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日志》灰白长桥

163、鲁茵（三）

　　“这小孩也挺倒霉的。”埃林俯在雷恩耳边细声说道。
　　他看见那个叫罗德的男孩被自己的母亲啪地扇了一巴掌，赶回家去了。
　　雷恩没回答，只是幅度不大地点点头，然后朝前走去、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
　　“你们好，”基德巴尔夫人面对雷恩的时候反倒变得很拘谨，但情绪依然有些激动：“谢谢，真的谢谢你们把我这不成器的儿子送回家，我们真的以为他被人绑架了。我整天都在找他。”
　　“实际上是他作为我们的向导带我们穿过夜林抵达鲁茵的。”埃林说道。
　　“噢。”基德巴尔夫人愣了愣，“那他一定是又偷偷跑到城市外面玩。无论如何，请进，坐下休息一会吧，容我向你们表示感谢。”
　　两人跟着她走进了基德巴尔宅邸。大厅很黑，恐怕他们家已经连点蜡烛的钱都要节省了。家具也因为多年没有打蜡保养而看上去被磨损得很粗糙。
　　“我们听说他有个妹妹，叫做约莉。她在家么？”
　　“噢，那不是什么妹妹，只是个经常在附近出没的小乞丐罢了。”基德巴尔夫人的脸上带上了几分嫌恶，“那个肮脏的小东西看上了我们家的钱和食物，就从我儿子那里讨要，他年纪太小不懂得这些，才会把她当什么‘妹妹’。”
　　埃林和雷恩互视一眼，彼此心里都已经清楚了这家庭大概的情况。
　　“请坐，我去倒两杯茶来。”基德巴尔夫人略微赔笑后离开了宅邸大厅。
　　沉默片刻，埃林忽然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其实我们来这儿是为了见索利斯的，对吗？毕竟还有圣战、复辟的大事在等着，像是这个小男孩这样的家事，我们没理由牵扯太多，帮他们治好病后就该离开了。”
　　“我们不缺这么点时间。”雷恩伸手按住埃林的肩膀摇了摇。
　　宅邸深处忽然传出一声发怒的大叫：“罗德！该死的小畜生，又偷偷跑出去！”
　　仅仅是十几秒后，基德巴尔夫人便端着一壶茶走了出来，在两人面前的杯中倒上。她看上去很平静，然而微微发抖的手指和充血而发红的面色都已经将事情阐述得不能再明白了。
　　埃林随即问道：“夫人，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些家中小事。”基德巴尔夫人挤出一个笑容，“对了，两位似乎是从夜林外来的，不知道来鲁茵是有什么事？”
　　“您知道公爵府该怎么走么？”
　　“公爵府？”
　　基德巴尔夫人的面色略微变化，低下头掩饰自己那打探的目光，“从鲁茵中央的大道走到底就是了，在城市最东部，和东境军团的军营相连。”
　　“谢谢。我们来鲁茵的原因涉及一些秘密，抱歉不能这样随意地说出来。”
　　“我理解。”基德巴尔夫人赔笑道。
　　“对了。我们刚刚好像看见罗德从门前跑出去，是有什么事么？”
　　“什么？”
　　基德巴尔夫人肉眼可见地额角一跳，随后直起腰：“我想……我想是去找他的父亲了吧，让两位客人见笑了。我现在去把他带回来，如果不介意，请继续在这休息一会吧，如果有事情就喊佣人，不用拘谨。”
　　埃林左右瞥了一眼，没见到任何佣人的影子。而就在这短暂时间内，基德巴尔夫人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等基德巴尔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宅邸外，埃林才站起身：“我们去看看那个小男孩到底是搞什么鬼。”
　　“他在哪？”
　　“里面。”埃林指了指宅邸深处，“我派了一只法术灵跟着他，那小子大概是用什么方法欺骗了基德巴尔夫人让她以为自己出去了，但其实还在屋内。”
　　两人一路沿着黑暗的走廊前进。这座宅邸像是一具濒死的尸体，已经逐渐失去生机、步入腐败，但骨骼还顽强地支撑着最后的血肉。走到一间侧房时，埃林和雷恩与刚刚从衣柜里钻出的罗德撞了个正着。
　　罗德的脸上写满了惊吓，从他身后半开的衣柜里还可以看到一个连通外面的大洞。
　　“……你们！你们怎么……”
　　“不是说要给你治病么，还没兑现承诺呢。”埃林扯了扯嘴角，“你的母亲出去找你了，所以我们就进来了。”
　　罗德的惊吓更甚了：“不，我不想死……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拿我做法术实验……”
　　直到几分钟后，埃林才费劲地让罗德相信他们确实没有恶意。在埃林确切表明会在治好罗德和约莉后离开后，罗德才愿意带着他们去见约莉。基德巴尔夫人返回时，罗德已经带着埃林和雷恩离开了这处缺乏打理的宅邸，大厅空无一人。
　　鲁茵的石板路上，罗德带头、埃林和雷恩并排跟着，穿过一道道石制的建筑。怪病泛滥之下大多数人都躲在家中，商店也纷纷关门，街道显得空空荡荡。三人一路拐进一座废弃房屋一旁的小巷，随后从一扇看似上锁，实际能连着锁一起打开的门进入了这座昏暗的老屋。
　　废屋中空空荡荡，地面散落着木板与草絮，旁边堆叠着一些显然最近有人使用过的干净器具。
　　罗德环顾了一周，开始朝着寂静的屋内出声低喊：“约莉，你在哪？出来吧，这两个人是朋友。”
　　然而他没有得到回应。
　　男孩略有些受挫地回过头：“我想她也许是出去了……”
　　“她躲在那边的稻草堆里。”雷恩双手错在胸口，只是略微抬了抬手指示意。他所指的是一片堆在墙边的干草垛，鼓鼓囊囊，甚至在微微颤抖。
　　“我们没有恶意。”埃林又说了一遍此前说过无数次的这句话。
　　半晌，既是被迫又是无奈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揭开盖在头顶的干草，从草堆里爬了出来、走到罗德面前。
　　“约莉，我喊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来？”
　　“因为我不傻。”小女孩用一种愤怒的目光盯着罗德，她显然是在怪罪他将两个陌生人带到自己的秘密住所来。她眨了眨眼，恼怒地说：“现在好了，我们都会被抓去当奴隶。”
　　她的目光里流露出与外表毫不相符的冷漠和老成，即便是此时也带着戒备地盯着埃林和雷恩、站在距离罗德几米距离的地方。黑绿色的苔藓蔓延了她的半个身子，面颊上也已经生长出一小片。罗德被他看得面颊发烫，羞愧地低下头。
　　埃林拍了拍手引起注意：“我们和罗德达成了一个协议，他带我们到鲁茵，我就治疗你们的怪病。”
　　“骗子。”约莉呲着牙说道，“怪病没得治。”
　　“约莉，是真的，你看我的脸上不是已经没有兽毛了吗？”
　　“谁知道还会不会再长出来。”
　　雷恩低沉地插话问道：“你一个人？”
　　“怎么了，在考虑风险？”约莉努着嘴问道，“是，我一个人，哪怕死在这也没人知道的。现在你们可以展现本来面目了吧？”
　　“即便我们是奴隶贩子，也不会抓你。已经患了人苔病的奴隶即便不要钱也没有人想要。”雷恩冷眼说道，“一昧质疑别人的好意只会让你错失唯一的机会。”
　　小女孩的目光些微动摇，盯着两人打量片刻后才深吸一口气：“反正我们只是小孩子，要反抗也没力气。既然你们坚持自己是好意，那就赶快开始吧，然后放我们走，行吗？”
　　她一转头，走到一边端出了两张小矮凳，外形不一，显然是从外面捡来的。约莉将凳子有模有样地摆在埃林和雷恩面前：“这是鄙舍仅有的座椅，请坐吧。”
　　雷恩看了一眼那显然与自己身材不符的小木凳，两步走到了一旁的柱子下随意一靠：“我站着就好。”
　　“你和罗德坐下就行了。不过，开始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
　　埃林转过头，看向废屋一侧角落中一块格外深沉的阴影：“索利斯舅舅……您没必要也玩捉迷藏吧。”
　　那道影子从墙面脱落了下来，凝聚成一道高瘦的人影。
　　这回约莉才是真正吓到了。埃林和雷恩再怎样也是从外面来的人，这道从一开始就在屋内的影子她却从来没注意过，怎么会变成人？
　　那是个深沉的男人，披着黑色的长袍、穿着带有装饰的贵族轻甲，腰间佩剑、剑尾上镶着乌鸦与荆棘的纹章。
　　“我不想打扰你的治疗。”索利斯一脸严肃地撒了个毫无可信度的谎，“况且你们来到我的城市，理应先来拜访我才对。正是因为你们没有这么做，我才只好自己过来检查情况。”
　　“在这之后就去。”埃林摇摇头。
　　在两人交谈间认出这道披着黑色披风与轻甲，面色阴沉的男人身份的罗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你是……您，您是，‘夜林公爵’……”
　　他说不出话，只能咕咚咽了口唾沫。
　　“不必行礼了。虽然我看你也没有想到要保持一些礼节。”索利斯淡淡瞥了罗德一眼，又很快重新看向埃林：“好了，埃林，如果你不介意，应该可以让我看看你是如何治疗人苔病人的吧。说实话鲁茵的法师和圣职也在研究最近越来越严重的怪病，但都进展寥寥，即便能让罹病者康复，怪病不久后也会再次复发。我也有些好奇你会怎么做。”
　　“我马上开始。”埃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