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蝉蚊无声

13、结案

　　翌日，赵怀清升堂审案子，李逐风却并没有去看，只同往常一样去上课。要说有什么不同，大约是今日他配了剑。

　　学生们关心时事，都忧愁着想快点下课去看堂审。李逐风自然看得出来，便也早早地放了学，一个人去了市场。

　　七月流火，天气已经一点点凉下来了。

　　这几日正是青城最舒适的时候，怀清说要留到中秋之后，那这案子审完了还有许多日子可以同行，现在正好可以准备一下。

　　李逐风回家时已在路上吃过晚饭，他走近院子就听见些琴声，琴音清丽干净，琴意中云卷云舒，分明眼见了千沟万壑却有一颗平常心待之。

　　这自然不是怀清在弹，李逐风从来不知谢瑞原是看淡了世间事的人。

　　李逐风小心翼翼地推门，不愿扫兴。

　　一曲终了，谢瑞似颇为满意，将琴放回屋中，道：“你回来了。”

　　笑容又比昨日亮了几分。

　　李逐风问他：“案子审完了？”

　　“还差一些，不过快了。”

　　五日后，林太守脱罪出狱。阳光很好，李逐风领着宋挽秋去见太守。太守脱去囚服，却也未着官服，灰败的头发没了乌纱帽遮挡，尽数落在众人眼里，都觉太守苍老，不忍去看。宋挽秋无声流泪，上前唤他：“林叔叔。”

　　太守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林大公子亦上前宽慰她：“没事了秋儿。”他为她拭泪。

　　宋挽秋泪水便越发止不住，只叫他：“哥哥。”

　　宋挽秋同林大公子有婚约。

　　李逐风这才发现，宋挽秋看林大公子的目光显见地不同，她在林大公子面前忽然就小女儿起来，那双眼中都是心里深藏的委屈和惊惧。她面对太守时都仍是自持的，虽也流泪，却是喜极而泣的眼泪，只有对着林大公子时，她想要得到安慰。林大公子轻轻地给她擦眼泪，眉眼温柔地注视着她，劝慰的话也轻轻的，仿佛怕惊了宋挽秋。

　　林大公子，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李逐风曾是他的老师，自认对他也了解许多，他也只是少年郎罢了。可今日，在宋挽秋面前的他却像是成了别的人，忽然伟岸起来，他就是能给宋挽秋一片天的人。

　　李逐风忽而看了一眼谢瑞，又撇开视线。

　　他这才觉出自己同谢瑞的荒谬来。宋挽秋又怎会爱上他或者谢瑞呢？他们都低估了爱情的分量，爱让人软弱，也让人坚强。

　　李逐风原以为谢瑞这样风流的人，自然对爱情有足够透彻的了解，却原来，同他一样，也只是看不透，胡乱猜测罢了。

　　宋挽秋和太守一家离开，李逐风也回了他的小院。

　　太守贪墨案就此结束。

　　这案子说也简单，户部尚书原想和太守联手贪污，可几经暗示太守却似乎都听不懂。户部尚书知道咬不动这块骨头，倒也果断，决定换个目标。没成想太守是硬骨头，他手下的人却不是。那师爷觍着一张脸和户部尚书联系，偏偏他又深得太守信任，于是他们就这样勾结起来。后来，户部尚书察觉此事该收手了，于是伙同师爷作假，祸水东引。那太守同吏部尚书颇为亲近，户部尚书也就乐得给吏部尚书泼脏水。

　　那徐明同师爷一样，都留了证据，奈何不得心安，总是隔几天去看一眼证据在不在，于是证据轻而易举地被毁，人也就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可惜啊，他们没想到太守早已发现了那信，宋挽秋又偏偏能带着信离开，终究棋差一招。

　　这事儿其实也不简单。

　　青城远离中央，却偏偏避免不了中央党争——太子党和大皇子党。

　　太子生母即皇后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其子谢珏是三皇子，也是嫡长子，七岁便能作诗，其聪颖可见一斑。身为嫡长子，两岁便受封为太子，深得皇上宠爱。

　　然而，谢珏每长大一点，皇帝对他的忌惮就更深一点。于是皇帝开始偏爱大皇子，虽非嫡长子，到底是长子，何况大皇子母亲为贵妃，是户部尚书的女儿。

　　太子外戚吏部尚书，大皇子外戚户部尚书，一开始二者很平衡，皇上很满意。

　　然而，太子偏和丞相府联了姻亲，虽说赵怀清明摆着是太子党的人，但到底不如婚姻那样有辨识度。婚姻说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两姓之好，赵怀幽既嫁给谢珏，意味便已经非常明显了。

　　太子得了丞相府势力，大皇子感到不安也是情有可原的。

　　如今皇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皇子便越发激进了。他们想要将吏部尚书拉下马，倒也有许多可操作的事，太守便是之一。

　　如今证据都有，赵怀清将案子结了，案卷封存送往京城，户部尚书也是时候入狱了。

　　可惜，师爷乃太守御下，太守用人不察，自然也是他的错，这太守之位是做不得了。太守降职一级，迁往柾城。

　　赵怀清办完了案子，分外轻松，便拉着李逐风去庆祝。

　　青城虽然不及京城繁华，到底是一方城市，夜市灯火闪耀。

　　他们去吃烧烤。

　　谢瑞还不曾吃过烧烤，他不好口腹之欲，烧烤之类的食品和纨绔的他不是一路人，自然不曾多看一眼。赵怀清也不爱口腹之欲，这烧烤是特意为李逐风准备的。李逐风在京城时也没吃过烧烤，他幼时家风严格，主张早睡早起，烧烤多是夜市主场，李逐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不知道烧烤是什么。

　　李逐风第一次吃烧烤还是在北疆。北疆民风剽悍，江湖气息重，人人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李逐风在那里吃到了烤牛羊肉。初入口时只觉味重且怪，细嚼却回味无穷，李逐风便爱上了烧烤。然而再吃到烧烤时却并不是在京城，反而是青城，他自北疆回到京城又是早睡早起的公子，烧烤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因此李逐风至今仍不知道京城烧烤是何味道，以后大约也不可能知道。

　　谢瑞吃了两个月青城饭菜，对辣味已完全适应，此刻吃起烧烤来还能同李逐风品鉴一二。赵怀清含笑看谢瑞插科打诨，李逐风忍不住发笑。

　　吃烧烤自然少不了要喝酒，李逐风同谢瑞在谈笑间喝了许多酒，只赵怀清置身事外，看吃的差不多了便要送李逐风回去。

　　他道：“瑞王回吧，逐风有我呢。”

　　赵怀清拒绝的意味太明显，李逐风的笑容落了下来，不甚明了，却又似有所悟。

　　谢瑞想到了齐征，无非是觉得自己同齐征太像罢了。谢瑞心中苦笑，李逐风自然分的清他和齐征，而他谢瑞又怎么会是齐征呢，李逐风绝不会如挂念齐征那般对他念念不忘。

　　谢瑞不知苦涩从何而来，但他只能回赵怀清一个“好”字，便一人走到夜幕之下。

　　赵怀清背着李逐风上了马车，又喂他喝了旁边买的醒酒汤，只一个人发愁。

　　马车慢悠悠的，李逐风恢复了些理智，偏头只见赵怀清晦暗不明的脸，他便目视前方，问道：“太子殿下待怀幽真的很好吗？”

　　赵怀清看他一眼，道：“很好，甚至是一厢情愿的好，他喜欢怀幽。可是，我自然从来都只对怀幽说太子不会喜欢她，怀幽自己也明白，太子心中只有天下，留不下一个人的位置。”

　　“我知道，你做的对。”李逐风叹气。

　　赵怀幽自幼诗书礼易长大，自负才情，又看惯了赵家夫妻互相尊重的情景，对爱情的理解与平常女子不同，她想要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愿望寻常男子或许给得了，然而太子甚至是皇上实难满足她。

　　“你不明白。”赵怀清盯着他的侧脸，语调强硬，“逐风，皇家人皆身不由己，太子迟早荣登大宝。他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他便是再深爱怀幽，我也只能告诫怀幽不要爱上他，因为怀幽要的爱情太子给不了。她早知道她要的爱情旁人都给不了。可是你不明白，逐风，谢瑞是太子弟弟，至今仍未婚配，但终归是要婚配的。他们兄弟齐心，谢瑞迟早会娶某位大臣的女儿为太子登位做铺垫，你实在不该同他走这么近。你早该有怀幽的觉悟，你要的爱情这世间也少有男子给得了。逐风，你不能动心。”

　　李逐风对上赵怀清眼睛，良久才开口：“晚了怀清。你说的我都懂，可当初你也理智，不也求着娶了陇西商人之女。你最清楚动心之事从来身不由己。我早知道自己会孤独终老，不曾强求过情爱之事，他要走我自不会留。也只是难过，可难过也只是一两日的事，好坏都只是一两日的事，你实在不必为我难过。”

　　这时车到了，李逐风下了车，掀开门帘道：“怀清，你真的不必为我难过，我如今的日子实在比娶妻生子要幸福得多。”

　　他说的，赵怀清自然也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心疼又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