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天启十二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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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老地方吃长寿面。
不得不承认碧微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盐味恰到好处，汤面飘着几点晶亮澄黄的油花，加了一撮酸辣萝卜丝解腻，龙须面根根分明细丝如发。这一切实在让我满意。
除了独孤桓弈在我旁边敲碗。
其实我不是很饿，看在抄经时他给我偷偷塞了两块糖果点心的份上，给他分几筷子未尝不可。
但他端着的碗比我的大。这个效果类似对方拿着脸盆大的汤匙问“能去你家吃饭吗，就一勺？”。因此我决定他只能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我吃。
敲碗一成不变的铛铛声变了，我听着调子很熟悉，想起来这是很久没听过的生日快乐歌。
见我无动于衷，他不嫌事大地放开嗓子配着节拍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
我怕声音引来宫人，将剩余的面夹进他碗里。
他又敲了敲碗。“汤。”
我敢怒不敢言，只好把整个碗底倒给他。
独孤桓弈撇撇嘴：“你看你啊，等我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连口饭都不给。”
“……”谢谢提醒，我这就掏出小本本记上。
前阵子他以平息侍读怒火为由惩罚我去御书房磨墨，几乎同出同入，我很好奇他什么时候抄了四十九张经文。何况为李梦棠抄的往生经字迹确实是他的。
而我因为抄了七遍地藏经十指已经酸得不行，一边活动双手一边问。“唔，你觉得抄经烧香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
“以前不信的，现在信了。”
“为什么以前不信？我以为混□□的都会有点，那个，迷信？”
“大多数人只是求个心安罢了。真正刀口舔血的人哪里想过吃了这顿有下顿？那类人根本不会考虑报应这种事。”
我想独孤桓弈上辈子应该不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做不了皇帝。但那晚我们似乎做了个不成文的约定，再也没有探究过彼此上辈子的事。
“李……母后是个怎样的人？”
独孤桓弈沉默了会儿。“她很好。”
“你原先很讨厌我吧，我算是害死……”
他将手按在我嘴唇上，我知道他不希望我说下去了。半晌，他慢慢说道：“如果能回到现代有多好啊。”
牛头不对马嘴。“嗯？？？”
“夏天快到了，我想要空调……”
“……”我实在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脑内冒出去年夏日三伏天时韩相暴跳如雷质问为什么皇上成天泡池子什么都不干的场景。
“今晚上出宫，你回去稍稍准备下。”
“带上小原吗？”可今天是皇后的忌日，商铺酒楼一律依照按寒食的规矩礼法，歇业一天。
“脑子里只有出去玩啊？”
我恶狠狠：“走开！”
独孤桓奕带我去的地方太过偏僻，我只记得城中最繁华的一带街市布局，寻常街巷实在陌生得很，隐约能判断得出我们在向南走。
终点在一条黑暗的窄巷里，通到一户寻常人家，门口点着灯，挂有毕宅两个字的木牌，墙内动静挺大，似乎隔墙就是厨房。
“你看墙头上面。”
我定睛看去，比普通百姓家高了一尺的墙头似乎有许多尖锐的影子。
“是碎瓷片。”独孤桓奕道。
墙内动作戛然而止，一片死寂。
我扯扯独孤桓奕的袖子，对口型：没事吧？
独孤桓奕摆摆手示意我不用紧张，上前扣了扣门环，喊道：“打黄老爷府上来给毕爷送拜帖的！”
门吱呀开了条缝，是个陌生的女子。独孤桓奕亮出个腰牌给她看了，她行过礼，作了个手势，示意引我们进去。
这才发现原来大门内还有一层门墙。回头看了看，这处宅院设防十分严密，如果贸然翻墙入内，怕是要被扎成筛子。
再过一重门，便是真正的院落了。
领路的女子脚步声本就是极轻的，带我们进来之后身形一闪就不见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注意过她体态相貌，甚至一点都记不得。
迎面就是个漂亮的青年，弱冠的模样，怀里抱着个不满一岁大的孩子。我想起来他是在宫里见过几次的洪九，据说他医术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等等，孩子？！
洪九脸色极差，我估计可能是因为他正在做奶爸，也可能是因为看见了独孤桓奕。我从洪九对他的只言片语中经常感觉到两人可能有那方面的过节，但是就洪九一手五更阴阳针的威力，独孤桓奕真那么禽兽的话一定早就连灰都不剩了。
“凉！”小宝宝抱着洪九的袖子抹口水。
洪九脸色更臭了。“叫爹，阿四才是你娘。阿四！你给我滚出来解释下你昨天又教了什么！”
我惊悚了。伍四的性子活脱脱像是独孤桓奕亲手教出来的，那种程度的轻浮居然也会被人收了。不不不，问题是伍四当娘！？
伍四满脸虚弱地从西侧走廊的门内缓缓挪出来。
我汗毛倒竖。
这人整天活蹦乱跳不作死不成活，和叶三碰到一起就会上演全武行从早掐到晚。再者，凭伍四的功力，和方一打架也不会落下风。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碰碰独孤桓奕。“唔，你们这手下允许职场恋爱啊？”
“他俩堂都拜过了。”独孤桓奕笑眯眯：“所以你不可以打你九叔的注意哦？”
明明意有所图的是你吧？
伍四仍然佝偻着一步一挪，我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不要猜的好。
洪九见伍四面色苍白立刻温柔可亲起来：“没事吧？还疼不疼？”
后面的话我就不想知道了，迅速捂上耳朵。
独孤桓奕扒开我的手。“想哪里去了？”
“啊？？？”
“女孩子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啊？？？”
“凭她那德性要是男的我怎么宽心放她进李梦棠宫里。”
好有道理哦。“那……伍四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哦，年幼时为她父亲所害，药哑了嗓子，后来被洪九治好。不过积年的病症，声音只能恢复到这个地步，她就顺水推舟做起了男性打扮。”
她那流氓样真的不是顺水推舟，是暴露天性吧？
夫妻俩卿卿我我，完全忘了孩子，小宝宝夹在两人中间，哇地一声哭了。
独孤桓奕嫌弃地“啧”了一声。
洪九挑挑眉毛，把小孩往独孤桓奕怀里一塞，仿佛甩一颗大白菜。“还不是你的麻烦，自己解决吧。”说完打横抱起他家阿四就走了。
等等这个剧情转弯太快我理解不了。我仰头看着独孤桓奕：“这又是哪一出啊？”
独孤桓弈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唇上。我猜这大概是那类知道以后就必须带进坟墓的秘密，待到合适时机他自然会告诉我。他吹了几声口哨，叫出方才的领路女子将孩子交给她。
他领着我循方才伍四离开的方向进了西侧走廊。寻常富贵人家设置的前中后厅全都紧闭着，自走廊往大厅里通的窗户用纱糊住，朦朦胧胧的，我正欲贴近往里瞟，一根长约两寸的粗针贴面嗖地飞过，钉入走廊另一侧的墙内。我从没见过这类场景，吓得有些腿软，僵硬得挪不开步子。独孤桓弈两手抄过我腋下将我抱起，只听他沉声低喊一句：“滚出来！”
吱呀一声，是童二提溜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那年轻男子似乎并不知道独孤桓弈是谁，还有几分不情不愿的。
“能耐了啊。”独孤桓弈不咸不淡道。“这么训练手下人的？”
我往中堂窥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站着几个人，墙面柱子上似乎扎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暗器。难道这就是训练的地方，未免太狭窄了吧？
童二嬉皮笑脸一作揖，态度一如既往的散漫。“这小子本事不行，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他一回嘛，以后我多揍几顿就成器啦。”说着似乎是不经意朝男子背上一拍。我却看得清楚，年轻男人几乎被他这一掌打趴下，咬着牙勉强才没有吐出血来。
独孤桓弈抬抬下巴，大意是就此了了。
童二蹬鼻子上脸，往我面前凑了凑：“小美人你爹居然舍得带你来这里啦。”伸手就要捏我的脸。
我皮笑肉不笑，运起十分力拍掉他的爪子：“童叔谬赞，吾今年始七岁，岂辨妍媸。”
童二大概自觉无趣，踹了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脚：“继续练。”又对独孤桓弈点了点头：“我马上就来。”
独孤桓弈面无表情应了声。
奇怪，他刚才是……生气了？
我扯了扯他衣袖：“唔，那是在干什么啊？”
“训练。”
“不嫌室内太窄了吗？”
“黎央，你觉得面对刺客的最后一道防线会是哪里？”
“呃……屋子里？”我想到第一次和他夜游那晚的遭遇。“啊！所以你在这里训……”
“不用说出来。”
步入第四进，原本是后厅小堂楼的地方，正对牌匾下方一张四方桌，桌两边椅子为主家落座处，却是空的，座下各置椅子五把，我认识的方一童二叶三伍四洪九都在，剩余五人异常陌生，其中一个面皮看上去有些古怪，我怀疑他易了容。
独孤桓弈示意我在四方桌左侧的椅子落座。他一定是习惯了被十个人盯着，但我只觉浑身刺得难受，毕竟被十位能人异士目光一齐注视，不禁怀疑我是不是无意中被迫接了什么难继之大任。以致于这情形仿佛下边十个诸葛亮盯着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
我有点方。
“秋五，孙六，徐七，赵八，毕十。”独孤桓弈依次指给我认了。
我朝他们一一颔首。
那日独孤桓弈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然而最叫我惊讶的是他离开油车巷毕府胡同毕宅前说的一句话。“如果哪一天情况危急，你就来油车巷，这十人随你调使。”
他的语气是全然的信任，这让我想起另一个人也是这样无所顾忌地对我敞怀，但我仍然害怕。只是说不清楚，我到底害怕的是将来可能发生的变故会叫我措手不及，还是辜负独孤桓弈的信任。
其实我所害怕的，只是自己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天启十二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