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招领处》焚舟

5、谁是“凶手”？

　　第五章
　　谁是“凶手”？

　　如果可以，苏尘真希望亲手送裴海下地狱。
　　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用来对付这些人已经足够了。苏尘隔着满地狼藉的鹦鹉羽毛和血渍看着站在对面的裴海。此刻他正指手划脚地指责着苏尘的残忍，仿佛这件事除了苏尘不会有人做得出来，但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青清楚。
　　陪伴了裴父数年的老鹦鹉死了，被某位贪玩的小朋友生生揪下羽毛扯断了翅膀。
　　裴海冷言冷语地嘲讽着苏尘，映衬裴雯丽母鸡般的哭泣出奇可笑。
　　但更可笑的事情还在后面。
　　似乎没有人关心鹦鹉究竟是怎么死的，苏尘想，哪怕现在躺在地上的是个人类，他们也不会关心。纠缠在他们蠢笨大脑里的只有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苏尘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早就说过他有问题。”裴海像先知一样站在裴麟身旁，两个人长得很像，不难看出他们是兄弟。他们像两头金色雄狮看守猎物般将苏尘罩进阴影里，不时发出钝器似的怒吼。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从裴麟的表情不难判断出他的生气程度，已是十三岁的少年拎起苏尘的衣领，蓝眼睛里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我以为我们可以改变你，让你变得和你父亲不同。”
　　噢，来了，我的父亲。
　　苏尘冷漠地想着，直视着那双蓝眼睛中的愤怒。
　　“少和他废话那么多，哥，我们去和爸爸说。”裴海拽住了裴麟的衣角，神情仿佛是拉着自己的兄长远离某一袋垃圾。
　　“你为什么要杀它，它是那么可爱无辜，你为什么下得去手。”裴雯丽的哭声夹杂着母鸡下蛋般的喘息，苏尘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直接笑出声来。
　　他背手后退，离开裴麟的桎梏，最后背抵墙面在头顶壁龛装饰留下的阴影中看着他们的金发大哥，第一次有了如今那个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笑意。
　　“你真是蠢到家了。”他记得他当时说了这句话，裴麟表现出来的只有愤怒。
　　“不要在我面前耍什么鬼把戏，苏尘。你没这个资格，搞清楚你自己的位置。”裴麟丢下这句话便拽着裴海离开了，他不确定这兄弟俩有没有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的告诉裴父，只是隔天，他收到了母亲近乎成倍堆积的关怀。
　　“我认识一个很棒的心理医生。”妇人依旧温柔，仿佛只是在削苹果时漫不经心地提出一句闲聊开始的话题“他很擅长治疗暴躁症和抑郁症。”
　　“那么我建议您马上送裴麟和裴海过去。”苏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毫无慈悲地刺穿了她的伪装“至于裴雯丽，我想她应该看得不是心理医生，而是某个帅哥的海报，能喝她洗脚水的那种。”
　　“尘尘！”母亲惊愕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今天才到裴家的怪孩子“他们是你的兄弟和妹妹，你不能…”
　　“我不能。”苏尘打断了她的责怪，曾经的’乖孩子‘影子荡然无存“我不能把他们称呼为’肌肉白痴‘和’贱货‘三人组，还是不能因为他们栽赃嫁祸我就去谩骂他们？”
　　出乎意料地，母亲没有表现出苏尘想象中的愤怒。她只是沉默地看着苏尘，好几秒钟的时间。
　　“我知道了。”她说着，握住他的双手，温柔捋过他耳边柔软的黑发“可他们仍是你的兄弟姐妹。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露出刚才那种表情了，好么？”
　　“…”苏尘看着她慈母般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某个挣脱不了的泥沼之中，难以忍受，越陷越深。他苦笑着后退，离开了母亲的怀抱“我知道了。”他学着母亲的语气，用同一种言论去嘲讽这个或许爱他的人“我会把他们当作兄弟姐妹，希望他们也是如此。”
　　“他们当然也会如此，妈妈向你保证。”母亲丝毫没有介意他的举动，直到很久之后苏尘才意识到，她是如此的温柔，仿佛月光照亮着他为数不多的童年。
　　也是很久之后苏尘才知道，那天过后，她分别去找过裴麟和裴海。他不清楚母亲对那两个人说了什么，只记得后来裴麟恢复了初时对他的态度，仿佛那天在一地鹦鹉毛上对他咆哮的金发白痴不是他。而裴海倒是单独找到过他，不过没有一句言语，只用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流氓手势对他表示侮辱。
　　“谢谢。”苏尘学着裴雯丽近乎黏腻的口吻回敬了他，看着他一脸吃苍蝇的表情终于觉得大仇得报。
　　风波仿佛过去，一切又归于平静。但苏尘知道，只要裴父没发表过像领导演讲般的总结，这件事就不可能真的过去。
　　果不其然，在不长一段时间后，老东西找到了他。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他坐在书房昂贵的皮椅里，赫然是一个严厉父亲的形象“我没办法代替受害者原谅你，但你是我的儿子。”他说着这些话，鹦鹉笼子就摆在他手边，像是什么呈堂证供。
　　捡来的。
　　苏尘笑着，没反驳他一句。
　　“为什么不告诉你的父亲？他一定想听你亲口和他说。”母亲整理着他住校需要用到的行装，语气间满是担忧。
　　“我不这么认为，妈妈。”他捡拾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把这里当作家，可似乎只是在想象中它有那么美好而已。他不会去和老家伙道别，只由母亲陪伴着来到继续学校。
　　“周末回家给你做好吃的。”母亲亲吻了他的前额，告诉他那叫做‘爱的烙印’。
　　苏尘没有后悔过自己选择寄宿学校的决定，但如果真实存在平行宇宙，他希望生活其间的‘另一个自己’不会这么做。
　　如果老家伙给他时间，哪怕只是不那么笃定的一个询问，他或许都会将辩护进行到底。但很可惜，他没有。
　　他和裴麟，从来没给过他任何时间‘辩护’。
　　在寄宿学校这段日子其实很自由，裴麟和裴海都在高年级，教学楼隔着足球加之学业繁重，只是偶尔能在课间相遇。他喜欢没有这对金发蠢货骚扰的日子，所以即便在偶然经过球场听见裴麟喊他的名字也当作奇特幻觉处理，能不理就不理。
　　如果不是在那之后的某一天，这个金发宝贝带着他难以抑制的愤怒冲进教室将他拎出来扔上走廊墙壁，这样的日子或许还能持续更久。
　　“为什么和那种人混在一起？”哥哥的愤怒和杀鹦鹉风波时如出一辙，只是时隔半年，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更像头蓄势待发的狮子了。
　　“什么？”他有些不明就里，还没搞懂裴麟言语中的‘他’是谁，就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物以类聚呗。”裴海不咸不淡地补充解答了他的疑惑。
　　裴海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苏尘从前一直不太明白，他初到裴家时什么都不懂，只是安静而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对儿漂亮的混血儿兄弟。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他想起裴雯丽的评价，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原因。
　　黑色的，和他们不像，与他们不同。
　　“他的爸爸是个卑鄙的垃圾，被我们的爸爸赶走了。”裴海告诉自己的妹妹。
　　“如果是我，我会难过死的。”小女孩儿忽闪着盛满星光的双眼，似乎真的在为他而难过。
　　但实际上苏尘并没有太难过，他对父亲的印象不深，甚至记不住他的长相。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似乎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称呼。亲生母亲则简化成了一双手，一双白皙，肥胖的手。
　　“这是生活费。”那双手递钱给保姆的时候，总会这么说“看好小少爷，不要让他去别人家里捣乱。”丢下这句话后，这双手会打开某一辆车门，绝尘而去。反倒是裴母的手让他得到了成为‘爱’的温暖感受。
　　“他们是你的兄弟姐妹。”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我知道。”
　　不，您不明白。
　　他背靠着墙，就像初到裴家时那么乖巧。
　　您不明白，永远也不会明白。如果他们可以，他们随时都想杀了我。
　　他毫不怀疑地想象着裴海拿刀子捅进他腹部的画面，似乎那就是既定的事实。然而他还是没想到，事实比他预料得更严重。
　　那个所有人口中的坏孩子找到了他，也改变了他。更出乎苏尘预料得是，‘坏孩子’是个比裴雯丽更漂亮的女孩儿。

　　苏尘停下叙述，坦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她的容貌，只记得那是他所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
　　“你的前女友？”燕西问道。他摇摇头“不，我们没有交往过。”旋即他停顿下来，似乎不太确定自己给出的答案。陈年注意到比起刚进门的时候，他现在似乎更像一个亡魂该有的样子了。
　　随着丢失回忆细节被一点点寻回，亡魂们都会回到自己本该有的飘渺状态，等待命运轮盘的审判。
　　他忽然有那么一点舍不得苏尘，或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近乎可爱的倔犟，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命运之轮永远不会停摆，亡魂也会逐渐记起他们原本排斥的回忆，最后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这个时空里。

　　苏尘不喜欢阮薇薇，从来没有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传遍了他和阮薇薇恋爱的消息。
　　这个比他大了两的高二学姐，总是喜欢放学后在教室门口堵他，带着她的一帮小太妹。
　　“不想出去玩玩么？”她的声音有种诱惑力，是裴雯丽这种只会撒娇小女生无法企及的。但吸引他的并不是这股子成熟学姐的魅力，苏尘说不太上来，他只记得这个女生很聪明。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避无可避，只得不耐烦的接住了她抛过来的套路。
　　“我喜欢裴麟。”阮薇薇的开门见山出乎他的意料，比起裴海那种智障操作来说，阮薇薇就像一个精明的军师，可惜他也不傻。
　　“如果我没猜错，喜欢的不是裴麟。”他后撤一步，在学姐略显惊讶的神色中绕过她离开了。而后便是谣言四起，严重到老师不得不将他叫进办公室，拐弯抹角地向他介绍了一整套早恋的危害。
　　“他不合你的胃口。”最后他不得不找到阮薇薇服软，像个无可奈何的小男朋友一般言听计从。
　　“这是我说了算的。”她微笑着抚摸他耳边柔软的黑发，让他想起了母亲的手。
　　从那以后，阮薇薇和苏尘‘分手’了，她做出了一点妥协，至少在中考之前不会再骚扰苏尘。但裴麟可就不那么认为了。
　　“她不是一个容易善罢甘休的人。”他那个智力等同于拉布拉多犬的哥哥竟然在给他建议“搬回去吧，我会保护你。”
　　“我看起来很瘦弱么？”他笑了笑，说实话并不反感。
　　“瘦弱极了。”裴麟评价完后，撩起了自己的袖子展示正在逐渐成型的结实肌肉“瞧，你应该像这样。”
　　“…”可能是因为苏尘一时半会儿无法想象自己长到裴麟那么高，又练出一身肌肉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懵。
　　他稀里糊涂地和裴麟回了家，久别重逢的母亲拥抱了他，亲吻他的眼角。裴父像真正慈爱的父亲搬和他闲聊，学校的一切，甚至关于他那段奇特的‘恋爱’也被一并问过。甚至裴海也罕见地闭上了他的嘴，只是在聚餐时和裴雯丽坐在远离苏尘的位置上，偶尔朝他投去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
　　这都没什么关系。苏尘想，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从裴麟开始。
　　他会得到父母，兄弟。他会找到他所想要的一切，他会在这里度过一生，其乐融融。

　　“可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苏尘承认，他迷恋过那种可以称之为亲情的温暖。正是它让他变得骄傲，乐在其中。他不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就后来发生的事情而言他或许可以断言，那是一颗非常甜蜜的糖衣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