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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皎皎孤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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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任性的机会不多,孤感到有些兴奋。
转念一想,让人带孤径直去了马厩。
侍者不敢违命,孤很快顺利从马厩牵出了紫骝。紫骝居然认得孤,不用太使劲,它就乖乖跟着孤出来,孤要向哪儿走,它也似乎一下就能明白。
“谁说你会暴起伤人的?这不是很乖嘛。”孤爬上马背,“走,咱们去林子里逛逛!”
紫骝仰头挺胸地跳步往前走,颠得孤一上一下,一点不平稳,随时都可能摔下去。它与孤平常骑的那种严格训好了的温顺马匹一点不一样。但孤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很新鲜,非常兴奋。
旁边的侍女宫人就没孤这么惬意了,他们紧张地围在紫骝四周,生怕它一不高兴把孤甩下来。旁边已经有卫士发现了孤,好几个队列匆匆赶来。
孤一瞧,哪肯就这样又被看住,一甩缰绳大声道:“紫骝,咱们快些走,驾呀!”
紫骝长嘶一声,立即载着孤狂奔。
它灵活地躲开了扑上来的宫人,甚至跳起来越过了持剑的卫士,冲倒了营地的帷帐,直往林中去。
“驾呀!驾呀!”孤高兴得声音都尖了,连发绾什么时候散了都不知道。
身后有持续不断的骚乱,隐约有人在喊“公主去哪儿!”“糟了!公主身边无人护卫!”“快!快去禀告……”,紧接着大批马蹄声响起来,这是随行的骑士追来了。
“紫骝好马儿!我们走!我们走!”孤才不管他们,一心想着要去看看林中的鹿群,大笑着对狂奔中的紫骝道:“你带我去猎鹿!我们去打一头鹿回来!”
林木森森,枝桠横斜。秋冬树叶已经落尽,只有松柏郁郁,高耸入云。
紫骝灵活地左右冲突,踏过碎石、高岩,跑过低林、危树,越过灌木,奔腾林中。它十分放肆,又十分小心,避开上方的树枝,从来没有让枝桠打到孤。
孤好像和紫骝心意相通,孤知道了它平常被圈养在马厩里的委屈,也感受到了它终于能恣意奔驰的快意,甚至还能明白了一点它远离家乡的伤怀与思念。
跑着跑着,孤累得气喘吁吁,于是紫骝渐渐慢下来,在林间一小块空地上垂头吃草。月华如水,洒在它身上,马毛看起来竟然真的紫光熠熠,胜过公卿朝服。
孤俯下身去抚摸紫骝的鬃毛,拍拍它的脖子,它抬头看,孤也抬头,看见一轮明月当空,清辉万里,一人一马犹如处于一望无际的西域沙漠中,风徐徐来,令人仿佛嗅见万里风沙莽莽,行人羁旅,将士死生,古今悲欢都在这一轮圆月当中。
皎皎孤月,远离京都繁华。照彻天地,正似我心。
“呜————”
一声狼嚎从远处响起,随即几声模糊的响应陆续传来。孤汗水被夜风一吹浑身发冷,那股兴奋的劲头过去了,这才感到双股战战,浑身酸软无力。听见狼嚎声,孤才想到自己独自离开营地太远,鹿群没见到,恐怕安全先成了问题。
紫骝倒是没受多大影响,它听见了狼嚎声,也只是抖了抖耳朵,似乎是不屑一顾。
“鹿群在哪里?”孤用手指梳了梳它的鬃毛。
紫骝惬意地扭头看孤,轻轻喷气。它信步向前,带着孤朝着月亮的方向又走了一段距离,林木茂密,在月光下投出纵横的影子。我们慢慢地在林间穿行,搅动四周月色。明明是夜晚,却亮如白昼。
孤痴迷地仰头看月,伸手去抚摸掠过的树枝,松针刺伤了孤的手指,但孤只感到欣喜与平和。好像是奔波一生终于安静下来,又好像是期待了许久终于要出发旅行。有些遗憾,但又坦然。
“萧鸣鸾。”
孤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凤之扶着树干站在高处瞪着孤。
他咬牙切齿地说:“任性狂妄,胆大妄为!谁让你一个人骑马出来的!愚蠢!幼稚!”
秋原夜晚凝气成霜,凤之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整个人蒸腾着热气,脸颊由于激烈运动而带着潮红,看来是在密林间奔跑跳跃了很久。
月华如水,洒了他一身。圆月在他身后,凤之盛怒中的脸竟然比平日添了几分迷幻般的妩媚飞扬,原本冷峻的人奇迹般活色生香。
八年后,凤之与孤诀别,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也是这样背对着月光,他那时冷静温柔,却固执得要死,百劝不回,像月亮一样距离孤很远很远。如果孤那时知道后来的事,就算是舍弃一切自尊跪地拖住他,就算是用腹中孩儿的性命威胁他,就算是打断他的手脚,折辱他的志气,将他永生禁锢在宫中,让他一辈子浑浑噩噩,孤也一定要强迫他留下!
如果孤能知道后来的事,何至于让凤之一个人孤零零地……如果孤能知道……
孤看得都痴了,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凤之好像月中的仙人啊。
“……走什么神。”凤之几个起跃跳下树,牵住紫骝的缰绳不许它动,“跟我回去,你家几个哥哥都担心疯了,散出几千人来找你。就算是皇家猎场,这也是野林子,什么猛兽都有,你居然敢一个人乱跑,到底带没带脑子?”
孤俯身去够他的脸:“……你真好看。”
凤之愣了一下,遂即挥开孤的手,勃然大怒:“什么混账话!”
紫骝突然仰起前蹄嘶叫,左右不安地甩头,它有四五百斤,动起来的力气可想而知,凤之一时没空搭理孤,只顾着安抚紫骝。孤长时间骑马本来就疲惫不堪,紫骝这一闹,孤手软脚软,摇摇欲坠。
凤之无奈之下,只能翻身上马,坐在孤前面,狠狠地拉紧了紫骝的缰绳,同时不断击打紫骝的的眼睛,强迫它冷静下来。
他百忙之中回头对孤喊:“抓紧我!别掉下去!”
孤于是搂紧了他的腰,心里扑通扑通,不知道是怕,还是高兴。
紫骝眼睛受击,一时痛极,要挣扎,却被拉紧了缰绳,于是只好忍气吞声听符凤之的指令,停下乱跺的马蹄,站在原地喘粗气。
这过程其实极短,但孤胆战心惊、心猿意马,好像过了大半天那么长。
惊魂未定,忽然凤之冷冷道:“你干的好事,叫我们落入这种境地。这下开心了?”
嗯?凤之在说孤?
孤疑惑地偏头张望,只看见凤之冷若冰霜的侧脸,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看过去,前方几盏莹莹绿火,像是大个儿的流萤,点缀林间。
孤刚要开口问,凤之放松了紫骝的缰绳:“既然你乱跑,想来是不怕他们。或者你跑得更快?”孤这才明白他是在和紫骝说话,想问问他说的“他们”是谁,凤之却猛地一拍紫骝的脖子:“走!”
猝不及防地,紫骝人立起来,前蹄重重跺地,撞断了眼前的数根枝桠冲了出去。那几盏绿火也动起来,紧紧跟着我们,渐成包围之势。洁白月光洒落林间,孤一边抱紧凤之,一边努力去辨认,结果发现那些根本不是什么流萤,那是狼的眼睛!
十几头巨大的郊狼,根根毛皮油亮,在月下如涌动的针栗,呲牙流涎,紧跟不放!
“凤之哥哥!”孤大声喊,“你带弓箭了吗!带卫士了吗!”
凤之沉稳地驾驭着紫骝左突右冲,想甩脱狼群,他头也不回:“带了。林子太密,穿行不便,都被我甩在四五里之外。只要冲过这四五里 ,就有救!”
他辨认着方向,巧妙地躲过突然跳起来袭击的狼,驱使着紫骝越过林间溪瀑,稳稳地落在干燥的岩石上,而引诱郊狼因落在长满苔藓的卵石上而滑落,减缓它们追击的速度。
说是四五里,但这样左曲右折,争险斗奇,所行距离远远超过十里。紫骝先前已经跑了许久,饶是有大宛马的血统,也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终于在一次侧突中,迎面撞上了从前方包抄我们的郊狼!
眼看紫骝的脖子就要被狼咬住,凤之突然暴起,也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匕首似的东西,白光一霎,刺入狼的眼睛!
郊狼惨叫,偏过头改为去咬他,凤之却狠狠地一搅、一挑,直接将它的眼珠挑了出来!筋脉未断,眼球掉出来耷拉在它脸上,血肉模糊,那头郊狼终于痛得不能再继续进攻,落地退到其他狼的后面。
正当我们以为又躲过一劫时,紫骝却突然不断用身侧去撞击树干——原来趁着先前那头狼的进攻,后面又有一头郊狼扑上来,咬住了紫骝的后腹!
“呆在马上别动!”凤之翻身下去,对着狼腹狠狠刺入——孤这才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仅仅是一枚箭头。
符崇山的战利品?
那陨铁打造的箭头闪着森冷的寒光,表面极其光滑,连血液都粘不住,划开粗粝的狼皮时顺畅无阻,简直像是划开豆腐一样。那匹狼原本咬紧了紫骝,等热腾腾的内脏倒了一地,它才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一样,松开口哀叫。它挣扎着辗转,却只是将血涂到更大面积的岩石上,终于它抽搐着倒地,口吐白沫。
群狼一见血腥,更加亢奋,却因同伴的惨状而逡巡不前。
凤之几乎体力不支,他落地时半跪了一下,很快又站了起来——群狼因为他那一瞬间的半跪,跃跃欲试。
紫骝鲜血淋漓,踉跄着与凤之站成一排。
“萧鸣鸾,你还有力气吗?”凤之盯着狼群,眼中杀意沸腾,“抓好马鬃和缰绳,一会儿我让紫骝带你先走。”
“那你呢?”孤紧张地问。
“我?”凤之冷笑了一下,“符家的孩子,岂能死在区区郊狼之口。你管好自己吧,顾鸾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