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丹青不知老将至

6、梦境沉沦

　　再过几天春节就到了，“黄粱一梦”的顾客来得少，店里十分冷清。沈清像个年过古稀的老大爷一样，坐在“黄粱一梦”门口，一副孤寡老人的样子。
　　沈清拿出手机，一个又一个新年祝福挤满了显示屏。他性子冷，懒得一个个回复。
　　唯独慕容畔发来的信息，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也足够在寒冷的早晨暖得沈清一哆嗦。
　　他还没构思好怎么回复，顾倩却上门拜访：“大师，春节快乐。”
　　沈清看她憔悴了不少，脸都凹下去了一点，多半是高英去世的事给顾倩的影响有点大。来者是客，便请她进屋。
　　顾倩很是拘谨：“大师，之前的事，谢谢你帮我调查清楚了。”
　　沈清：“没事，本身就是杨絮这个小丫头大大咧咧，没交代好。万一你这药流入他人手里，也可能是一份祸害。就当我学雷锋吧。”
　　顾倩扭捏了一阵，突然猛地鞠了一躬：“大师，我听闻传闻，说你可能让人做‘黄粱一梦’。如果可能的话，能否让我做一次！”
　　沈清叹了口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成想这也是个长情的女娃。大手一挥：“行吧。但是这事儿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只要我能办到，我都答应！”
　　“嗯……这次帮了你忙的还有我一个同事，他喜欢猫。你能给我带只猫吗？”
　　“……好。”

　　沈清带着顾倩进了暗室——不同于下到阴间的暗室。这间暗室一般就是用来给顾客们制造梦境的工作室。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整个房间洋溢着血腥味。
　　沈清递给顾倩一根银针：“十指连心你知道吧？你的内心装着对高英的美好回忆。拿银针扎一下你的十根手指，滴十滴血在捣药罐里。出去坐着等一会。”
　　沈清还没忙活完，乐伊拉着白飘从暗室里走出来。
　　沈清见着了俩老宅女居然要出门，甚感欣慰：“你俩要出门啊？”
　　乐伊带好指虎：“无名大侠的墓被掘了，我得和白飘去看看。必要的时候，我会杀了掘墓人。先跟你打声招呼。”
　　沈清几百年没见过乐伊这么杀气腾腾的样子，有点愣：“那……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关于无名，我不想干涉太多。”

　　沈清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把“药”做完。交到顾倩手里，顾倩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大师，这东西，就是拿来做黄粱一梦的吗？你没骗我？
　　“心诚则灵。回去试试吧。”
　　顾倩拿着“药”心不在焉地走回家，躺在床上，就着过夜的开水呑了，不久后就沉沉地睡下。

　　“倩倩？倩倩？起床啦，这节体育课。”
　　顾倩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小出租屋的床上，而是锦洛高中他们班的课桌上。桌子上画着幼稚的小人图，写上顾倩和高英名字的小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一切都那么熟悉，却是现在顾倩回不去的从前。
　　顾倩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没转过弯，高英看得笑了:倩——倩？醒啦？最后一节体育课，再坚持一下，走吧。”
　　顾倩一下子抓住高英都胳膊，跟连环炮一样问高英，眼眶里含着泪水：“你不是得病了吗！？你不是死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有点难受啊！”
　　高英愣住了：“啊？倩倩，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
　　顾倩松开手，恍然大:现在这个空间应该是传说中的黄粱一梦。能让人与最思念的人再度拥抱的梦。那么这个高英，这个学校，都是梦境——全都在自欺欺人。
　　顾倩摇了摇头，试图掩盖自己不正常的脸色：“啊……我做噩梦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们去上课吧。”
　　哪怕是在做梦，顾倩都希望再体验一次和高英相处的时候。哪怕知道这就是镜花水月，不过是刹那间的繁华，哪怕这就是飞蛾扑火，自作多情，顾倩都甘之如饴。

　　临近期末考核，老师不敢松懈。照常监督全班同学跑完一千米，就解散随学生们自由活动。
　　顾倩还没从地上爬起来，高英和几个男生就跑没影了。顾倩心里失落极了——鬼知道这个梦能做多久，说不定和高英待在一起的时间就这么一点，怎么现在又不见高英人了？而且，为什么全班人看她的表情都这么奇怪？
　　班长鬼鬼祟祟地跑到顾倩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顾倩，你现在能不能去操场一下啊，老师找你。”
　　顾倩有点莫名其妙：“老师找我？我这次跑步压线及格了啊。”而且以前班长也从来没有找过她。顾倩开始怀疑这沈清是不是在卖假药。
　　此时临近夕阳西下，操场上大多是运动的学生。顾倩怀念起以往的校园生活——高英患病有多久，她翘课就翘了多久。所有的学费都用来维持生计。这么单纯又美好的时光，几乎是现在的顾倩不过奢求的。
　　一部分跑道上撒满了玫瑰花瓣，还用蜡烛摆上了顾倩名字的缩写。高英穿着学校发的礼服，捧着玫瑰花。他的身边聚满了同学，大家纷纷讨论这次告白活动的女主角是谁。如此让人心动的场景，对顾倩来说——真的就像一场梦。
　　顾倩愣愣地走到玫瑰花瓣边上，看着高英。高英似乎有点害羞，说话都磕磕绊绊：“顾、顾倩，我喜欢你很久了！请和我交往！”
　　一瞬间，溢满柠檬味、祝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此起彼伏，高英看顾倩久久没有回应，害羞地低头看着跑道。在此之前，顾倩从来没有被高英表白过，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他的病，顾倩自告奋勇说要照顾他，一切都源于曾经对高英的崇拜，暗恋，与莫名其妙的喜爱。
　　顾倩忘却了这是梦境，像每一个被告白的女生一样，走到高英面前，感动地捂着嘴抽泣。高英还以为自己向顾倩表白惹她不高兴了，笨拙地安慰道：“倩倩，怎么了？你、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就不告白嘛。别伤心了。”
　　顾倩一把接过玫瑰花：“傻子！谁说我不喜欢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啊！我同意啦！”
　　高英愣了一下，赶紧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抱起顾倩，原地举高高，旋转了起来。映衬着叫好声，顾倩低头轻轻亲了一下高英的脸。

　　“拥抱已达成，梦境结束。”
　　刹那间，顾倩眼前的一切全部暂停，抱着她的高英，旁边聚集的同学，学校，玫瑰花，像散沙被狂风席卷一般吹散，只剩下顾倩跪坐在地上，四周黑暗一片，面前站着的是沈清，像在“黄粱一梦”里一样穿着黑袍，仿佛与四周的黑暗融为一体——冰凉又无情。
　　顾倩慌了神：“大师，怎么回事？为什么梦停了？！不能让我再与他拥抱一会吗！？”
　　梦境里的沈清像被上好了发条一样，冷冰冰地说：“黄粱一梦的目的就是让您与自己思念的人拥抱，如今目的达成，梦自然就停了。待您梦醒之后，一切都如原样。”
　　“我还要再做一次梦！”
　　“这可不行。黄粱一梦终归只是刹那间的繁华。每个人只可以做一次，”沈清走到顾倩身旁，慢慢蹲下，扶着她的肩膀，“这个梦并不是完全虚构的。高英确实是想向您表白。只不过病发突然。他的愿望，我在梦里帮他实现了。也希望您可以放下过往云烟，往前看。”
　　说完，梦境里的沈清便化作一阵清风，在黑暗的梦境里消散。
　　过了一阵，顾倩突然惊醒。她在床上摸到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是高英写的孩儿体。顾倩看着纸条上的内容，默默地哭了起来。
　　“也许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生的缘，错在今生相见，徒增一段无果的爱恋。顾倩，我真的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