲惫。
“原谅,本就是这世上最艰难的事。”赵瀚海走到她身边,把她被夜风吹得冰冷的身体揽进怀里,“你已经做得够好。”
就是这个怀抱,包容,温暖,安全,让她可以依靠,似乎只要安卧在这里,就不用在意世事艰辛,血雨腥风,流年飞转,物是人非。
她在他的怀里闷声问:“你知道多少?”
他沉吟良久:“你想要我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那么你全都知道?”她和他之间,仿佛永远在这样兜兜转转打哑谜,谁也不肯说穿,小心翼翼试探再试探。
“关于阿塔吗?我知道。”他顿了一顿,“大约比你知道的还多那么一点点。”
“什么意思?”她问他。
他的眼底都是撕扯不清的挣扎:“其实当年,并不全是阿塔的错。”
她冷笑一声:“他只要有一星半点的错,我都原谅不得他。”
忽而两人之间只剩了空落落的寂静,再无言语。
冷月如水,往事其实昭然若揭,只是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冷了,进去睡罢。”赵瀚海不看她,只轻轻在她的头顶说。
“嗯。”王樨匆匆应了,转身看也不看他就进了房门,脚步急切,逃得了这一时。
出城
“西夏围城,到今天已是第十一日了吧?”墨莲一向轻松自在的脸,也有了几分焦灼神色。
“从幽州城退敌那天算起的话,已经是第十二日了。”王樨随口应道,心里的那丝不安,渐渐泛上来。
整整十二日,西夏大军严阵以待,在幽州城外叫阵,幽州现在就仿佛一只孤兽,在群狼中心,被牙尖爪利的西夏盯得动弹不得。
虽然明知这是阿塔和赵瀚海的合谋,但是足足十二日过去了,帝都的消息还没有到,眼看幽州城内的粮草渐渐枯竭,一城困饿的百姓岂不是如城外的西夏大军一样,让人忧虑重重?
但最令王樨担心的,甚至不是这紧急的军情困局,而是赵瀚海。已有足足十二日她未曾见过他了。
幽州城内军情一片紧张,她知道他是没有功夫来同她温存的,但是这么许久连个人影都不见,他就必然是在躲她了,倒是在躲她什么?
明明知道赵瀚海办公务的书房就在外院,不过区区一进门院,生生隔开彼此。
“回神,我说的你都听到没有?”墨莲实是忍不住,用手在王樨面前晃晃。
“什么?”王樨不由有些赧然。
“据我估算,幽州城内的粮草,撑到第十七日已是极限,如今帝都的消息还未到,只有提前做最坏的打算。”墨莲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要出城。”
“王妃,您快去劝劝,王爷要出城去。”楚琅急得甚至不曾通报一声,直接打了帘子就冲进房门。
王樨惊得即刻站起身来,再一沉吟,又慢条斯理坐回原位:“王爷现在到了哪里?”
楚琅策马飞奔而来,急得一头一脸都是大汗淋漓:“现下估摸着要出南门了,王妃您倒是快些去劝劝王爷。”
王樨沉吟着不做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良久,急得楚琅要转身而出了才问:“他交待了什么没有?”
“王爷说是亲自去接圣旨,让娘娘安心在幽州城内等待。”楚琅等的就是王樨这句问话,“王妃,这些接旨的小事让末将去接就是,如今幽州城外西夏大军威逼,城内人心惶惶,若是王爷出城的消息不慎走漏,那将是王爷和全城的没顶之灾,王妃请斟酌其中利害。”
王樨依旧不做声,墨莲见着王樨这副模样,更是眼观鼻,鼻观心,肃穆静立的仿佛房中一把椅子,一个眼神也不敢丢给楚琅。
楚琅眼瞅着面前的两人,一个赛一个的沉稳,更是觉得百爪挠心,进不得,退也不得。
直等到楚琅的汗意都渐渐散去,王樨才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在幽州城内做好接旨的准备。”
“王妃……”楚琅愣了。
“王妃说的话没听见是不是,下去吧。”墨莲拖着楚琅就出了门,足有一刻才转回来,笑着道,“可是有意磨一磨楚琅的性子?”
王樨强笑了一下:“怎么不是呢,楚琅的江湖习性还是重了些,朝堂不同江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今行错一分,动辄得咎,他既然为我隋王府所用,自然一言一行都是隋王府的脸面。”
嘴上漫不经心说着楚琅的事,王樨的心里却已然为着出城的赵瀚海揪起了心。
纵然赵瀚海这些日子在躲着她,她也明白,这样性命攸关的大事,他多少是要同她交待一声,如今匆匆就出城去,必然是事态紧急,出了什么他未曾预料到的情形。
“我去探探。”墨莲似是看穿了王樨所想,主动请命。
“一切小心。”王樨捏捏她的手,“你的肩伤还没好,见机行事,不要硬拼。”
督军
出了凉州城,一路就愈发荒凉起来。王安桓几次悄没声息掀了帘子看了看轿子外的景色,一路上渐渐不见了白杨树和紫杆柳,戈壁黄沙映着暗绿的骆驼刺和胡杨,金黄的繁华中透着几分萧索。
王安桓把贴身的扁木匣又捏了捏,微微舒了一口气,黑影一晃,轿帘被掀开,徐威一张黑脸就摆在了王安桓的面前,态度还算客气:“王督军不如出来歇歇,喝些清水。”
王安桓心里叹道,日头高照一个时辰了才上路,前后不过赶了两个时辰的路,这已经是第三回歇脚喝水了,日日如此,怕是还要五六日才能赶到幽州城。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客气道:“有劳徐将军。”
王安桓从在帝都接下这个差事的第一日起,就知道这趟差不是那么好办的。七日前,幽州军情回报到帝都的时候,整个帝都就仿佛在一锅沸油中倾下一盏烈酒,沸反盈天。
从隋王赵瀚海被派往幽州和西夏对阵的第一天起,整个帝都几乎全将凉州城守将,也是当今徐贵妃的兄长,太子赵瀚沛的舅舅,当今皇朝第一名将——徐珏当作了和西夏对阵的不二人选,而凉州也被看做是对阵西夏的第一道防线。至于幽州,早被皇朝当作了战局上的弃子,最多不过牵制西夏兵肥马壮的大军几天,为凉州的守备争得时间。
隋王赵瀚海首战告捷,更在战胜之后夜袭西夏大军,重伤西夏领帅拓跋彦,西夏军力人心都被重挫。这消息就仿佛数九寒天睡莲含苞,三九暑日寒梅怒放一般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是三日前西夏使者亲来献西夏国书,意在议和。
西夏和皇朝的战事本就是皇朝大患,如今竟有议和之提,整个皇朝都可谓喜出望外。而派议和之使时,却一朝文臣相互推诿,无人肯担当。王安桓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一个翰林院无足轻重的草制小吏摇身一变,化身使节来办整个皇朝最棘手的一件差事。
王安桓喝着皮囊中的清水,缓缓想着扭转当下乾坤的那个人——赵瀚海。第一次见到赵瀚海时他还是太子,骅骝马,千金裘,在春日迟暮的杨柳堤洋洋洒洒走成一幅帝都锦丽繁华的图卷。而他不过是肩背青竹箧,褐衣编户的赶考举子,远远挤在人群中,争睹太子的卓绝风姿。第二次见到赵瀚海,是翰林院制诏间,他把玩着一只白玉笔,漫不经心又流畅地转述圣上的旨意:“擢江西转运司……”,王安桓低首书记,头也不敢抬。
后来,太子赵瀚海丧母,一夕失宠,再后来,太子赵瀚海烧了自己的太子府,褫夺太子封号,这世上再没有太子赵瀚海,只剩隋王赵瀚海,远远地被打发到西川路,时日消磨,帝都似乎渐渐忘记了这个不受恩宠的隋王。
那些年,似乎唯有他王安桓还相信,赵瀚海总有一日会重回帝都,没有赵瀚海的帝都,哪里算是人物风流的帝都。
赵瀚海的儒雅俊美,几乎总让人忘记,他是个几个皇子当中唯一一个从圣上和先皇的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子孙。七岁就被先皇放在马前,十二岁就冲锋陷阵,马背是赵瀚海的第二个家,骨血里都溶入了塞外边月,金戈铁马。放赵瀚海回战场,如同放鱼游广渊,鸟纵深林,哪里会有输的道理?
所以在朝堂上,王安桓这个沉默寡言,向来只懂草制的翰林学士,忽被圣上钦点担任这个督军兼议和使,他虽意外,却没有拒绝。
帝都如今势分两派,一派以太子赵瀚沛为首,中宫内有亲生母亲徐贵妃,朝堂上有舅父徐珏军权在握,另一派以同平章事黄仲修为首,朝堂上以数位清杰高致的官员为辅,明里暗里制衡着赵瀚沛的独大。也许正是因为王安桓并不属于这两派中的任何一方,所以圣上才青眼有加,独独指派了他火速前往前线幽州城。
王安桓将贴身的扁木匣又隔衣捏了捏,轻叹一口气。这趟差事在他看来,几乎和用兵没什么区别,贵在神速,首要便是速速抵达前线,带粮草辎重解幽州之困,其次约见西夏使节商榷议和,时过意变,夜长梦多。
而他王安桓竟是功败垂成,一路疾奔,却偏偏在眼瞅着就到幽州的凉州城被拦了下来。凉州城守将徐珏名不虚传,用兵如神,亲自派了儿子徐威护送王安桓前往幽州,原本一天半的行程,如今竟走到第三个日头还没到。更心急的是催不得,只要王安桓一提要快些行军,徐威就拉下一张黑脸:“王督军怕是不知道,这塞外不比帝都,西夏骑兵来无影去无踪,流寇沙盗横行,稳妥才是上上策。”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徐威带着两万兵士,压制住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动弹不得。
王安桓想到此节,不由朝着幽州城的方向远远望去,恨不得插翅赶到。他忽的眯着眼,似乎……
长天浩浩,黄沙漠漠,在天和沙的尽头,涌起了一股飞扬的烟雾,初时不过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渐渐就清晰起来,一队精悍骑兵策马而至,青色铠甲,遥望便知就是皇朝军队,王安桓不动声色把嘴角那个泛起来的微笑强压回去。
徐威直接骂出声:“他妈的,这兔崽子跑这么快。”
王安桓袖手暗想,赵瀚海是皇子,这句“兔崽子”岂不是把圣上也骂了进去?当爹的徐珏这些年的确功高压主,骄纵的太过了。
兵队渐渐近了,王安桓袖手静待,如今有了幽州城赵瀚海的军队来迎,自然轮不到徐威继续“护送”,行军的速度就该另当别论。
银丝甲,青霜剑,骅骝马,即便是在沙尘滚滚的塞外,赵瀚海依旧能策马扬鞭出一股桃李枝头倾,翩翩公子游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