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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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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何晏,何必的何,言笑晏晏的晏。
我曾经问师父,为什么师兄们都姓梅,只有我一个人姓何呢?师父说,包我的那块毯子上绣着“何晏”两个字,于是就叫我“何晏”了。他问:“你想跟师父姓梅吗?”我记得当时我想了一下,说:“那我还是叫何晏好了。”
如果我当时说“想姓梅”,现在我就该叫做“梅若晏”了吧。
梅若锋,梅若羽,梅若阳,梅若海,梅若兰,何晏。
曾经因为名字的事情,二师兄还笑话我说,师父一定是嫌我笨,才不让我姓梅,也不教我剑法。可是他一点都不知道,师父把他独创的剑法只教给了我,一个不姓梅的人。
海清河晏。
他在书上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很难得的笑容,他说:“你看,晏儿,这个成语里有你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它们在一起。”
梅若海。
那年山庄里的梅花开的繁盛极了,站在山顶的亭子里往下望,山庄就像一片红红的梅海。然后若阳师兄跑来对我说,师父领了个新徒弟回来了。
那年我十岁,梅若海十三岁,后来他成了我的四师兄。
他不爱说话,只喜欢埋头练功。扎马步,师父规定练两个时辰,他一扎就是四个时辰,后来腿肿的路都走不好还是挣扎着要去练剑。师父叫他休息他不听,绷着一张脸拿剑去了后院。
那时候若兰师姐经常拿了馒头包子给我,说,去拿给四师兄吃,他不吃饭就练不好功。
我拿着饭篮子去了后院,却不敢靠近他。他练剑的时候就像疯了一样,什么也看不到,直到手也抬不起来才肯罢休。于是我躲在月门旁的一棵梅树下偷偷看着他。
若海是个朗朗如朝日的孩子啊。师父曾这么说过。但是我从来没看过他笑,他严肃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总爱皱着眉扎马步,总爱沉着一张脸练剑。
但是,他练剑的样子却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
他的剑叫做“日影”。他舞起剑来就好像朝阳照耀着万物,树上的梅花随着他的步法纷纷坠落。夹着阳光的风扑面而来,灼热得仿佛要烫伤靠近他的一切事物。我看不见他的人,只看见红色的梅海里他一闪而过的剑刃。
那天,我看他练剑忘了时间,他一个箭步向前刺中了我手中的篮子。我心下一惊,手一松,篮子滚到了他脚边。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问:“这是什么?”我嗫嚅着说:“是……是包子……拿给你吃的……”他弯下腰拾起篮子,招呼我过去,他说:“谢谢。”然后冲我笑了一下。
那个耀眼到令人晕眩的笑容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直到现在我依然能清楚地记起那个笑容里的每一个纹路与弧度。
从此以后,拿饭给他吃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课之一。他依然沉着脸练剑,依然皱着眉头练功,偶尔出去几天,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带给我这样那样的小玩意。竹哨子,竹风车,蛐蛐笼子,剑套,剑穗子,师父总是呵呵笑着说,若海还真是疼晏儿啊,明明跟其他人都不亲近的。
我十四岁那年,有一次他出去了整整十天,回来的时候肩上带着一道很深的伤口。若兰师姐一边哭一边给他洗伤口包扎。师姐说:“我去跟爹说,以后再不叫你出去了。”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说:“是我自己执意要去的,不要怪师父。”然后若兰姐趴在他肩膀上又哭了。
我手里拿着桂花糕站在门外,怯怯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师姐一回头看见我,气恼地说:“出去!你站在门口看什么!”他责备地看了师姐一眼,说:“你替我把衣服拿去洗洗吧,看样子说不定不能穿了。我想休息一会。”师姐很快地擦干了眼泪,拿着衣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心里莫名地疼了起来。
他靠在床边,摆摆手叫我过去坐在床边。他问:“你手里拿的什么?”我小声说:“桂花糕,你每次回来都要吃,所以我就拿来了。不过现在你好像不想吃,那我先回房去了。”说着我起身就要走,他拉住我的袖子说:“我想吃。你拿给我的,我就想吃。”说着从我手里拿走被已经被我捏碎了的桂花糕。
我坐在他身边,看他一口一口吃着桂花糕。桂花糕落了他满身的碎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笑着说:“还是家里的桂花糕最好吃,苏婶的手艺天下第一。”我低着头不说话,脸红的好像要烧起来。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这糕不是苏婶做的。是你做的么?”我惊讶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有你的味道。”
我不敢抬头看他,生怕看见他的眼睛就无法控制自己触碰他的冲动。他没有再说话,起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支竹笛递给我说:“给,下次我教你吹笛子。”
他教给我吹的曲子是《落梅花》。他吹的时候激烈而奔放,就好像用剑斩破了千株梅花,就好像太阳炙烤着娇艳的花朵,好像要借着那笛声来宣泄他无处可说的愤懑。
而我吹的《落梅花》总是软绵绵的,像带着哭腔一般让人浑身发冷。他却说:“晏儿吹的真好听。”
我走的时候包袱里装着他给我的竹笛。我走的时候,他不在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