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吟》晓拂鸾纱

33、第 8 章

　　萧未离没有想到这地下宫殿通往外界的道路竟是那处温泉的假山后面。走过长长的、明显是人工修造的甬道，再往北二十里就到了山下的一座小村庄。
　　萧未离看了看魇，道：“你还是将那黄脸面具戴上吧。”
　　魇不语，沉默着戴上了面具，转瞬就变成了一个样貌平凡无奇的人。这本也没什么，但偏走在萧未离和琴儿两个异常清秀水灵的少年中间，就格外突兀了。
　　走了许久之后，魇才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嫌我的模样丑陋？”
　　萧未离一怔，随即失笑，“你不丑。只是面上的疤痕有些骇人，我不想一路上尽被人围观罢了。”
　　魇试图分辨萧未离话中有多少安慰的意味，终究不得要领，只好道：“你可知道有什么医术好的大夫，能帮我把这疤痕去掉的么？”
　　萧未离想了想，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小在残笺阁认识的徐野鹤。但请他为魇祛除疤痕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便道：“你实在不必把那条疤放在心上，其实很……很特别的。”他说罢不自觉地回头看琴儿，琴儿果然挑着嘴角，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
　　萧未离略觉尴尬，便顺手指着河边几个便洗衣裳便谈笑的女人道：“你看她们，长到几岁的时候便要帮着家里人带弟弟，或者在家做饭，或者下地干活。然后长到十几岁便嫁了出去，然后给夫家生孩子，继续干活……”
　　“嗯。”魇点点头，却不知他要说什么。
　　萧未离继续道：“所以对大多数人来说，怎么吃得好一些、穿的暖一些才是更重要的。容貌并不是很相干。”
　　“是这样吗？”魇问道。
　　萧未离自然知道不是这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富贵还是贫穷，对美的喜好都是没有差别的。但他只能继续强撑下去，“当然，这样的人，生命很顽强也很脆弱。她们与你无干，你完全不必因为你是强者而杀了他们。比如那次在万水庄的女孩儿，比如那日你在殿内咬死的人。他们活着不值什么，死了也不值什么。你杀这种人完全没有必要。”
　　“嗯……”魇有些不明所以。
　　琴儿静静地走在后面，并没有说话。这次出行带着他也是萧未离的提议，他知道这就是萧未离所说的可以逃走的机会。可是，他突然不想走了，他不想受萧未离的人情，更想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现在听着他给魇讲这些莫名其妙的大道理，虽然人是不动声色的，心中已经开始冷笑起来。
　　萧未离继续道：“这个人世活着许多庸庸碌碌的人，对于那些碍不着咱们的，特别是活的还很努力的，咱们大可不必去斤斤计较。”
　　琴儿抬头看了萧未离一眼，觉得他意有所指。萧未离却依旧自顾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应当把有限的精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说完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些废话，他为何要说这些废话？
　　“我明白你说的。”魇突然道：“猎鹰扑兔是为了填饱肚子，鸠占鹊巢是为了活下去，至于不相干的人就不妨让他继续活下去。”
　　“不知道萧公子每次杀人是否都是有所收获的？”琴儿突然插嘴，一双大眼冷冷地盯着萧未离单薄的脊背。
　　萧未离心中生出些自己也不懂的情绪，一时没有注意琴儿的问话。
　　三人且聊且行，一路上魇的问题不断。从斧子、镰刀是什么兵器到为何女人胸肌如此发达……
　　到达埋葬尉雪仇的竹林时，天色已经步入黄昏。
　　萧未离并不避讳，当着二人的面挖出了潜波笑，一时间又望着埋葬尉雪仇的方向怔怔地出神。他下意识的不想让二人知道尉雪仇的埋骨之处，他猜测尉雪仇一定不喜欢见到这两个人。其实他并不确切地知道尉雪仇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似乎从未关心过。他这么想着，却对上了魇探询的眼。
　　“你在想什么？”魇似乎能捕捉到萧未离情绪的低落，他问：“你不高兴了？”
　　萧未离别开脸，低声道：“只是想起了一个朋友。”
　　“萧公子也会有朋友么？”琴儿轻笑。
　　“有的。”萧未离淡淡看了琴儿一眼，“不过已经是死人了。琴儿是我看得上的第二个人，不知可愿意做我的朋友？”
　　琴儿面色微变。魇却扳过萧未离的肩膀，“你在伤心？”
　　萧未离不悦地拂开他的手。
　　魇不依不饶道：“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等你死了再说吧。”
　　魇并不生气，反倒“哈哈”的大笑起来。
　　三人脚程极快，夜半时分就已经抵达了城镇。夜阑珊时分的街道上很是热闹。不但酒馆客栈都开门迎客，勾栏内外更是人流穿梭不息。
　　琴儿取了银子买了串糖葫芦递给魇，“主子尝尝。”
　　“这是什么？”
　　“糖葫芦。”
　　魇吃了一颗，入口即甜，继而酸涩……他皱了皱眉。
　　琴儿不自觉道：“城里长大的孩子小的时候总是缠着父母买来吃的，还有糖人、桂花糕、瓜子……”他说了一大串吃食的名称，听的魇食指大动。恰好不远处有个沿街炸臭豆腐的小摊，琴儿便跑过去买来。
　　萧未离有些不耐烦。那道潜波笑就完成了此次出来目的的一半。剩下的一般就是怎样才能够将魇的名号打开，从而吸引邪魔歪道的投靠。他想着这些事情，抬头就看到琴儿认真地给魇讲解各种小吃的样子。琴儿耐心的一件一件的说着，还能顺口便讲出这种小吃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还有着怎样的故事。萧未离突然明白了，魇为何不舍得琴儿的性命。就连他都觉得琴儿是真心对魇好。
　　琴儿真的只是想活下去这么简单？他并不这么觉得。他眯着眼看着两人……
　　魇吃得不亦乐乎时，还不忘扯住萧未离的手腕拉着他跟着自己的脚步走。
　　萧未离心中有事，并未在意，只是面无表情的道：“不早了，该投店了。”一抬头却恰好看到一个熟人的面孔。
　　苏荷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一盒刚刚挑选出来的脂粉，站在店铺门口靠外的地方正冷冷的看着萧未离。薛玉安竟从旁边探出头来，笑得温柔无比，“苏姑娘，我觉得这个颜色最适合你，你的肤色本就白皙干净……”他说着说着就察觉到苏荷的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了萧未离。
　　萧未离早在看到苏荷的刹那就把自己的手腕从魇的大掌中抽了出来。他还未开口，薛玉安已经一步定三步的跑了过来：“表弟，你……你怎么在这？”
　　听到那一声“表弟”，萧未离面色一滞。虽然自己也曾“表哥，表哥”地唤过薛玉安，却多少带些调笑的意味。被他如此亲昵的一叫，他反倒不自在起来。“你是想问，我怎么竟然没有死吧？”
　　他不如此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说薛玉安反倒正色道：“你也是的！你可知道那日之后爷爷有多担心？派人想尽办法的想找到你。可是你安然无恙居然也不找人给家里报个信。”
　　家？自己与那薛老狐狸还真的谈的上什么亲情么？他定然是不相信自己死了，否则何必如此假惺惺？萧未离不屑地轻笑。
　　薛玉安却认真地道：“你再不出现，爷爷就打算把你名义上过继给二叔，以薛家孙子的身份把你列入家谱。”
　　萧未离目光一凝，心中一时涌起了千番浪。什么家谱不家谱的，他并不放在眼里。但他知道那个老头子却是极为看重的……
　　萧未离垂了垂眼，敛去了几乎外露的情绪，笑道：“你那日失踪是被苏荷姐姐掳去了？”
　　薛玉安没料到他会提起自己的事情，猝然涨红了脸，讷讷地“嗯”了一声。
　　萧未离瞟了一眼依旧冷着脸不肯轻移莲步的苏荷，低声问：“如此说来，苏荷姐姐对表哥也并非无意喽？”
　　“这个……这个……”
　　“难道，苏荷姐姐与表哥已经成了好事了？”
　　薛玉安那涨红的脸顺着脖子一直红了下去，他赶忙摇着双手道：“莫要浑说！我对苏姑娘是发乎情、止乎礼……”
　　“做人都是这个样子的？”魇在萧未离身后听了许久，突然插口道：“那还不如禽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