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
-
门诊楼和住院部之间有个不大的花园，蔷薇和月季都开了，皎皎坐在长椅上，看那些中老年病患在花园里一步一顿地闲逛，觉得全世界的头发都变白了，脚步都蹒跚了，时间自然也变得更加缓慢，让她的期待格外漫长。
梁文馨端了一盒泡过盐水的杨梅给她吃，她拈了一颗，酸得倒牙。她决意不和妈妈商量出院的事，只和王叔叔说。她已经康复了，完全可以回校上课，她会乖乖地不上体育课，不做操，不参加大扫除，不做眼保健操也可以啊。
她每天都到护士站去数日历，今天是五一后上课的第一个周末，乔乂会不会来呢？她一大早就在病床上坐立不安，才被梁文馨拉着到花园里坐坐，才十五分钟，就又烦躁起来。
她要回病房，这样乔乂来了才不会找不到她，“妈妈，我们回去吧。”
梁文馨摸了摸皎皎的手，凉凉的，“甜甜是不是冷了？妈妈上去给你拿件衣服。”
“我想上去看会儿书。”同学来探望的时候带了几本书来，都是学生群里人手一本的言情小说，平时这种书皎皎是不会看的，现在却看出了那些粉红色泡泡的味道来。
“看那些干什么？不如多呼吸新鲜空气，乖宝都在病房里憋了好几天了，再晒晒太阳。”提到那些书，梁文馨就气不顺，高中生看那么多白日幻想做什么，没有营养，现在的校园风气已经这么开放了吗？没有送电子书来毁女儿的眼睛，算她们体贴。
“我还要回去上卫生间。”
梁文馨指了指花园一角，“那边有卫生间，我用过，挺干净的。”
“然后睡个回笼觉。”
梁文馨见女儿不依不饶地要回去，终于察觉一点奇怪，王润圃每天都教育她，十四岁的女孩已经是大姑娘了，要多给她一点空间，她这才妥协，“好吧，我们走。”
皎皎一回楼层，就用眼神四处寻找，可惜并没有期待中的身影出现。她坐到床边，拿了小说来翻，只要走廊上有脚步声，她就从书里抬头，朝病房门口张望，看到路人一闪而过，才又低下头，继续看两行故事。
可是眼下，那些白马灰姑娘、霸王小可怜的故事却咀嚼不出一点点滋味来。书没翻过几页，已经被路过的脚步声、电梯停靠的铃声惊动了无数次，她也无心伪装了，干脆靠在床上发愣。
中午吃过医院简直没有盐的病号饭，梁文馨又催她睡午觉。皎皎只觉得这半天过的度日如年，瞪眼望着上空，数窗帘顶部的挂钩和褶皱。
太阳偏了西，对面大楼的玻璃外墙把强烈的光线反射过来。
梁文馨坐在床边看她的书，被这光线迷了眼，要起来拉窗帘。
“妈妈啊，我想看外面，别拉窗帘吧。”梁文馨没能站得起来，她的裙子被皎皎拉住了。女儿很久没跟自己撒娇了，这一唱三叹的语调简直让她幸福得不能自已。
她把板凳朝病床拖了拖，凑近皎皎给她挡去一些过于明亮的光线。
“妈妈啊，我想看外面，不想看你的大头呀。”
梁文馨咧嘴一笑，没动。
皎皎在床上扭几下，头和脚掉了个向，又凑进窗口直晒的阳光里。对着明晃晃的澄黄色光线，她嘀嘀咕咕地背起初中学的第一篇文言文来，“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
她想起小时候在这家医院还没翻修过的花园里，趴在草地上捉反射着铜绿色光泽的金龟子，等大家来找她，就躲进美人蕉的大叶子里，看大人们拿着药和水急得四处乱转，她就捂着嘴在绿荫里偷笑，每次都是王叔叔把她从灌木花草的奇异世界里找出来，带去给急得要哭的妈妈……
所以当乔乂蹑手蹑脚走进这间病房的时候，皎皎还以为他是出现在金黄色光晕里的一个幻影，如梦如忆、难以置信。她瞪着眼睛看乔乂走进来，先叫了阿姨好，然后抓着沉沉的一个书包站在床尾，低下头，瞪着缩在大码病号服里、同样瞪着眼睛的皎皎。
“何皎皎，你睁着眼睛睡觉？”乔乂张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用轻得不能再轻的气音问梁文馨，“阿姨，她睡了啊？”
“没有啊，刚刚还背书呢。”梁文馨起身来摸她的脸，“囡囡，同学来了，怎么傻了呢？”
皎皎闭紧眼，从花园的童年里回了神，再睁开，果然是乔乂在她面前。
“你来拉。”她翻身盘腿坐起来，把两只光脚丫子藏在病号服下。
乔乂嗯了一声，把书包放在床沿上，哧啦一声拉开拉链，直接掏出一沓课本和笔记来递给她，“都在这里了，你看。”
皎皎很是怀疑他记笔记的水准，偷瞄他一眼，先抽出了物理书，翻开一看，被工整详尽的笔记唬得愣了三秒，才抬起头来夸赞乔乂，“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乔乂面无表情，“嗯，那你看吧，看不懂问我。”要不是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还真看不出来他内心的涌动。
梁文馨见皎皎要学习了，站起身把病房里唯一的凳子让出来，又在病床上架起一个小桌板，“同学你坐，给我们宝宝辅导一下，我先出去了，不影响你们。”
皎皎对“我们宝宝”几个字充满怨念，噘着嘴目送妈妈出去，然后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课本和笔记一起摊开，一节一节对应着研究起来。
乔乂虽然把笔记依葫芦画瓢从黑板上誊了下来，但这些文字对他来说终究是一群没有意义的陌生符号，他坐在床边的板凳上，拿出手机打游戏。
皎皎用笔戳他的膝盖，“你在干嘛？”
乔乂没躲开，膝头一痛，“陪你看书啊。”
“你明明在玩。”她蹙起一双眉埋怨。
“吴源叫我去打球我都推了，还不是陪你？”乔乂申辩。
皎皎把英语书挡在他的手机前面，“和我做一样的事，才是陪我。”
乔乂想了想，竟然真的放下手机，拿起英语书翻到了单词表。皎皎心满意足，甜甜一笑，又埋头看物理。
乔乂被她笑得心尖一烫，低下头看单词。
学渣本渣居然乖乖地在病房里背单词，绝对不能让吴源那个大嘴巴知道。
皎皎看完了一遍徒手画的蚯蚓电路图和整体往右上角飘去的超长公式，把习题册凑到乔乂面前，“你是梦游的时候做的题吗？”
乔乂摸摸鼻尖，不接话，也不好意思看册子上满篇的红叉。
皎皎语重心长地叹气，“我帮你改。”然后拿出一张干净的草稿纸，刷刷地把结题思路和公式列了一遍，每个填空、每个选择、每道大题一气呵成地写下去，“会了吗？”
乔乂目瞪口呆，这孩子真的是肉体凡胎吗？可能人生是公平的，拥有超级大脑，就不能拥有运动神经了，他稀里糊涂地摇头，“不太会。”
“哪个不会？”她困惑，回看解题思路，都很清楚啊，屠老师都未必讲得这么详细。
“第一个。”乔乂也不坐板凳了，干脆凑到小桌板前面，要把稿纸瞪出两个洞来。
一个计算电流的填空，皎皎的讲解被打断了三次，乔乂眉头紧锁，越凑越近，步步追问，终于理出了一点头绪。他松了一口气，比刚刚在球场上拿了艰辛的一分还要惊险。
抬起头，他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要和皎皎的脸贴到一起了，她的清亮单纯的眼睛就在几厘米之外，微卷的头发已经毛茸茸地触到了他的额头，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清甜的味道。
病房里一片静好，甚至能听见灼热的阳光刺破空气中微小的尘埃和水珠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样聪明，又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乔乂胸口泛起一阵刺刺的热潮，舍不得退开。
皎皎放下笔，努力想抚平额头炸起的卷发，顺便让手掌微凉的温度把脸颊冷却下来，“会了吧，还有吗？”
“第二个。”理直气壮，意犹未尽。
梁文馨在病房外，不时地从玻璃小格子里看进来，气得跳脚，这小兔崽子是来辅导功课的吗？分明别有用心！要不是王润圃像一位大家长一样劝她稳重，她几次都要破门而入了。
“别紧张，同学之间讲讲题，很正常嘛。”王润圃拉住她的手臂，及时阻止了她的辩驳反抗，“孩子不错，你别一惊一乍，吓着皎皎。”
她欲言又止、长吁短叹，终于没发作，躲到走廊远处去了。王润圃看看病房里静谧温馨的两个孩子，又看看坐在走廊尽头阳光下看书的梁文馨，笑着回办公室去了。
皎皎讲完一整套电学题，累得心力交瘁，仰倒在病床上。
乔乂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啊？我帮你记笔记，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我还能回学校吗？我会不会好不了了？我也许永远永远长不大了，永远只有14岁了……”她伏在枕头上，被枕芯里淡淡的消毒水味一熏，眼里就涌出清清的泪来，划过脸颊、鼻尖，洇湿了枕头。
“不会的，你现在14，高考的时候就17了，大学毕业就21，正好就能结婚，多好啊。”他看得心里直揪揪，搜肠刮肚地安慰她。
“谁会那么早，我妈妈才24岁结婚呢。”
“那你还有十年时间呢，不着急的。”
她捂着嘴咯咯笑起来，“我才不着急呢。”
乔乂指着枕巾上留下的一小滩湿痕，“你看你，睡觉还留口水。”
“才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她的脸晕得红扑扑的，在夕阳下闪着光泽。乔乂好想摸一摸她红红的小耳朵，轻轻伸出手，最终还是只敢触了触她绒绒的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