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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香车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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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门口候着的小厮见斐衫伯出来,立刻前来告知马车还未到来。
斐衫伯微微点头,立在知府府中的回廊上,眺望着虚曌南处一角,眉眼带笑。
虚曌是晋国五州中的虚宜州的州府,自开国来便繁华不息。如今又是在五州之中先劈了夜市的规矩,街道上华灯初放,行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衫伯兄。”
斐衫伯闻言微微转头,止艾正提着一盏小灯,披着红褂,双眼含笑。“止艾,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衫伯兄不是也没有回去?”
“哦,刚刚被知府叫去说了一些话,让马车迟了一些来接我。正好看见这回廊上看风景真好,便在这里多停留了一会。”
止艾点了点头,也徐徐将目光转向了远处灯火,两眼竟带着一些无神。斐衫伯看着有些诧异,这个自小时候让人自觉自带春风的止艾,竟也开始有了若有若无的心事。“止艾,我见你,可是有些不对劲?怎么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止艾闻言一怔,又恢复了往常浅浅笑着,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衫伯兄,自那年冬天家父因为玉台案一事被贬值至章容以后,便身体大不如从前。林家不倒,我永远不会服气。”
玉台案发生的时候,斐衫伯已经入了芍药谷为徒弟。止艾一家迁到章容以后,斐父才来信告诉了他这件事。林家欲打击止艾家父止玉容与斐衫伯父亲在朝中的势力影响,故而诬陷止玉容包庇手下官员手脏玉台河运,贪污银两百万。也正是因为斐衫伯父亲力谏,止家没有被抄,从轻发落到了章容。
斐衫伯闻言想起了定鲁侯先前与他说的一番话,虽然此后定鲁侯说的关于姜柏的言论让他嗤之以鼻,可是他相信以定鲁侯的做派,日后针对林家必有一定做派。“止艾,邪不压正。林家,气数已是不久了。”
“但愿如此。家姐五年前进宫,兆庆十年时候身怀龙嗣。本以为,这是家姐命里注定的福分,可是,这又是福是祸呢?孩子还没有出生,家姐便在寝宫暴毙身亡。此事,皇上为了包容林贵妃,令我一家不得声张。”说着说着,止艾紧紧握着拳头,“自从林氏入宫,宫中女子再无子嗣可出。想来,谁不知道这事是林氏一人的毒行?我总是梦见京华的芙蓉浦,衫伯兄,他日我定当回去!”
斐衫伯握住了他的拳头,像小时候和止艾玩耍时止艾受了惊就轻拍拍他的手一样,安慰着止艾。他听着这些话,心里五味陈杂。如今京华风云纷起,城中流传前朝余党正在暗地行动,人心不得安宁,而林家又视斐家为眼中钉正暗中谋划着诡计欲将其连根拔起。斐衫伯看着此时的止艾,曾经的风华公子,竟然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今日灵鸢刚刚告诉他关于广陵王的郡主即将远嫁南藩一事告诉他。斐衫伯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忍心现在告诉他,因为再过两日,京华的消息便要传了过来。
斐衫伯不忍止艾再如此低迷,思咐片刻,说道:“你可知姜柏一府中新来的伶人中有一位,长得像极了当年的昭肃皇后?”
“你是说已经仙去了的那一位?”止艾眉毛微微挑起,似是在本来的一片混沌之中有些明白了斐衫伯的意思。
突然,斐衫伯想起了再过两个月便是万寿节,再一联想到之前定鲁侯与他的话,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若是消息没有错,是定鲁侯要行动了。”斐衫伯说完,轻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那间金梅香香气袅袅的屋子,暗想定鲁侯这人有些古怪,背地里瞧不起姜柏的出身,却又看中姜柏的办事能力。
止艾闻言,眉毛微微舒展了开,“当年昭肃皇后在世的时候,皇上可是个明君啊。这样看来,可真是一番好的贺礼。”
“斐公子,您的马车已经来了。”身后一个小厮的声音传了过来,斐衫伯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
“止艾,明日我会定来章容,上门拜访令尊大人。今日时候不早,回章容的途中切要注意安全。”
“衫伯兄慢走。”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一番言语让止艾有些信心,斐衫伯瞧着止艾似是慢慢褪去了之前的沉重。
我坐在车厢里,摸了摸额头上的面花,听见车外有些动静,微微掀开帘子一看,小厮朝我跑来笑道:“虞姑娘,公子正赶着过来了,您快别巴着望啦。刚刚我们爷正与止家的公子闲聊,便让小的先过来了。”
我听着他快来了,不禁有些欣喜。“你刚刚说的止家的公子,是谁?”
小厮年龄看着十五出头,正与邵临溪一般大小的时候。“唔,是斐老爷在朝中的旧友也就是曾经的止拾遗家的小公子。”
我点头了然,想起来前些年经过芍药谷的商人曾说到的玉台案一事,想来定是那一位了。京官被贬,想来有些唏嘘。“那难怪要两人单独闲聊到现在了,想必定是许久不见。”
我正思索的时候,一只手直接从右边将车帘全部掀起。来的人正是斐衫伯。我看他打开车帘有些惊讶的样子,开心的抿嘴笑了笑。
“怎么?我是吃人的妖怪不?看见我,这么吃惊?”
斐衫伯进了车厢,拂了拂衣袖,两眼扫了扫我的脸上,又全身扫了一下,笑道:“看到你这样,我突然来了灵感,想改古人的一句话。”
看着斐衫伯故作悬疑的样子,我立刻被勾起了兴趣。“什么话?快说快说?”
斐衫伯呵呵一笑,拍掌道:“小舟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现在应是,香车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
斐衫伯的话语刚落,我的脸又泛起了红。
芍药谷里,诗词不禁,古书不禁,哪怕是外界圣贤所不齿的《西厢记》《金瓶梅》之流也从来不禁我们观读。我咬牙笑了笑,斐衫伯这家伙定是平日里“艳词淫曲”看了多了,装了一肚子的油。
“怎么我说的不好吗?”斐衫伯故意板起了脸,装着一脸疑惑。
“那你说你刚刚那样,一脸惊吓是怎么回事?”
斐衫伯拍了拍大腿急道,“哪里是惊吓,只是你平日里,男装惯了,今日突然点了面花,着了红妆,我是见了仙女被惊艳了,哪里是见了妖怪?你说你看了妖怪,还会像我这样坐车厢吗?”斐衫伯立刻凑近了我的脸庞,又道,“而是这样,忍不住又靠近!”
斐衫伯说完抚掌大笑。还好车厢里光线很暗,我此时已经是脸涨红的不忍见人。尽管知道,斐衫伯小时候身边莺莺燕燕便不断,一直在女孩子面前油腔滑调没个正经,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放低了声音,认真问道,“那师兄觉得我这样,好吗?”说完,我脑海里竟然浮现起了“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心里不自觉的有些甜。
斐衫伯瞬间愣了一下,笑意退去,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嘈杂声,我终于等到了答案。
“我觉得,很好。”
他说完以后,我低着头,露出牙齿傻傻笑着。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等我。”
“唔,”我晃了晃脑袋,支支吾吾道,“我今日去街市里逛了逛。傍晚回了客栈,正好遇见你遣来的小厮说要晚点回,便跟着马车一起来了。想让你先看看——我这样怎么样,若是不好,我就重新买几件男装,恢复以往的样子。”
“不用,这样真的很好。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自信呢?”
我一怔,他说的确实这样。在谷里,我一直因为南园的出身而不自信,遇见他后,又因为相貌身材而不自信。如今,我也在努力改变着这一点。“那好,我听师兄的。”
斐衫伯微笑点了点头,“今日遇到从小一起玩的朋友,便兴起多聊一会。有些耽误,你等了挺久了吧?”
我赶紧摇头,“并没有很久。我听见小厮和我说了,说是止家的公子。”
“你知道了啊。正巧,明日,我需要去一趟章容止府。你随我一起去吧?”
我有些诧异,指着自己道:“我?我去干嘛?我又不认识的。这样打扰,显得我好多余。”
斐衫伯低头沉默了几秒,抿了抿嘴巴说道:“没有事的。说来,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知道你在谷中师傅的众弟子中,在医术上是最有造诣的。我今天听着止艾说起了他的父亲,情况听起来似有些不太好。他家因为林家的缘故,没有几个大夫敢认真看病。止叔叔幼时待我很好,因为明天想麻烦你一次——”随机,他眼珠子转了转,又嬉皮笑脸道,“小师妹医者仁心,又能妙手回春,怎么会见病不救呢?”
我就知道他说着说着又会嘴巴上讨巧,可是每次总是情不自禁钻进他的套路。我赶紧挥挥手,让他打住,“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能好意思拒绝呢?你放心好啦,只要你记得早上叫醒我,我会睡懒觉的。”
斐衫伯咧嘴一笑,“不急不急。你睡到自然醒。章容距离虚曌不过十公里,快马加鞭过去片刻便到,即使坐马车也很快的。”
听到快马,我想到那天共骑一马的情形,垂眸一笑。
“章容好玩吗?”
斐衫伯摇了摇头,“不如虚曌的繁华十分之一。两城虽然紧邻着,但是差的很多。”
说着,突然马车颠了一下,斐衫伯立刻力道很大的将我抱住了,虽然情形紧急,我还没有来得及缓过神来,御马的小厮紧急的“吁”了一声,马才缓缓听了下来。
“怎么了?”斐衫伯卷起车帘,对着小厮说道。
“公子,路上有只小奶狗奄奄一息,刚刚马差点踩到于是受了惊。”
斐衫伯将我扶稳,继而松开了我,起身下马。我撑起车帘,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瞧着大小应该刚刚断奶不久。斐衫伯解开了身上的褂子包住了小狗,将它抱回了车厢。小狗刚刚受了惊,两眼惶恐地看着我们。
耳边风声悄微,斐衫伯抱着小狗抚慰着它。我从来不知道斐衫伯照顾起小动物起来如此有耐心,与他平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出入很大。
我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觉得稀罕又甚是珍惜。
斐衫伯像哄一个婴儿一样,尽管小狗起初有些挣扎,但是后来依然在他的怀里渐渐睡着。
车厢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斐衫伯的眼神却依旧熠熠生辉,他见着小狗睡着,笑着轻轻问我:“喜欢吗?”
我不想打破这种安静,点了点头。想起瓷婆婆在世时候,也曾经常喂养南园里受了伤的动物。曾有一只小鹿,伤好了以后一直在院子里停留,不肯离去。喂养小动物的瓷婆婆,也像斐衫伯这样温柔,细心。
“喜欢就好,灵鸢最喜欢小狗了。交给她抚养,这只小狗定会茁壮长大的。”斐衫伯温柔地看着浅浅入睡的小狗说道。
“灵鸢姑娘喜欢,自然便会养的好。”我听到斐衫伯这样说,心里有些苦涩。一只路边救回来的狗,他第一个能想到的人,竟然是灵鸢。我与他在谷里一同学习了五年,平日里多有的交集也是泛泛。我知道的他多,是因为总是私下里打探着——这样想,他从前应是没有多大留了心去了解过我吧。想着想着,我失落的垂下了头。
窗外的月亮浮在树梢上,时有飞鸟“咻”地一声飞起。斐衫伯一门心思地照看着小狗。
“英台,你说,叫他什么好?”
我摇了摇头,心中的醋意还在泛酸,故意气道,“小狗是以后灵鸢负责养的,怎么能灵鸢没有看到,我们就给他起了名字呢?”
斐衫伯闻言抬头扫了我一眼,含笑道,那狗还是我们遇到的呢。”说完,他将小狗放在了我的怀里,“你看,是你救了他啊现在。所以名字当然你来起。”
我看着怀里的小狗,他已经在酣睡了。不知道是被小狗睡觉的样子还是斐衫伯的“歪理”给逗笑了,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叫小伯吧?我看着,这狗像你。”
斐衫伯故作微气,拿着扇柄又敲了我脑门一下,“你这丫头,是在骂我吗?既然你要叫他小伯,那我男子汉说话算数,就听你的吧。”
明明知府距离客栈的距离并不是很远,那一夜的路程有了小狗的到来,路程似乎变得漫长了起来,我和斐衫伯又有了许多话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