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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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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边闭着眼睛在沙发里瘫了半晌,终于还是认命地起身,决定化悲愤为动力,一鼓作气,把自己迟迟没动笔的主文书再改一遍。站起来才发现冯千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刚整理过的房间里空落落的,空得人有些心慌。
  他压住把刚刚叠好的衣服全都扯散扔回房间各个角落的冲动,坐在电脑前面打开文档,徐边读了第一行,就开始叹气。
  主文书他选了第一题,“分享你具有特殊意义的背景、身份、兴趣或天赋”,写的是他高中打篮球的事。从打篮球写到单元荣誉感再扯到数学竞赛,他使出吃奶的劲发挥了一个理科生平生最大的扯淡功底,短短七百字,大到天文地理小至人生理想无所不谈,结果不出所料,落得文书老师一句“浮而不实”的评价。
  “我觉得不错的部分给你标红了,你发挥发挥想象力,跟着这几点再多扯几句,尽量完整点儿。”徐边谦虚受教连连道谢,结果收到文档一打开,标红的不过那么寥寥几句。这让人怎么改啊!徐边崩溃,觉得自己可能得在早申之前一周极限推翻重来。
  叹了口气,徐边打开一个新文档,把几句话复制粘贴进去,试图对着屏幕格物致知,让文书自己写作自己。
  他盯着屏幕,忽然想起高中第一次打篮球,还是被江则逼着上了场。
  “你这么高的个子,不打篮球也太浪费了吧?”江则往他怀里扔了个篮球,“走,去试试。”
  徐边敷衍地把球对准篮框一抛,没想居然进了。
  江则讶然:“不错嘛,有天赋!”
  徐边对着他的狗屎运扯了个笑脸,刚想逃跑,没想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发挥被场外一群女生尽收眼底,一个个拍照的拍照起哄的起哄,看见他望过来,干脆笑倒成一片。于是他老脸一红,一个冲动,手里假装虚抱了个篮球,故作潇洒地一跳:“三分!”
  女生哄笑声更大了,有外向的直接冲着他喊:“再来一个!”
  就这么闹了半天,当晚高中贴吧就被徐边投篮的视频刷了个翻天覆地。第二天单元篮球队队长就亲自去找他,问他要不要入队,原话是队里人手不够,能抓一个是一个。被一群人围着起哄的徐边心里虽虚,嘴上可不想在一群女生面前丢脸,强撑着脸皮就答应了:“什么叫能抓一个是一个,本尊上场冠军唾手可得好吧!”
  就这么着,原本好端端一足球爱好者强买强卖进了篮球队。可篮球课才上了一节他就懵逼了,听着队员们一句话里得有三个听不懂的术语,又是擦板球又是拉杆式的,听得他一个头有两个大。
  “都怪你小子拉老子上贼船!”徐边拿着球就作势要往江则脸上砸。
  江则委屈:“我就怂恿你投了个篮,到底谁牛皮吹得比天大?”
  徐边自觉理亏,把球放下就自个儿一边俯卧撑去了。
  想到这儿,徐边不自觉地露出个微笑。可这时那个鲜艳的红色叹号又在他脑子里冒出来,把回忆打散成一团浆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笑就这么僵在他脸上,良久,只化作一声叹息。
  像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半。徐边凭着自己与生俱来投三分的运气和寒冬里也要练到闭校的那点儿冲劲,愣是从一个替补菜鸡混到队里主力。再加上他生得好看的脸蛋儿,居然还拥有了一个日渐壮大的微信粉丝群。惹来的惨剧也不是没有,就比如那次大半夜非赖着不走要表白的学妹。
  “你为啥非得拒绝人家呢?蒋薇长得挺好看,下一届里不知道多少人想追她呢。”那事儿的第二天,江则终于憋不住地问。
  “就……没感觉啊。”徐边其实自己也挺疑惑。
  蒋薇喜欢他很久了,这他知道,从入学教育以来他就一天天看着蒋薇对着他脸红心跳,连说话都带着丝忸怩。一开始他还有些受宠若惊,也想着和学妹培养培养感情,可久了他一天天麻木,到最后只觉得烦。他也不是没想过就这么答应她,可一想到恋爱带来的巨大的繁琐生活,一想到以后的每一天都不仅得照顾自己、还得照顾一个累赘,他就怕了。过好自己的生活本身就很难了,要他像拖着个包袱一样,把自己分出去一半,去满足一个自己算不上喜欢的人那些千奇百怪的要求,还得表现出幸福快乐的样子,他自觉做不到。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一看到蒋薇那略带期待的眼神,他就说不出口。于是他干脆选择逃避,每天躲着蒋薇走,事情一拖就是一年,到最后变成了这样。美好的青春恋爱剧本被生生掰得支离破碎,变成了盆狗血当头淋下。
  他接着叹气,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点开蒋薇的朋友圈,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她每天都在发些伤感的失恋情歌。随意点开一首听着听着,没失恋的徐边心里也莫名生出一股无名的悲凉。
  “你搞啥呢?”冯千张带上门就看见男孩趴在电脑跟前,手机里大声外放着什么三流情歌,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跟着主唱撕心裂肺的惨叫抖腿,惊得他平时里有气无力的声音都生生高了八度。
  徐边手忙脚乱地关掉音量:“这不是,我没有,我写文书呢,找找灵感。”
  “……”冯千张不管他,把手里的东西往书桌上一放,“喏,开心点。”
  徐边这才注意到从刚刚就弥漫在房间里的香味儿,差点儿感动得涕泪横流:“你大半夜专门出去给我买的?”
  “你要的那什么鱼锅关门了,回来路上看见了想起来你喜欢吃,顺便给你带了。”冯千张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别难过了啊失恋男孩儿,谁没今天呢。”
  “我没失恋!我不是同性恋!”徐边大声反驳,末了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啊。……谢谢你,大半夜的,怪忙活的。”
  冯千张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并没在意,自个儿一边坐下了,想了想,拾起阳台边摆着的一本书。这书他读了多少遍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拿到手就是本旧书,扉页上那人龙飞凤舞的字体都有些褪色了,可书页却一角没折,连每一道被手指捏出来的褶皱都被细心地抚平过。看起来主人十分珍视。这些年它也在冯千张书桌上那一摞子里被压了许久,要不是那日打翻了酒,估摸着他也不会把它再拿出来翻看。
  冯千张盯着自己扶在书脊上的手出了神。
  他调侃徐边两句,其实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毕竟高中小孩儿的爱恨情仇在他看来也就一出青春闹剧,头脑空空被四处乱涌的荷尔蒙驱使着凭空作浪,把芝麻大一点儿的小事想得生死攸关一样,动不动就寻死弄活的。可谁还没年轻过,谁还没用一腔激情喂过狗,又有谁还没那只有自己孤身一人面对全世界背叛的玛丽苏主角式的妄想悲凉。冯千张纵使饱读诗书,可自觉安慰高中生的经验基本为零,怕自己一开口,语气里透出的沧桑就要气得人把两三个代沟翻起来一股脑砸在自己脸上。隔壁购物商城早就关门了,冯千张想着那孩子爱吃香肠,干脆径直去了那早点摊。
  早点摊不远,冯千张自从那次被徐边拽着去了以后就时常半夜光顾,一来二去和那老板也混了个脸熟,平日里路上碰见也算是个点头之交。他一进门,老板就头也不抬地露出个微笑:“又来啦?”
  “是啊,你咋知道是我?”
  “听脚步。这个点还在外头觅食的也就微软职员和你,而微软职员没一个是穿拖鞋上下班的。”
  冯千张低头看了看脚上不知穿了多久、已经被磨损得六亲不认的灰色棉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老板姓张,因为这家每天从午夜开始就一直开放到早上十点的早点店,在整个创意园区声名远扬。此刻张老板看起来刚起床没多久,才准备开始接待第一批饥饿的小年轻,没想第一位顾客是这位同样昼伏夜出的死宅书店老板。
  死宅书店老板面不改色:“一笼香肠,两个豆腐皮包子,谢谢。”
  张老板应了声,也不多话,转身回厨房里去了。
  冯千张在回书店的路上吃掉了两个豆腐皮包子,照理是先吃豆腐馅再吃包子皮。y市城市不大,这片新开没多久的创新园区照明倒是很足,橙黄色的路灯几乎还是崭新的,奢侈地照着空无一人的街。相比起来,北城里那远近闻名的创业村反倒显得老旧了起来。他呼出一口白雾,把棉袄又往紧里裹了裹。
  像是一个世纪以前了。类似的街道,也是像这样漫无目的地漫步在年轻的夜,他看着路两旁大厦里最后几个还没能下班的程序员吃着身边人递过来的有些凉了的包子,一边担心着一会儿八成要在早课上睡着,那秃顶教授一定又得把自己骂个七荤八素。路灯都熄灭得差不多了,天光已微微泛蓝,他揉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被一个无厘头的笑话逗得笑出眼泪。如今他再不用担心迟到了,可却也再没人大半夜拎着瓶酒用石子敲着他的窗户,硬要扯他出来聊天散步直至天明了。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沉默。他闭上眼只见混沌的一片,曾经声嘶力竭着不要忘掉的一切就好像被水冲淡了的墨渍,在回忆的光怪陆离里留下那么淡淡的无可奈何的一道。斑斓的街和那人模糊的侧脸混杂在一起,扭曲着好似铺天盖地般向他涌来,他好像看见那人笑了笑,又好像没有。
  北城的包子哪里有南方好吃,他想着,用力嚼了嚼最后一口包子皮,摇摇头,把回忆赶出脑海。那意味几乎是“家”的书店二层的小窗亮堂堂的,近在咫尺,里面还有个为了青春闹剧苦恼不已的小高中生需要照顾。冯千张摸了摸揣在怀里的袋子,还是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