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吟》柳絮飞时

1、第 1 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隔壁桢之和神爱朗朗的书声传来，这本是阿遏最喜欢的诗，但此刻我想到的，却是徽之。
　　那年的我十一岁，那年的寒雪，也如今日一般，漫天飞舞着柳絮般的茸茸白雪。
　　叔叔给我们讲完诗经，见我们仍是兴致不减，便问：“你们觉得诗经里面，那一句最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阿遏最是嘴快，抢先答道。
　　我故作不屑地斜了他一眼，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这么阴柔女气的诗，亏他还总想着要效仿卫霍，立马燕然呢。
　　“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咏怀，以慰其心。”见叔叔的眼光转向我，我仰起下颚，朗声回答。
　　叔叔一向平和淡然的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欢喜：“好好，阿韫果然是有雅人深致。”他转头看向窗外，又出一题：“白雪纷纷何所似？”
　　“撒盐空中差可拟。”四哥胡儿的文采向来最好，只是这一句未免太过咸涩，失了洒脱韵致。
　　“未若柳絮因风起！”也许是阿遏方才的诗句给了我灵感，我脱口而出。
　　叔叔和兄弟们惊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叔叔正要开口，却听门外一人拍手笑道：“好一个未若柳絮因风起！”
　　叔叔一见来人，欣喜地迎了上去拉住来人的手：“逸少，你怎么来了？哦，凝之，徽之，献之都来了？”
　　原来他就是右军将军王逸少，曾听叔叔说世人赞他飘若惊鸿，矫若游龙，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言。再看他身后的三个少年，最年长的那个只是低着头沉默，最小的那个正转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众人，中间的那个却是一副眼睛长在头上的模样，竟是正眼也不看众人，我心下不禁微微有气，这人当真傲得不行！
　　“安石，想不到你谢家不但男子个个芝兰玉树，就连女儿竞秀门户，也不弱于人呵！”王家世伯赞赏的眼光落在我身上，我不禁红了脸，头一次被外人这么称赞，虽然问心无愧，但总有些不好意思，我掉开头，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害羞登时成了恼怒，哼，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你王家不也是琳琅满目，珠玉一片么？”叔叔笑道：“来来来，今日人来得齐全，正好让他们切磋切磋！”
　　王世伯自然是满口答应，我平日里并不喜与外人交往，今日不知为何，却破天荒地想要和那个看不起我的人一较高下。
　　这一清谈，便是半日，我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未能难住他。最后我们两人算是不分胜负，我气鼓鼓地看着他，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忽然开颜一笑，走上来向我做了个揖：“道韫小姐文义艳发，才气过人，徽之佩服！”
　　我一呆，没想到他居然当众向我赔礼，想到自己之前的行径，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便起身还礼：“哪里，五公子实在是太过奖了。道韫先前多有不敬，还望海涵。”
　　“哈哈，没想到徽之也有佩服别人的时候，倒是难得。”王家世伯和叔叔拍手大笑，我登时红了脸，低下头去偷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的脸上也透出淡淡的红晕来。
　　打那以后，王家兄弟经常来家里和兄弟们清谈，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叔叔向来蔑视礼法，从不用那些繁文缛节来约束我，因此每次他们清谈时，我都坐在步障后倾听。每当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就跳得厉害。无数次从帘隙中偷望出去，他在说得兴起的时候，总会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种意气飞扬的神采，明亮的阳光打在他胜雪的白衣上，晃得人不敢逼视。
　　叔叔闲谈时，常会和我谈起王家兄弟，但总是夸献之居多，我表面上安静地听，可是心里却总想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一晃眼几年过去，我也到了及笄出阁的年纪，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叔叔总是不满意。我听见他和婶婶私下说：“阿韫这般的才情，怎能随随便便就许了出去？总要选个最好的才行。”
　　什么是最好的？我对着镜子发呆，脑海里浮现出一双闪亮的眼睛。也许，我应该主动一些，谢家的女儿，不该是这么扭捏小气的，但是，会不会太不矜持？
　　想来想去，还是找了阿遏来托他帮忙，他先是惊讶，然后却爽快地答应了，临走时还不忘嘲笑我一番，我佯怒着赶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