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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坏小孩 ...

  •   第四章

      坏小孩

      苏尘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孩子,问起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得到同一个答案。
      他是个坏孩子,不爱和我们玩,总是一个人阴郁地坐在很远的地方,当有人尝试靠近他的时候他就会伸出毒蛇的牙齿咬伤那个人。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不姓苏。
      如果单用陈年的眼光来看,苏尘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孩子。身材高挑漂亮,生有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乍一看还挺文静。若非要从他身上找出‘坏孩子’的气质来,那么一定是他总带在脸上那抹笑意。说不上来是不怀好意还是讨好,陈年总觉得这张脸不应该带有这样的表情。
      “我来找一个玩偶。”他清醒得不像亡魂,却又风尘仆仆,似乎在不存在于‘现实’的世界徘徊了很久,直到他不得不再次进入命运轮盘重新选择延续因果。
      陈年在第三排的架子上找到了那个玩偶,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泰迪熊,穿着银光闪闪的盔甲,圆乎乎的右手上还缝了一只布制的锤子。这个造型似乎是某位神祗,陈年认不出来,燕西却一眼就叼中了。
      “这是雷神。”他像只瞧见麻雀的大猫般晃到了陈年身旁,眼巴巴看着那只泰迪熊的模样让陈年觉得如果这只玩偶不是属于亡魂的,他恐怕早就把它抢到手玩起来了。
      “没错,是雷神。”苏尘接过装着玩偶的玻璃罐却没着急离开,仿佛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慢了下来,随时随地都应该停下来享受片刻宁静。

      “你应该多和我们玩儿。”青春期的男孩发育得很好,厦衫下隐约显现出肌肉结实的轮廓,由阳光造成大面积阴影投射到苏尘身上。
      他有一头漂亮金发,混血儿的高鼻梁和蓝眼睛让他看上去如天使般耀眼。
      不,不是天使。
      苏尘看着他,不无羡慕地想着传说之中强大勇敢的天神。
      他的哥哥裴麟,准确来说,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那个时候的他也跟着裴麟的父亲姓裴,但苏尘几乎快要忘记那个名字了。他不喜欢哥哥充裕的荷尔蒙和旺盛控制欲,因为总是抓着他做他并不喜欢的运动。棒球,骑马,摔跤等等一切男孩子喜欢的运动都会让他几乎遍体鳞伤。
      “你弟弟太娇气了。”同行玩伴总是这么说着,但裴麟从来不以为意。
      在苏尘眼中,那个时候他或许可以称得上是个‘好哥哥’,但只是表面上的而已。
      裴麟总是喜欢替他做决定,不论是玩什么还是吃什么。
      “我们兄弟是一体的。”强壮的男孩揽着他的肩膀笑得很灿烂,眼中有些盖不住的傻气。
      或许即便如此,儿时的他也是幸福的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有很长一段时间,苏尘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变成后来的样子,但似乎一切都这么顺其自然,好像如果不是这样发展就显得刻意了。
      他是裴麟的父亲抱养的孩子,生意场上的对手失利,逃跑时扔下了七岁的苏尘。
      一个外来的孩子,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性格。
      苏尘刚到裴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三个小孩了。老大裴麟,老二裴海,老三是个女孩,也是最看不起苏尘的一个人。她生着一张近乎绝色的面孔,有几分像费雯丽,后来干脆连名字也改成了裴雯丽,每每听见她要求母亲称呼她为‘雯丽’,苏尘就会忍不住笑声。
      一个滑稽的模仿秀。
      他们一家人似乎都喜欢这样。
      老二裴海总觉得自己是一位维京勇士,苏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摆弄着宝贝玩具枪,直到被母亲要求抬起头时,他才不屑睨了苏尘一眼,毫不避讳地指责父亲带回来路不明小孩的举措。
      “他长得不像我们。”裴海端着玩具枪,透过虚假的瞄准镜观察着苏尘的模样并做出点评,俨然小少爷对着清洁工吆五喝六的口吻“哈!”他笑了一声,有些刺耳“他就像厨房煮菜阿姨的儿子。”
      母亲被他这番混帐言论弄得有些生气,但苏尘并没有。
      “你没瞄准。”他用稚嫩的童音平静回应着裴海的枪口,语气里不带丝毫嘲讽。
      “你说什么?”裴海比他大一岁,个子更是高出不少。此刻似乎被他的话激怒了,端着玩具枪走到了他跟前,似乎是想形成某种体型带来的幼稚压迫感,但一点也不成功。
      “我说,你没有瞄准。”苏尘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像是给低能儿童教学玩具用法的小老师般握住枪口“你的准心应该在这里。”他叙述着,将玩具枪平举至眉心处。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裴海,但他始终没有胆量扣动扳机,即便那只是小孩的玩具枪。可是这个梁子终究是结了下来,连带他的妹妹裴雯丽也一并站入了‘一致对外’队伍中。
      “别理他,他连万圣节的气球都打不破。”稚气未脱的爽朗声线带着打断了裴海的怒火,仿佛带着某种天生的威慑性“欢迎你的到来,我叫裴麟,以后就是你的哥哥。”
      那是苏尘第一次见到裴麟,后来他回想起,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讨厌裴麟了。
      我们总能遇到某一类人,不论在什么环境下他们都能像阳光一样耀眼,站在他们身旁的一切都成了他们的陪衬。
      裴麟正是这一类人。

      “只是看着他,我就像被罩进了一块巨大的阴影里,永不见天日。”苏尘呷一口咖啡,总结般说出了他对裴麟的第一映像。
      陈年会意地点点头,余光瞥见正呆坐一旁不知是听故事入迷还是又陷入自己思绪的燕西,一时竟又有些无奈。
      在敏感的人眼里,这个世界上相似的事情太多太多。无论我们听见什么故事,总会联想到自己身上。或许燕西和苏尘之间存在某些难以理解的共鸣,阳光也好,阴影也罢,那是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感受。就算曾亲密如兄弟,这种感受也是无法被对方理解的。

      “你为什么不回自己家里去。”
      那天晚上,裴海和苏尘爆发了第一次冲突,原因是裴海执拗地要求和苏尘比赛‘射击’--用玩具枪击倒五步开外的易拉罐。后来的结局显而易见,裴海输了。
      他举着玩具枪的手握得更紧了,脸色涨得通红,任凭母亲在一旁如何安慰都没有用。他大吵大闹,最后砸掉了陪伴了他两个月之久的玩具枪。裴麟被他这股泼妇般的撒赖劲搞得很烦,他像拎一袋面粉似的拎起了裴海的衣领,言正警告他再多哭一句就把他关进书房去。
      那似乎是一个地狱般可怖的房间,以至于裴海一听见‘书房’两个字,立刻就停止了吵闹。所以非常幸运的,裴父的书房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苏尘的庇护所。
      他喜欢那些陈列在书架上的纸质书,每当壁炉的火焰透映上包在书封外的旧羊皮时就能给他带来宁静感,更别提翻看封面后那些形形色色有趣的故事了。
      裴父的藏书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历史故事,人物传记或者古典戏曲,经典小说之类。苏尘记得他最喜欢的一本是一部童话,里面描绘了大量关于魔法和美的故事。每当他阅读时,那些散发着墨香的字句就能拽出他的思绪,带他暂时离开这个烦闷无聊的家庭,像爱丽丝钻进兔子洞一般坠落入梦的世界。
      “尽管那井非常深,但是爱丽丝下落的速度却特别缓慢,所以她还算有充足的时间去看看四周都有什么…”苏尘捧着那本小小地童话,光脚丫踩在书房厚重地毯上轻轻跳跃,活像跳舞的爱丽丝“井壁随处可见挂在钉子上的地图和照片,还有一排排储物柜。在经过它们的时候,爱丽丝伸手拿起上面的一个罐子,罐子上贴着‘橘子酱’的标签,但令她失望得是,那是一个空罐子。”他读着这一段,顺手拿起了裴父书桌上的某一个文件夹,翻阅一遍后又放了回去。
      “那是一个空罐子。”苏尘喃喃念叨着,很快也合上书将它放回了原位。
      “你不应该动你父亲的东西。”母亲站在门口,直到这个时候才微笑着提醒他。
      “我知道了,妈妈。”他乖巧答应着,低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小脚丫,又冲着母亲展开双臂讨要一个拥抱。
      她是裴家三个孩子的母亲,现在也是他的母亲。他喜欢她散发柔顺香味的红发,总是在睡午觉时偷偷将小巧鼻头埋进她发间,换来母亲宠溺的微笑。
      他爱她,胜过爱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也爱他,胜过爱自己任何一个孩子。
      她从没有避讳过对苏尘的爱,以至于裴海和裴雯丽暗地里在记仇本上又加了一条。

      讲到这里,苏尘罕见地沉默下来,似乎又忘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陈年在他眼中读不到情绪,也再一次有了对眼前人是否是亡魂的怀疑。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燕西的声音突兀打断了他们的沉默,声音并不大,听上去很是漫不经心“你总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更何况还是一群傻瓜。”
      陈年第一次听见他这样评价别人,却并没太多意外。
      苏尘笑了起来,不无默契地拍了拍燕西的肩“你说得没错,我当时也以为我会这么想。”
      “但做起来很难。”燕西补充般下了结论,嘴角扯起近似嘲讽的笑意。
      “…”看着他们俩一来二去的交谈,陈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但又不想错过接下来的故事,只好厚着脸皮呆下去等待苏尘再一次回到记忆里。
      “的确很难不去在意。”他苦笑,继而很快又倔犟地恢复了初见他时的从容优雅。

      这个雷神玩具熊,是在他十岁生日宴会上得到的礼物,是裴麟送给他的。他记得当时裴麟捧着包装俗气的礼物盒子,面对苏尘笑得有些憨憨的。
      “以后和它一起睡就不怕黑了。”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金发傻小子举着泰迪熊,仿佛拿在手里的是北欧传说中的雷神之锤,而他就是驾着公羊战车的金发神祗,带着滚滚耀目的雷电劈开世间一切黑暗。
      真烦人,我根本不怕黑。
      苏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乖巧地接过那个小女孩儿玩具一样的泰迪熊。但事实证明,他或许是喜欢这件礼物的。因为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一年,十年,二十年。这只泰迪熊都好端端的锁在他的秘密基地里,谁也没有再见过。
      只是或许而已。
      他将收到的礼物抱在怀里,隔着生日蜡烛鹅黄色的光芒朦胧瞧见坐在对面沙发上裴父的脸,第一次舌尖似乎尝到苦涩的滋味。
      苏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自那之后他隐约觉察到某种阴影始终伴随在他左右,像夕阳拽下的扭曲投影 ,漆黑可怖。
      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环视生日宴会上的每一个人,严谨又慈祥的裴父,母亲,裴麟,当然也包括始终不曾接受过他的裴海和裴雯丽。
      他和他们不一样,母亲是澳大利亚人,而裴父从小接受欧式教育,不论思维还是交流方式都和自己认为的父亲大相径庭,裴家三个孩子更不用说。
      他混坐在其中,像个异类。那一刻他甚至有些理解裴海,毕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异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要和他以兄弟相称。

      “我以为那只是我的幻觉。”苏尘喃喃低语,似乎陷入某种臆想中难以自拔“也希望如此。”
      可事实到底比他所希望的残酷,他隐约记起来,那一年裴父牵起他和裴麟的手。“你们都是我最优秀的孩子。”老家伙续了些胡须,已到了灰扑扑的年纪,一双眼睛笑起来微微眯着,很是慈祥“你们都是。”他说着,语气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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