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丝萝》黛如青

12、鹤鸣九皋（四）

　　“字？”叶萝怎么也不相信，这些划痕会是字，他转过头，眼中带着疑惑的神色，“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嘲笑你？”巫九皋也跟不上叶萝的思路了，“我嘲笑你做什么？”

　　叶萝的脸憋得通红，愤愤道：“你不就是……不就是笑话我不识字吗？！”他愤怒地指着石壁上的划痕，“我哪里知道这些是不是字？”

　　巫九皋瞪大了眼睛，半晌，忽然大笑起来。

　　自从来到璇玑湖，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大笑过，其实，就算是在他以前的生活中，他也很少这样大笑。

　　叶萝看他笑得眼角都带上了泪花，更是恼羞成怒，性子一上来，大步跨过去，扬起手臂就要给巫九皋一掌。

　　巫九皋此时早已熟知他的性情，自然不会被他这一掌打中，见他那一掌堪堪击到，当即右手一扬，架住了叶萝的手臂。饶是叶萝没有使上内劲，这一掌却也是用了大力气，巫九皋的手臂被震得一阵酸麻，一挡之后，立刻落了下去，他看向叶萝：“你竟然真打？！”

　　叶萝愤愤道：“真打？我要是真打，你这条手臂早就断了！像你现在这点儿内力，还想拦住我，哼！”他怒怒地甩了甩自己的手，“你可知道，在这璇玑湖里敢嘲笑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下次你若是想惹恼我，趁早小心着点！我不是每次都能手下留情的！”

　　这话说得好笑，一边威胁还一边提醒，巫九皋当然知道，叶萝这一次算是手下留情，只是这句话却切中了他的心病，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低声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曾经惹恼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呢？”

　　他这句话说得又轻又缓，叶萝听不清楚，以为他是在抱怨自己，怒道：“什么？你还敢骂我？”

　　不过是个孩子……巫九皋摇了摇头，纠结于陈年往事没有什么意义，他也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故作小儿女之态，反而令他对自己生出一种厌恶。他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神色，眼中看不出来什么：“我并没有嘲笑你，你用不着生气，最多下次我不再违逆你便是了。”

　　叶萝觉得这次是巫九皋得罪了自己，便“哼”了一声，把他这句话当做赔罪，不再纠缠此事，反倒问道：“你说不嘲笑我，那你告诉我，这东西……”他指了指石壁，“到底是什么字？”

　　他困惑地看着石壁：“你可不许骗我……简单的字，我还是认得的，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巫九皋轻声道：“这是南梁的一种文字。”他看着那些划痕，仿佛沉入了一段悠远的回忆中，神色变得十分迷惘，叶萝也不知为什么，不想去打扰他，半晌，才听到巫九皋继续道：“南梁……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道。”叶萝摇了摇头。

　　他常年在璇玑湖生活，璇玑湖中人整日沉迷修行，就算出去杀烧抢掠，也是看准目标直接下手，从不管其他三七二十一，谁去管朝廷是哪个皇帝当家坐镇？何况，对于朝廷来说，侠以武犯禁，只要下面的人不造反，杀几个武林中人算得了什么大事？

　　当年璇玑湖的第一代东皇太一，选择这个地方，也着实是用心良苦，此地地处东齐、南梁、西雍三国边界的交界处，可以说是一个“三不管”的荒废地区，又是地处偏僻，莫说在此处修行，就是在此处杀人放火，官府也懒得派人探查。

　　其时三国交战，整日战火不休，民众苟活尚自顾不暇，更没人去管这些“邪教”，对于璇玑湖倒是一桩好事，多了许多活不下去的人来自愿投奔。

　　……所以叶萝就算经常出门，也从不关心，自己身处哪个国家，是东齐、西雍还是南梁，对他都没什么区别，他甚至“不知今是何世”，每次出门的流程，基本都是“出谷——找目标——杀人——回谷”。

　　巫九皋听得他的回答，怔了片刻，失笑道：“我早该知道是这样……要不然……”他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要不然在一开始听到他的姓名，就该明白过来了。

　　他之所以不在璇玑湖说自己的名字，也因为这+个原因，不过，他不认为自己能瞒过东皇太一，那个女人不去说，只是因为她不感兴趣罢了，至于其他人，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叶萝觉得自己很蠢，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为了不太丢面子，他使劲思考起来，南梁……南梁……听起来是一个国名……他努力回忆，终于想起来一些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出谷的时候，舒六曾说过，前些时候他过恒阳时，南梁和东齐交战，他因此耽搁了好久！”他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舒六是云中君座下的护法，因为叶萝轻功绝佳，恰合了云中君一脉，因此与舒六倒还有些往来。

　　“原来是那个南梁啊，我想起来了！”叶萝继续道，他忽然疑惑地偏过头，“可……可前些时候，不是让东齐给灭了吗？”

　　巫九皋垂下眼，乌黑的浓睫在脸上投下一团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没错。”

　　“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南梁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什么字……你真的不是在骗我？”叶萝仍然很疑惑。

　　巫九皋嗤笑一声：“你当然不会知道这种字……世界上知道这种字的人本来也没有几个。”他轻轻抚摸着石壁，“况且，划痕与字混在一起的话，就更不容易看出到底是什么了。”

　　叶萝恍然大悟：“原来这上面乱七八糟的，是把字隐在里面了吗？”他有些垂头丧气，“普通的字我都不认得，更别说是这种东西了……”

　　“可你又怎么认出来的呢？”他忽然想到，既然是南梁独有的一种字体，巫九皋怎么会知道？难道他也是南梁人？叶萝越想越糊涂，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锅粥。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都在我家的画里。”巫九皋道，“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其他的……你若是想知道，自己去打听吧。”

　　出乎他的意料，叶萝摇了摇头：“你愿意说就说，我就听；不愿意说就不说，我不打听。”巫九皋奇道：“怎么？”

　　“我若是去打听了，你是不是会死？”叶萝像野兽一样，有着敏锐的直觉，他觉得这件事情的牵涉，怕是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巫九皋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对南梁总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巫九皋怔了片刻，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一股久违的暖意涌了出来。
　　“没事的，我不会因为这个死掉的，”他柔声道，甚至走近叶萝，轻轻在他的面颊上拍了拍，“除非你大张旗鼓，嚷得整个璇玑湖都知道。”

　　难得巫九皋开个玩笑，叶萝却不解风情：“我不会的！”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转过身去，不再看那石壁上的文字。

　　巫九皋又惊奇又好笑：“好了，我信你便是……你真的不想知道这上面写着什么？”

　　叶萝大声道：“不想！”双手捂住了耳朵，是一副真的不看也不听的样子。

　　巫九皋不再说话，他右手一挥，从石洞中劈下一根钟乳石，抹了抹石上的苔绿，那石柱便荧荧地散出光来。叶萝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巫九皋短短几日，凭着那一缕脉息，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巫九皋手持“光柱”，站在石壁前，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默默记诵着什么东西，叶萝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几行，但完全不明所以，也就不再看下去了。

　　他百无聊赖地在洞中转了几圈，见那划痕竟然不止一片，整个石洞，四壁竟然全部都是。巫九皋读得奇快，也用了好几个时辰才走完一遍。

　　叶萝不敢去打扰巫九皋，只好坐在一旁，托住下巴，静静观看。

　　不管怎么看，他都是那么好看……叶萝再一次感慨。

　　但见巫九皋读着读着，面上疑惑的神色逐渐淡去，嘴角微微上翘，竟是十分的喜悦，叶萝不禁凑上前去，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巫九皋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我所料！我来这里，真是再对不过！”话语中欢悦非常，显然是喜出望外。

　　叶萝却从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阿鹤，你是……自愿来的？”虽说自愿投入璇玑湖的人是不少，可也不是来者不拒，总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况且像巫九皋这样的人，一看便知家世不凡，何必自愿到璇玑湖来？

　　巫九皋一喜之下，便知自己太过溢于言表，闭口不言，扭过头去。

　　叶萝见巫九皋不答，心知他果然猜中，他是自愿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窘境，令这样一个人，甘愿自己来到璇玑湖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巫九皋默默在洞中四处环行了几遍，又低头将石壁上的文字在心中默默记诵了几遍，向叶萝伸出手来：“能不能把你的剑借给我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随身带着短剑的？”叶萝奇道，他从靴中拔出一柄短短的小匕首，脱下剑鞘，倒着递给了巫九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巫九皋拔下一根头发，对着匕首轻轻一吹，发丝登时断成两节，他笑道：“倒真是一把利刃。”言毕，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