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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凄凄的一弯残月落下去了,暖暖的一轮朝阳升起来了。

      闲池阁昨夜特意挂上去的大红灯笼也在方嬷嬷惋惜又无奈的目光中被取了下来,屋外侍候的小意眼见着它被扒了一身红衣,像被利用尽了的新娘,被赶进狭隘闭塞的小厨房,也只得做了娘娘煎药时炉下的颤颤火苗罢了。想到煎药,小意不禁往身后郁晚舟所在的寝殿望了一眼,昨儿个也不知陛下同小姐说了些什么,今儿早起小姐便有些头痛不适,宣了太医前来,只说是风寒,可是昨儿个还好好的小姐待在用银骨炭烘得暖暖的寝殿一夜,怎生就染了风寒了呢?小意百思不得其解,郁晚舟也不许她多问,也只得暂且压下不说。

      顾清和携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被小意拦在了正厅门外。玉碗里治伤寒的药散发着极浓厚的苦味,小意皱了皱眉头,掩了口鼻,对顾清和说:“娘娘正在梳洗,药碗就交由我端进去吧。”说完就伸出手要接过去。顾清和一愣,旋即明白了其中缘由,淡淡一笑,将食案递过去,轻轻说了一句:“劳烦小意姑姑了。”
      “姑姑?”小意转过去的身子立时回拧了回来,一双杏眼盯着顾清和七分不解三分羞恼。
      院里忙活的方嬷嬷接了话茬:“哎呦,姑娘,你是娘娘的陪嫁,而今身边一等一的贴身丫鬟,这在宫里呀,那些个小丫头,小公公的,就得叫你姑姑。顾总司嘛,这是謙着自儿个敬着您呢,哈哈哈。”
      “哎呀,是我无知了,”这一解释倒把小意解释得不好意思了,她只长了郁晚舟一岁,如今年方二八,倒担起“姑姑”这个称号,“顾总司不必如此客气,小意担当不起。你我都是闲池阁的人,倒不用在意这些虚礼了。”
      闲池阁的人,便是郁晚舟娘娘的人。
      顾清和省得,不再言语,默默看着小意告了礼向寝殿走去。不知她吃不吃得苦,若是吃不得,他这儿还有今年新进的蜜饯。只是一直见着小意掀了帘子进得里屋去,那只笼在宽袖里的手,攥着一件小小的锦囊许久许久,终究还是撒了手,转后离开。

      郁晚舟吃不得苦。
      尤其是这头茬的药味儿更是浓厚得直往人鼻子里钻,那进嘴的药也是从舌尖一直苦到了心里。
      唉,早知就不装病了。
      是的,她郁晚舟之前是在装病,现在是在将这场病装得更像些。
      昨天夜里,李翊没有留下。今天早起,前朝的风言风语便真真假假地传到后宫来了。这些消息,也无需刻意打探,方嬷嬷,小意,顾清和便都知道了个大概。孟嘉祥被贬,李唐和宋清这两位朝廷重臣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下倒让群臣们有些摸不着朝廷的风向了,但是既然两位大人都选择了沉默,倒是没有人想要标新立异。再者,论孟嘉祥平日的为官做派,既是那卖官鬻爵的主儿,这为官清誉这一块,早就是千疮百孔了。素日里往来的同僚情谊,也是带了些买卖的铜臭味,到底经不起推敲便都散了。
      为清官不喜,为俗臣所恶,孟嘉祥的仕途,算是到此为止了。
      倒是没有任何关于哥哥和父亲的消息。此时此刻,郁晚舟用玉勺儿拨弄着碗里的红枣薏米粥,听着方嬷嬷和小意的你一言我一语,心里绷着的这根弦倒是有些松了。
      陛下,到底是给了她和郁家一份安全的荣宠。
      如此,这一场病也值这一场戏,这一场戏,演的也有些真情实意。

      勤政殿。
      李翊在专心处理着今早众臣呈上来的奏折。明黄色的案牍旁边,只有曹公公侍立一旁。
      奏折看着多,李翊却不觉有些什么。这些奏折所上报内容和往日相比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从奏折内容来看,今晨朝堂之上的孟嘉祥贬黜一事并没有在百官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这让李翊既欣慰又心惊——到底是百官对自己这位陛下的尊重及敬畏让他们甚至不曾替孟嘉祥辩解一句,还是孟嘉祥本身的罪过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境地?抑或是……这朝堂言论的风向向来都是握在个别人的手中?
      李唐……宋清……
      李翊脑海里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在那里转了很久很久,久到曹公公退下,李十七轻声在耳边提醒道:“陛下,曹家的事,做干净了。”
      “郁家的呢?”
      “郁家的大公子郁子期昨晚就已经到了南阳,相应人手已准备妥当。大公子手上的事,不出半月,就可以解决。”
      “还要再快点。”
      “……是”
      李十七领旨下去。李翊摩挲着手边的玉石,沉声吩咐道:“来人,去来仪阁。”

      来仪阁。是贵妃李梦泽的居所。
      李梦泽愣愣地看着李翊从御辇上被曹公公扶下来,才在曹公公的咳嗽声里慌慌张张地欲要下跪迎接,但却在膝盖触及地面的前一刻,胳膊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双手扶起,抬眼便看见李翊正在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又是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这双眼睛生的真是好啊,任谁都忍不住沉溺在这双眼睛潋滟的波光粼粼中,至于这一湖春光背后的刀与剑,温与柔,又有谁关心呢!
      “许久不见,梦泽妹妹倒是与朕生分了。”一边扶起李梦泽,一边慢悠悠地开口。我们的陛下心里却是翘起了骄傲的小辫子——哼!又是一个贪图朕美貌的女子!
      为什么我们傲娇的陛下会这么想呢?如果来仪阁的屋瓦檐宇可以有眼睛的话,那么他们一定会看到我们的李贵妃眼角的娇羞,嘴角的笑意,甚至于鬓角的一枝小小玉簪花都在放肆地张扬少女的爱意。
      自古最知女儿心,非女子,男子也。
      李梦泽现在有些恍惚。先前李翊连着临幸两位低位嫔妃,都未曾踏入她来仪阁半步,为此她表面上虽一副贵妃自有的矜持,暗地里留了多少泪,恨了多少声,大概只有自己知道吧!本来想着李翊日后来她这儿的时候,自己一定要把这百般恼千般怨都说给李翊听。可是今天李翊真正来到时,他就站在那里,带着微微笑意,不言不语,她心里的柔情便淹没了先前的醋瓶,那里有半分酸的滋味,只有甘甜的回味。
      真好,他还是她的翊哥哥。
      “怎么,竟与朕生分至此吗?朕在你这院子里站了半晌,竟连一杯茶也讨不得喝吗?”依旧是笑意满满的眼睛。
      “啊……是臣妾失礼了。陛下……嗯……翊哥哥屋里请。”十六岁少女的声音细若蚊呐,别有一番娇羞。
      李翊的目光从李梦泽低下去的玫瑰笑靥移上“来仪阁”的绞金嵌玉牌匾。
      来仪阁,来仪阁,有凤来仪。
      这份荣宠,昭示于天下,天下可省得!

      携了纹饰复杂的衣袖,侧了娇羞甜蜜的脸庞。
      夕阳祭出星月的衣裳,晚风摇曳烛火的幽凉。
      室内的春风一度,室外的言语悄悄。
      今夜谁好眠,今夜谁暗殇。

      闲池阁。早起照例是一碗苦药,只是多了一叠小小的蜜饯,郁晚舟拈了一块,药味儿冲淡不少,于是问小意:“怎么昨日里没有备下蜜饯呢?今日这嘴里的苦味倒是消解了好多。”
      “噢,昨日娘娘病的突然,奴婢们都忘了这茬。今天还是顾主司提了一句,小厨房才做了好的呈上来。”
      顾清和侍立一旁,低头微笑,默然不语。
      “如此呀~”郁晚舟慢悠悠地又挟了一块。
      “若是娘娘用着还可口,我便让小厨房再备些,娘娘就是不吃药,平日里吃来消遣也省得。”
      “噢,那你让厨房做一些,装个食盒,带上,你和顾清和随我走一趟朝晖殿吧。”郁晚舟垂下眼睑,缩手回来,淡淡吩咐道。
      “朝晖殿……”小意及时送上用花瓣泡水浸湿的帕子,疑惑地询问道。
      顾清和眨了眨眼睛,却没多说什么。
      “你不必担心,左右不能躲一世。况且陛下都给了郁家如此大的体面,朝晖殿那边,就由我出面好了。”郁晚舟用帕子擦净了手上的糖渍,从袖笼处抽出一封信给小意:“这是父亲昨日送进来的书信。”
      小意随着郁晚舟一起长大,识文断字不在话下,匆匆浏览完书信之后,沉默了半天,但到底是从小生活在一起的一个聪明人,迟疑着开口问道:“娘娘昨日的病……”
      “既然父亲的书信到了,我的病也该好了。清和,你去准备一下,小意,更衣吧。”郁晚舟的声音听不到一丝波澜。
      顾清和俯身欲要退下,郁晚舟突然叫住他,“清和,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多东西我不细说你也应该早已明白了。可是我希望你知道什么是你应该知道的,什么是你应该装作不知道的。”
      郁晚舟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些过于严厉了,看着眼前一抹素白的影子,终究是不忍心,软了嗓子补充道:“清和,你要知道,有些事情,知道了对你不好。”
      那抹素色的影子默默了很久,才缓缓吐了六个字:“娘娘,清和省得。”字字珠玑。

      天朗气清,百花争妍。这是郁晚舟第一次走出她的闲池阁,在这个春意盎然的,暮春。
      世间的万物总是这般欲语还休,直至暮春,这宫里的春日才显现出些活泼的朝气,先前的桃花春风,杏花春雨都不过是春的稚气,真正成熟的春奔向夏的怀抱,万叶齐发,步步生莲。
      郁晚舟走在路上,眼睛里是万紫千红,脑子里却是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个个捋过来。先是陛下临幸孟静漪,牵扯出其父孟嘉祥卖官鬻爵一案,再者陛下驾临闲池阁,意图扶持郁家新秀取代孟家旧臣。进宫前,父亲曾提到,咱们这位陛下虽是年少继位,根基不稳,却是极有城府,天资聪慧的一位君王。如此,必是不能触及龙之逆鳞。只是孟家二女孟静漪在外人看来着实与自己来往密了些,如今郁家尚未发迹,孟静漪再是恼怒自己未帮孟家说话(笑话!天子盛怒之下,郁家怎可受其牵连!),也必须得考虑现实——孟嘉祥的罪责不祸及孟家,已是万幸,怎可再做奢望!自己第二日称病,当然有再减孟静漪一层怒气的意思(我们还要一起生活好多年呢,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不好真麻烦。),但也是在警告她此事非同小可,想必这些贵妃那边已经派人跟她说了,自己装病为着更多的只不过是不想被叨扰罢了。再者,在外人看来,我们俩这种在闺中别无往来,入宫交往才密的关系,我能为她求情以至于被陛下“数落”至生病的情谊又怎么不可贵呢!如此失了“圣心”的小小娘子,又有何惧!这下好,潜在的敌人也解除了大半!
      至于真相嘛,那是世上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但更重要的是,这一场“装病”的戏码,是演给陛下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史诗总结如是说。可是,郁家,不过是宦海沉浮里寻得一处避风港湾的寻常渔家,全然不似那浪尖骁勇的弄潮儿。
      郁家走的,是万古不变的小心路;郁家摇的,是千年如旧的谨慎船。
      唯有郁晚舟病了,唯有恰恰病在他李翊离开的翌日清晨,才可以让他有理由相信,郁家一介小小女子尚且对权势富贵有意避之,郁家的风骨更是尽在不言中。
      愈是清贵的风骨,愈是让人肃然起敬;如此,倘或未来郁家对于皇权全无用处,郁家的儿孙,便是无一人从仕,为着这份清贵的风骨的不偏不倚,皇权也不会为难半分。
      圣上的另眼相待,便是郁家得以生存于上流社会的稳稳根基。

      她郁晚舟生的不是病,是为郁家细细筹谋的千机密算。

      因着位分缘故,闲池阁与朝晖殿相离并不是很远。饶是郁晚舟一边思考事情,一边徐徐慢行,朝晖殿终究是近在眼前了。
      郁晚舟的心微微有些乱。陛下看得懂她为郁家“避宠”的举措是一回事,纵容她的行为是另一回事。可是,愿意如此花费心思为哥哥,为郁家筹谋,却是再另外的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无论他是为了他的朝纲整治,还是为了他的千秋大业。如此种种,皆不要紧。身为郁家的儿女,莫不感激于心。身为他的嫔妾,这一份贴心的荣宠,不能不动容。
      所以,孟静漪的事情,郁晚舟选择自己替他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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