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三世·殇》雲中燕

4、月色

　　凄冷的月色透过残破的小窗照了进来，戚蓝从梦中惊醒，猛的坐了起来，面上垂着冰冷泪水。回想起梦中闪过那关于紫衣女子的几个片段，那种痛心彻扉的感觉又重新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让她欲罢不能。刻意的将它忘却，可还是回来了么，我的前世回忆……
　　戚蓝轻轻叹息着，想要转移视线，心却猛地一滞，她看到了另她更加心寒的一幕。十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和她挤在一个狭小破旧的房间里，她们即使在睡梦里也失去了笑容，遗留下的都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唇紧紧抿起的愁容，一天不间断的赶路让她们又累又饿，身上合盖得被子也是小的捉襟见肘。脸上未干的泪痕，又被新流淌下的水渍覆盖，她怔了片刻，由着黑暗将她吞噬，把她带回昨日那个火光冲天的血色傍晚。

　　“蓝儿，快，进里屋收拾东西！”眼见窗外火光越来越近，戚大夫一边吩咐戚蓝一边加快了手上收拾药草的速度，原本还想坚持几天，却终是没想到那么快就打进来了。戚蓝应了一声，便进了里屋，迅速的整理着衣什物件，仅过须臾，她就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走了出来，却意外看见这药堂内除了爹爹还多出了一个人，俞婶。
　　未待她出声，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和着盔甲的碰撞声便已越行越近，“蓝儿，快先跟你俞婶婶走！”戚大夫瞥了眼戚蓝，转身又整理起桌上所剩无几的草药，速度却是不禁慢了下来。
　　“爹爹，您……”不知为何，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没事，你俞婶婶是特意来带你一起走的，你快跟她走吧，爹爹这不还有些没收拾完，爹爹……随后就赶来。”戚大夫的脸埋在阴影里，使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爹不要骗蓝儿，一定要赶来啊……”砸门生不知何时已响起，戚蓝幽幽的吐出这句话。她看向俞婶婶，示意的同时也看清了她眼里含有的不舍。她知道若自己再不走，他们三个就一个也跑不了，这句话好似是在对戚大夫说，却也更像是她给自己找个离开的理由。
　　“恩，快俞夫人带蓝儿从后门跑出去！”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戚大夫轻而长的叹息着，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眼睛直直的看着那快要倒塌的门板，转瞬间脸上已写满了坚毅与无畏。

　　门板倒塌声，暴戾的军士语气声，父亲不屈的话语声，桌子、草药架子被撞翻在地的声音，这些虽然离她越来越远，却深深的刺激着她的神经深处，抬头看向身侧的妇人，不期然的发现她也同自己一样已泪流满面。
　　跨出后门门槛的那一刻，她终压抑不住，回头往里望了一眼，虽然她什么也没看到，却仿佛已听见了刀刃插入骨血的摩擦声，是那样的真切，甚至鼻息间已萦绕着血的腥甜之味。
　　爹爹你随后能赶得来吗……

　　她们惊慌失措的狂奔着，不知跑了多久多久，她们终于因为无力而停了下来，然而放火声，打斗声，哭喊声却仍未远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妇人拉着她走向最后一批逃难的人流，眼看就快赶上了，忽然又发现人流开始躁动，虽觉着诧异，她们并没又停下急促的步伐。刚刚还在躁动的人群此刻一下子炸了开来四散逃去，但在感到不妙时，又是一队叛军冲了过来，她们霎时停住了脚步。
　　“蓝儿……”戚蓝闻声看去，一旁的妇人一面如死灰，眼里再也没有了希望也在没有逃命的动力，是啊，她们只是一介妇孺，何况现在已精疲力竭，又怎能逃得过男人们的追赶呢。“蓝儿，俞婶婶拜托你一件事，拿去，这是俞婶婶送你的，还有一块那是要给我的孩儿的……蓝儿走吧，婶婶再也走不动了，……”她看着渐行渐近的人马，她迅速脱下自己手上的银色手镯再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将两样东西递给戚蓝，“蓝儿走吧！快！不要辜负了你爹爹……”
　　戚蓝怔怔的望着与夫人手上两样东西，耳边回响着渐行渐近的马蹄声，难道，她们就怎么也逃不过了么？俞婶婶，爹爹，乡里人，自己，都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这些人要残害他们，放火劫财杀人……难道此刻真的就没有退路了么……
　　水雾在眼眶里浮起，可是现在她已没有时间再怨下去了，她决绝的抬起头，虽是满眼泪花，眼神却是坚定的，“婶婶，玉，我会交给俞哥哥的，可是这镯子我不会收，婶婶，蓝儿走了，蓝儿一定会回来的，婶婶，你一定要活着！”话音刚落，她便一把拿过妇人手里的玉，向旁边的另一条小路狂奔而去，唯有一滴晶莹划过空气，留在妇人一旁的土地上。
　　蓝儿，如果我能我会活下去，活着等你的消息。妇人握紧手中的银镯，将视线转向奔近的叛军，忽然间，眼里又生出了求生的希望。
　　她记得，曾经在好几个美好的夕阳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总是掬起可爱的笑容，围在她身旁打转，千方百计的讨要这质朴却又精致的银镯。殊不知，这是她唯一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

　　“俞婶婶，蓝儿好喜欢这个镯子，您就送给蓝儿吧。”
　　“你小小年纪，这镯子较你说太大，戴也戴不上，你要它何用？”
　　“蓝儿就是好喜欢嘛，就是想要嘛！俞婶婶～”
　　“……反正，其他什么都可以，就这个不行。”
　　“为什么呀？”
　　…………

　　命运弄人，在她穿过小路以为就要逃过这一劫的时候，却又撞见了另一队人马，她被抓了起来，成了这些女孩子的一员，一路向东，马不停蹄的向着未知的前方赶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个样子？老天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不公，已经遭受了这么多了，却还要将那不堪回首的前世记忆重新扔还给我。我的爹爹，俞婶婶……难道命该如此，我命该享受不了快乐么。为什么……戚蓝望着窗外撩人的月色，泪如雨下，她无声的哭泣着，大叫着，宣泄着内心的巨大哀伤，绝望。我不会认命的，永远不会，今夜将是我最后一次流泪，我不会再无谓哭泣，我的将来我自己拼搏！不会再认命！不会！
　　泪水还挂在稚嫩的脸上，她的眸却似这月色一般，清亮，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