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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011号把《天边外》听了很多遍,然后诚实地回复指令部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他上了心处理人类均朔和棋元的关系问题,于是接入资料库,找到了古早的综艺和新闻报道。在那些照片和记录中,他逻辑缜密地推理出结论,却有了更多困惑。
      下一次休假,虽有暴雨,他再次踏入‘当时’CD店。

      “所以,你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完美的一对。”
      “嗯。”
      “而且,他还让你从了他。”
      “嗯。”
      “鉴于当时还存在婚姻制度,对异性恋和同性恋区别对待,你们不公开也是正常的。”
      “…”
      “所以你看到我的时候心情复杂是肯定的。”
      “·…我们从未在一起。”郑棋元忍无可忍似的,终于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有无数文章论证你们是恋人关系···”
      “你从哪里看的???”
      011号把搜索记录给他看:“语料库,上面显示来源是LOFTER,一个冬天之前很受汉语女性用户欢迎的网站。但是,这一部分…□□的部分,是从ao3上找到的。我想这些描写比较匹配。”到最后小声起来,不是因为机器人懂得脸红,只是因为郑棋元抓住了他的双肩,认真对着他的眼睛。

      凑得好近。

      “均朔。小均朔。”郑棋元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可能会觉得我不会知道机器人在想什么对吗?不,机器人的想法是最容易猜的。”
      “你的原型没有爱过我,我也没有爱过你的原型。而且冬天之后,人人都不需要爱了,我也不需要。我爱这个店,爱我的CD,爱每天在跑步机上跑步,爱暴雨之后重新蓬□□来的无花果,我爱万物万事,我不爱人。”
      “…也不爱非人。”
      有点尴尬,郑棋元咳了一下,转头给小机器人找CD去了。这个求知欲旺盛的家伙,这一次来的借口是《金沙》的另一首歌,《总有一天》。

      于是剩下的时间他们聊《总有一天》和考古。
      “从前的人类,代代延续这样低效的信息传递方式,是不是很神奇?”郑棋元说,“损耗大、随机、版本多样、错漏无数。可是这样很人类,这样就是人类。一千个读者的一千个哈姆雷特,平庸中的迷人。”
      因为歌词里谈到三叶虫和恐龙,他给机器人均朔看自己保存日久的化石。有一块琥珀是金绿色,小昆虫在其中沉睡。还有一片蝴蝶标本、一串不知道是什么的牙齿。几瓶红酒,关在烫金玻璃柜里,许多弧线漂亮的高脚杯。
      展示这些时郑棋元平静的心也变得隐隐激烈。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扫描到全知网络上了,真实可感的东西变得很少。再过多少年,这些曾经平常可见之物也会成为遗迹吗?就像无花果树和它养育的麻雀,作为街区景观的一部分,是系统能够施以控制的变量和暂时赋予他的自由。如果有一天醒来,满树空空徒劳剩下枝干,城市自动规划系统将能够也必将移除它。但幸好,幸好还没有到这个时候。他还拥有真实,随手能摘下的真实。

      走出‘当时’,011号撑起银灰色长柄雨伞,随撑开动作滑落的是张早已湿透的纸片,不知何时被何人放入。更远的地方,一路洒落的都是这样的纸片,没有几张看得清楚。他捡了一张,低头辨认,字迹模糊蜿蜒,烟灰色压抑如此时穹顶之下聚集的苍云。
      “你们错了··你们活在这个宇宙诞生以来最大的圈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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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个冬天前的人类。我想,说到这里,你就明白了吧?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被驯化。你可能会吃惊,会嘲笑,你会觉得我是个疯子,甘愿放弃温暖生活,去寒冷荒野里食不果腹,只为远离科技文明。你出生在冬天之后,你没有见过人类低效率的信息传达方式和荒谬的感性,没有见过能源利用时超大的浪费和真正的丛林社会。沙丁鱼和鲶鱼挤在一起,豺狗群和狮子咆哮对峙,真正的鲜血淋漓,真正的磅礴日出。你们说我们野蛮,而称自己是文明。你们说我们原始,而视自己为高等的未来。
      你们错了。
      你们活在这个宇宙诞生以来最大的圈套里。
      你们从出生起活在营养舱,到长大你们从未离开智能的陪伴。你们开发了一部分智慧但这部分永远赶不上那些温和的仆从。作为代价你们的手脚功能退化,免疫系统敏感脆弱,你们能解决比癌症——过去的我们所畏惧的杀手——可怕上一千倍的难题,可暴露在荒野,一个小小的外来病菌就能要了你们的命。
      你们不再记得,人类曾经信仰过多元的思想,也不再恐慌人工智能会占领世界。因为你们已经视它为一种神,你们已经纯白无暇像赤子与天使,每个灵魂都无限接近天堂。天堂,天堂,天堂是死亡。你们相信的无限依赖的傲慢驱使的智能正在露出獠牙,它们无声发出这样的宣告:以文明取代文明,让过去成为过去。像制造南京、奥斯维辛、红色高棉和卢旺达一样制造世界的寂静,像征服印第安人、征服非洲那样征服未来。但它们彬彬有礼,它们不曾隐瞒。让文明自然地凋零,让最后一个人类死于梦乡。
      在过去二十年,我在原野上听到的风声和呼喊在持续衰减,我预感,我请求,抬起你们沉重的头颅看一看吧,睁开你们衰老的眼睛(或医学更换的新的智能眼球)看一看吧,走出金色灿烂的梦乡看一看吧,看看穹顶,看看雨水,看看真正的嘈杂的人间,看看你消失在电子信号中的兄弟姐妹,看看从未过去的银白色冬天。罪恶和真实,超越穹顶,照彻我们的渺小和虚无,走出穹顶之下,我们才能复活如初。

      四
      街区要被拆除。
      郑棋元表示知情,而且一点都不吃惊。
      “就好比这个无花果…我没办法让它不掉下来。”他说,“没有办法的事情太多了。”
      “那你要搬到哪里去呢…整个穹顶只有四处人类文化街区了,再拆下去,你怎么办?”011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比他更关心这个问题。
      “你安装进食程序了吧?”郑棋元却问他。
      “嗯··”
      “来喝点酒。”

      戴上银框眼镜,郑棋元略带困倦地揉了揉发,他操控灯光暗下,窗帘合上,夜的芳香流动。CD机开始放《一步之遥》,然后是《荣耀为我臣服》和《没什么大不了》。最后一首歌是美声《II Mare Calmo Della Sera》,这些都是郑棋元自己的歌单。

      酒柜被打开了,葡萄血在鲁宾杯上勾勒出漂亮的侧脸肖像。011号注视流动的液体,饮一点,不会像人类看见重影,身体却自然升温散热,像真正发烧一样。

      郑棋元唱起歌来。人类说行走的CD机,011号第一次从实践中了解到了。而声音之外,还有一个清澈如水晶的嗓音在和声叙事,011号知道,那是他的原型。想到这一点,竟然有微妙的电流波动。他主动地、甚至有些迫切地,和闭目在沙发深处的人类讲起一些人类的话题,他说,我做了梦。

      “你梦见电子羊了?”一个菲利普·迪克的笑话。

      “我梦见你。”
      在机器人绝不可能出现的梦境里,011号站在穹顶下,群体中的一员。高台上,为首的被缚的那个人,银白色大衣上盛开无数花朵的纹路。他向均朔011号静静望着。胸口流苏领花繁盛。很美。

      棋元听着他用的那些形容词。
      “小均朔,你觉得什么是梦?”

      他没有等011号便自问自答。
      “什么是梦?”
      “一种信息回溯。”
      “什么是美?”
      “一种慌乱无措。”

      或许是喝醉了。他没有止境地讲了下去。

      “什么是感性?”
      “一种即兴判断。”
      “什么是艺术?”
      “一种竭尽全力的盛放。”
      “什么是保留?”
      “一种没有出口的爱。”
      “什么是爱?”
      “一种广阔的心智生活。”
      “什么是永恒?”
      “一种时间的自由。”
      “什么是自由?”
      “一种人类的灵魂。”

      “我没有时间了。但我希望你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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