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吻月》东风不问

17、第 17 章

　　老平和阿短带着十几个学生，拎了水果和一沓课外书到医院，径直走向当天皎皎的病房，却不见皎皎的身影。询问之下才知道她转进了重症监护室，只有每天下午四点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不建议这么多人进去，带来的东西暂时也都用不上。

　　两个老师脸色肃穆，回想当天皎皎妈失控的情状，也不希望学生们进病房看到太消沉的场景，就打消了探视的念头，只叫护士转达他们来过了。

　　乔乂这才知道皎皎是心脏病，既愧疚又自责。下午四点，他又一个人回医院，找护士站说想探病。

　　“你是何皎皎的同学吧？上午就看到你了。”护士记得乖巧恬静的皎皎，看到这个大男孩也很是喜欢，“皎皎醒了，她妈妈在里面呢，我去和她说一声。”

　　乔乂一听她妈妈在，有些拘束，“别别，那我不去看她了。别告诉梁阿姨我来过。”

　　护士偷笑着打量他，也把他的心思猜了七八分，“同学，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何皎皎的同桌。”

　　皎皎已经清醒了，只是眼神淡淡的，脸色也很不好。探视时间过后，她木讷地看着王医生和护士进来，并没有一点刚见过家人的满足和欣喜。

　　“皎皎，觉得怎么样啊？老师和同学来看你了。”王润圃观察了仪器上的各种检测数据，停在皎皎床边看她，她长得像文馨，只有头发，微微的自然卷，肯定是像她已故的爸爸。

　　她动了动，急切地看向病房大门，虚弱地问道，“进来了吗？”

　　“他们来的太早，没到探视时间，就回去了，两个老师，十几个同学，看来皎皎在学校很讨人喜欢啊。”

　　她的头又放回枕头上，没有说话，恢复了方才的落寞。

　　“他们带了很多书给你看，等你回普通病房，还会来看你的。”

　　“谢谢你，王叔叔。我不会好了，等我死了以后，请你照顾我妈妈。”

　　王润圃笑地有些心酸，“怎么不会好？皎皎是在怀疑叔叔的医术啊，这可不行。”

　　“就算这次好了，以后还会犯病。王叔叔，我说错话了，妈妈不高兴，对她的身体不好，你帮我劝劝她吧。”

　　护士察觉气氛凝重，赶紧打断他们哀伤的对话，“皎皎，刚刚你同桌又来看你了，你妈妈在这里，所以没进来。”

　　“真的？”她立刻抬起了眼皮，流露出一点欣喜，被王润圃和护士都看在了眼里。

　　“是啊，很精神的小伙子，大高个，浓眉大眼，寸头，对不对？”

　　皎皎想起他的样子来，对，浓密的长直眉，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被许师傅剃得干干净净的发茬，总是假装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嗯，他打篮球，长得高。”她腼腆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蒙了一层浅浅的粉红色。

　　“我们皎皎还不好起来吗？再不好就要给你装体外临时起搏了，会有疤的，可丑了。”

　　她抿着嘴又垂下眼睑，却不再是刚才面如死灰的样子了。她还要和乔乂一起考华大，还要照顾妈妈，怎么可以随便死掉呢？

　　王润圃出了病房，就把同桌的事告诉了梁文馨，但要她假装不知道。

　　梁文馨听了点头又摇头，女儿情窦初开很正常，但她期待的是一个能和皎皎比肩的青葱少年。此刻那个连名字都写不好看的学渣，竟然成了皎皎的速效救心丸、临时起搏器，她一时难以接受。

　　皎皎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四天，情况一天比一天稳定，就转到了普通病房。老平和阿短，还有副班长和学习委员这两个女生又来了一次，乔乂借口帮老平提东西，也跟了来。

　　皎皎很高兴，她左手上扎着针，右手不停地抓着睡翘了的头发，笑眯眯地和老师同学说话。说的也都是眼下的病情、感受，什么时候回去上学，学文学理、考什么大学之类的话。两个老师是做好了她要休学的准备来的，但看她精神不差，也深感安慰。

　　病房外有隔壁的老人家驻足观望，羡慕这里面年轻人的希望和生机。王润圃带着几个学生避开老人们的肩膀、拐杖挤了进来，“皎皎，今天怎么样？把平时一个礼拜的话都说完了吧，都该累了。”他的意思是，老师同学可以走了，聊了半个小时，让病人太兴奋了也不好。

　　果然大家都识趣地要走，皎皎还没和乔乂说上话呢，“王叔叔一来，把我的老师同学都赶走了。”

　　王润圃恍然大悟，“哪位同学平时和皎皎坐得近？等她回校了，有很多地方需要关照，我正好交代一下。”

　　老平、阿短的视线齐刷刷扫过来，乔乂举手，“我是同桌。”

　　他透过镜片一看，果然浓眉大眼，挺拔、健康，挺好的孩子，怎么文馨不喜欢呢，“好，你留一下，其他人可以先去忙了。”

　　老平有点不放心，但还是在阿短的催促下离开了。乔乂听话地站在病床前，王润圃却说，“你等一下啊，我先带带我的学生。”

　　然后拿皎皎做了一次生动的临床教学，各种危险的症状、术语让乔乂听得头皮发麻。学生们记完笔记，跟在老师后面出病房，乔乂急忙喊道，“医生，我呢？”

　　王润圃从前面回头一看，差点给忙忘了，“那个，你们说会儿话吧。”

　　皎皎和乔乂两人面面相觑，不禁失笑。病房关着窗，却好像飘进了甜甜的馨香，病房里也没有风，却好像有丝丝的暖意拂过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

　　于是乔乂坐在刚刚老师坐的方板凳上，低下头把刚刚副班问过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她给老师和副班的回答是下个月，可是面对乔乂，她期待自己能立刻好起来，又如此害怕自己失约，“我不知道。”

　　“物理都开始讲电学了，你再不回来，这本书就教完了。”他抬起头，看向她疲惫虚弱的眼睛。

　　皎皎靠着枕头，握紧了一双拳，血液立即在细细的导管里回流上去，她急忙放下手，“我不想休学，至少得参加分班考试，才能考华大。”

　　梁文馨躲在门外看得清楚，心口随着导管里的那一截红色揪了一下。

　　“我把笔记和作业拿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不会落下的。”

　　“真的？你来记？”

　　乔乂重重点头，“我会一字不落的记下来，拿给你看，放心吧。”

　　她笑开了怀，抬起眉眼望住他，伸出小拇指，“不能骗我哟！”

　　乔乂的眼神在她笑容中变得柔软温和，他用修长的小指郑重勾住她，“骗你是小狗。”

　　从入院以来，梁文馨没见过皎皎笑得这么甜，她又看了看乔乂，渐渐从心底里滋生出一点点宽容的喜爱。如果这个男孩子能让皎皎好起来，暂时来看，也不算太坏。

　　五一以后，乔乂果然不再上课打盹了，他怕记不完全黑板上的内容，偷偷带了手机上学，拍了照再慢慢整理到笔记本上。

　　吴源用纸巾画了一道符，用水沾湿贴在乔乂专心写字的头顶，“你是不是中了妖术？你是占用了乔乂肉身的小娇娇吧！急急如律令，快把学渣校霸的灵魂还来！”

　　乔乂正低着头画遗传系谱图，没搭理，于是他又怪叫起来，“是不是去贴吧里卖？不错啊，我看看……”

　　吴源伸手要拿笔记本，乔乂这才烦了，“你行了，我是要考华大的，别影响我学习！”

　　吴源活见了鬼，毫不夸张地摆出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苟富贵无相忘啊，盆友！”

　　乔乂要考华大的事被当成笑话传遍高一楼，阿短训话的模板变成了“连乔乂都知道要考华大了，你还不读书？”，自然也传到了老平的耳朵里，他记得乔荧心来开家长会的时候就提过华大，只是讶然，乔乂这么快就真的开始发奋了。这寸头，真是没白给他剃。

　　“是啊，他转了性了，每天在家看物理书、化学书，笔记写得密密麻麻，不到十点不睡觉。”乔荧心在画室里接了平晖的电话，一边擦手上的油彩，一边按了免提通话，“我哥嫂要是知道，做梦都要笑醒了，反正我是不能适应。”

　　“那你多给他做做饭，别总吃外卖，他还要练球，营养得跟上。”

　　“知道知道。嫂子下周就回来了，这次能待半个月吧。”乔荧心抠着指甲缝里的颜料，敷衍道，“他现在这么勤奋，要不要请个老师把之前的功课补一补？”

　　“暂时不要，不能过度消耗他的热情。这个劲头只要能保持下去，会考是没有问题的。等到了高三不听话，我会亲自收拾他。”平晖信心十足，只多问一句，“对了荧心，乔乂在家里有没有提过同学之类的？”

　　乔荧心努力回想了一下，“提过……吴远？吴源？其他没有了。你的意思是，有大神带他飞？那这大神也够倒霉的。”

　　“吴源和他半斤八两，飞不起来。”平晖一笑，15班的牛头马面、黑白双煞他哪里能不知道，回想起来，乔乂这个学期开始的确渐渐收敛，这次悬梁刺股，恐怕是有别的原因。他心头隐隐浮起一个名字，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还有事吗平老师？”

　　又想挂他的电话，平晖愤愤。“荧心，我们夏天把事儿办了吧。”

　　“平老师，我秋天就要去纽约了，你不会忘了吧。”

　　“所以夏天得办了。”

　　乔荧心翻了个白眼，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别了吧，我万一在美国出轨不回来了，岂不是耽误平老师大好青春？”

　　“我的青春早就被你耽误了，怎么，你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乔荧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赶紧把免提按掉，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平晖，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人师表？”

　　“呵呵呵，怎么了，老师都是和尚？”平晖在办公室里改着学生的作文，把一支红笔芯捏出了泛白的弯痕，“你敢在美国不三不四，我敲断你的腿，还要打烂你的屁股。”

　　乔荧心想当年的志向可是千人斩，怎么能折在平晖一个人手里，天天被这个衣冠禽兽管头管脚，那还得了？她一气之下，就把电话掐了，继续画笔下延绵的海岸、起伏的浪涛。

　　平晖手里的笔芯彻底在一阵嘟嘟声里折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