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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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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彼得分手后,伊万变得内敛了。他不再以一副受难贵族似的忿忿不平的态度来对抗他的遭遇、他的工作,而是采取了一种平易近人的态度。
      他在皮鞋厂工作,一周六天,一天十二个小时。他交了几个朋友,不时和他们出去喝一杯,抽几支烟,随意地了解些更广阔世界的消息,看有没有自己可以从中发迹的机会。
      伊万身上有一种个人英雄的气质,即使他现在落魄了,只是一个小工,也能在不经意间吸引住周围人的目光。他的朋友越来越多,他们都喜欢他、讨好他、乐意为他提供他想知道的消息。可惜伊万始终没找到能够帮助他和他的家庭一下子脱离贫困的法子。
      那是一个炎热夏天的下午,伊万和几个同事组成球队,在工厂后面一片废弃的沙地上踢着足球。伊万和很多欧洲国家的男孩子一样,还没断奶的时候就踢起了足球。
      他强壮的身躯灵活地在沙地上跑动着,他看准情势,一边打手势招呼自己一方的人将球传给他,一边摆脱对方纠缠,在临时搭起的球门前站好了位。
      “伊万!”
      球来了。伊万看准方向,高高跃起。
      只有这一瞬,生活的重担从他背上滑了下来,合拢的双翅猛的展开,他觉得自己在飞翔,他是自由而骄傲的。对方一人跟着跃起,撞在他身上,他停在半空,仅靠肌肉的收缩弹开了他。他摆动头颅,球改变了方向,飞入球门。
      撞他的人倒在地上。众人耸肩,表示无可奈何。伊万笑笑,将地上的人拉了起来。
      这时,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向他们这边走来。
      “你好,”他对伊万说,“很冒昧打扰了你们。我叫索伦斯基,是郁金香队的经理。刚才我正好经过,看到了你们的比赛,”他踮了踮脚,脖子一伸,下巴一抬,做了个顶球的姿势,笑得很开心,“很精彩。真的很精彩。我能和你,嗯------”他盯着伊万,抬了抬右边眉毛。
      “伊万。”伊万说。
      “伊万,我能和你单独谈谈么?”
      伊万看着他,这是个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仍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头顶秃了,两侧的毛发像两个耳罩套在他的头上,他戴着一副无边框眼睛,有一张没有任何特征却十分温和的脸,个子不高,只到伊万胸口。
      他从西装里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他。
      伊万接过他的名片,确认了下“郁金香球队”几个词,心里忽然一紧,又砰砰砰快速地跳动起来。他隐隐明白:他的机会来了。
      伊万和索伦斯基约了个时间谈判。郁金香队是他们国内的顶级足球俱乐部,当然球队实力不能和鳄鱼、凤凰那样的欧洲大牌俱乐部比,可在他们祖国,是颇具权威的。
      两人谈了半天,很顺利,最后索伦斯基开了个价,不算高,却是伊万现在工资的十倍不止。
      伊万默不作声,以要与母亲商量为借口,离开了。之后一连三天,他都没有给索伦斯基答复,他来找他,他也总是巧妙地避开。第四天,索伦斯基和球队教练一起找到了他家,将他的工资升到球员平均水平。伊万二话没说,就和他们签了合同,为期三年。
      伊莲娜和玛丽亚他们知道这件事后,都替他高兴。玛丽亚提议开个简单的庆祝会,祝他一帆风顺,她和伊万的朋友们因此兴致勃勃地忙开了。
      伊莲娜却又骄傲又感伤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伊万知道,她舍不得自己离开。郁金香队在临近的另外一个城市,一年中大部分时间,他恐怕都要在那里的宿舍度过了。他紧握她的手,向她保证,他一定常常回来看她。
      “我为你骄傲。”伊莲娜说,流下了眼泪。
      不久后,伊万就搬到了另一座城市,和新队友们一起过起了宿舍生活。他虽然没有接受过踢足球方面的专业训练,但从小接触,又有这方面的才能,一经专业人员训练,能力就如雨后春笋般爆发出来。
      进郁金香队的第一年年末,他作为前锋上场时,就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第二个赛季开始后,他作为主力前锋和成名六年的明星前锋赫斯基搭档出现在锋线上时,谁也没有发出异议。
      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有着超出年龄的冷静和理智,他的球风简约、明了,他从不做多余的动作,炫耀自己的技巧,他总是中规中矩,默默观察全局,寻找突破契机,然后利用身体优势和必要的技巧突然发动攻势,在对方猝不及防时将球弄入球网。
      队友们发疯般围住他,他只是笑笑,并不显得特别激动。
      对方后卫如果冒犯了他,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等待裁判作出决断。有时他的队友们情绪激动地为他打抱不平,他反而劝他们冷静,那些人当时很生他的气,觉得他不知道好歹,过后却一边倒地佩服起他的冷静和风度来。他的对手和观众们事后也一致地称赞他。
      当然,他也受到过一些批评。一份向来以尖酸刻薄出名的体育报上一针见血地指出:伊万明明有领袖全队的能力,却总是在球队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时选择牺牲球队,而甘愿做一个自私的前锋。
      伊万对这些话总是一笑了之,既不驳斥也不承认。他心想:要是他们也有过像他那样的经历,他们就会懂得了。球队成绩的好坏,教练和经理担主要责任;可他自己的成绩,只有他自己才能负担。
      对于那些不利于他的评论、恶意的重伤,他只选择一种最简单的方式来对抗:进球。
      就这样,依靠不断地进球,伊万迅速地在祖国红了起来。郁金香队因为他和赫斯基的贡献,也迅速强壮起来。在伊万入队的第二年年末时,她竟破天荒地拿到联盟杯第四名,取得了下个赛季参加欧洲冠军联赛资格赛的资格。
      郁金香队沸腾了,球队管理层人士开始雄心勃勃地策划下个赛季的种种事宜:购买球员、添加器材。索伦斯基为了提高球队实力,甚至不惜血本地在夏季假期时,请来了意大利甲级联赛冠军鳄鱼队,和本队打一次友谊赛。
      伊万对那次友谊赛是很不欢迎的,他好不容易盼到假期,已经计划好了回去看伊莲娜,他刚给她买了一幢别墅,想和她一起过一段时间,可这场不合时宜的友谊赛,破坏了他的计划。
      郁金香的其他队员也不喜欢这场友谊赛,除了自己的休假计划被打乱外,隐隐还含着对老牌劲旅的敌意。
      一般来说,大俱乐部应小俱乐部邀请,和他们打比赛,都是以赢取商业利益为目的的。双方间实力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如主办方所希望的那样打出一场精彩的比赛。大俱乐部的明星球员们通常是拿着赞助商的钱,炫技似地踢几脚,给几个签名;小俱乐部的球员们或者放弃比赛,沉闷地应付几脚,或者怀着给对方点颜色看看的心理,无意义地多次犯规,使场面火爆;当地的观众们,则几乎全部成了追星族,一边倒向大俱乐部。
      伊万站到足球场上时,很清楚这是场什么性质的比赛,他拿定主意:随意踢几脚,别为此受了伤。
      鳄鱼队刚下飞机没多久,就直接赶来比赛了。双方队员在足球场上,才首次见到了对方。
      赫斯基用手肘顶顶伊万,轻蔑地说:“看他们,一个个没睡醒的样子。今天让我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伊万随意地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鳄鱼队队员,他们确实一个个都显得没什么精神,有几个比较放松的,正互相追逐着足球玩。忽然,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年轻人吸引住了。
      那人二十出头,一头短发,带点天然卷,走起路来头发微微波动,扬起优美柔和的曲线,仿佛在空中割出无形的几何图形。他运球到了一个黑人同伴身后,忽然起脚,将球踢在那人的臀部上,然后哈哈笑着远远跑开。他肆意飘动的头发、彰显着无忌青春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四肢------他整个人就像颗流星,挟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一下子撞进了伊万的心里。
      伊万和彼得分手后,已经很久没有对其他男人产生过类似恋爱的感觉了,可这男孩,轻易就撩动起他的情怀。彼得,不,任何人,都不曾这样震撼过他。
      他看着他不停地走着,跑着,与那个黑人队友玩笑着,一个人时,就忽然安静下来,有些忧郁地用脚拨动草地上的足球。他追随他的一举一动,心里有声音在警告他,可他像中了咒语,移不开自己的眼睛。
      他这样热切的注视,终于引来了那男孩的目光。他友好地冲他一笑,如花骨朵般丰满的嘴唇慢慢向两边扯开,那独特的笑容带着不可思议的天真、纯洁、和生动,他美丽的脸庞简直有了自己的灵魂,要脱离主人的身体吐露自然的美妙呓语来。
      伊万忽然转过身,狼狈地逃走了。他的心不受控制,仿佛要跳出自己的胸膛,去追赶那男孩的笑容。在剧烈的激动中,他一个劲地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怎么了,伊万?”赫斯基首先察觉出搭档的不对劲。被他一说,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
      伊万忍不住又看了那男孩一眼,他正好奇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担心。“我没事。”伊万说,温和地冲队友们一笑,他看到那男孩也因此笑了笑,他心中忽然一收缩,感到些许的快乐和茫然。
      比赛的开始分散了伊万的一部分注意力,但他仍一有空就去看那男孩。他注意到鳄鱼队打的是4312阵形,那男孩出现在第一前锋位置上,他们叫他利奥,他身后是第二前锋,鳄鱼队队长马丁,那个名震意大利的鳄鱼王子。
      鳄鱼队秉承了意大利国家队的防守反击打法,后防坚固,中场流畅,前锋锐利。球队轴心是马丁,球主要由中场传给相当于半个十号的马丁,再由他组织进攻,寻隙射击郁金香队的大门。可能这次的对手太弱吧,他们的队形有些散乱,整支队伍压得过前,连后卫也想表演进球秀。
      郁金香队的中场完全控制不住球,在教练示意下,他们展开全场紧逼防守。
      伊万也参与到盯人防守中。他注意到马丁策动的攻击大多从左面压上,出其不意传中射门。利奥带球控球都不太行,几乎拿不到球,但他门前嗅觉极敏锐,几次站准了位置,可以和己队守门员形成单刀,马丁却故意似的,不给他传球。
      利奥全神贯注的脸上现出愤怒。忽然,他队友的一个射门被扑了出来,他闪电一般冲上去,补射一脚,球进了。众人愕然中,他愤怒的阴云早就一扫而光,孩子气地大笑大叫起来,并张开双臂,像滑翔机一样穿越全场。
      伊万完全被他吸引住了,他那个黑人队友跑去拥抱他、随意揉着他的头发时,他心里一阵抽痛,妒嫉像藤蔓一样绕过来。
      他不理解,仅仅是一个友谊赛的进球,他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接下来的比赛中,利奥依然没有什么机会触球,但他全力以赴,不知疲倦地奔跑、抢点,他瘦弱的身形面对强壮的后卫时丝毫不惧。不到十分钟,他又进了一个球,然后仍旧是夸张地滑翔过草地,来显示他的快乐。
      “真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窝了一肚子火的赫斯基不满地说。
      郁金香队的队员多少受了这两个进球的刺激,积极了起来。下半场,鳄鱼队没能再破门,可郁金香队也没能进一球。
      临近结束时,郁金香队的一个后卫故意撞了利奥一下,把他撞倒了,利奥像兔子一样迅速跳了起来,揪住对方球衣领子要讨个公道,那个后卫不服气,也大声嚷嚷起来。
      伊万胆战心惊地看着利奥毫不畏惧地以自己瘦弱修长的身体去撞对方雄壮高大的身体,连忙上前劝阻。他伸手按在双方胸膛,企图分开他们,按在利奥胸膛上的那只手掌,却忽然燃烧起来。
      双方队员都赶来相劝,伊万对他们的喧嚷不以为意。他临近看利奥,觉得他真是美得惊人,他的黑眸放出凶光,夺夺逼人,他的嘴唇吐出一串串陌生的语言,同样逼人,他这么凶悍、这么生动、这么------迷人。
      可惜他们被分开得太快,他不能继续近距离欣赏他。
      这场火爆味十足的友谊赛最后以0:2结束。
      赛后,马丁突然走到伊万面前,要和他交换球衣。伊万脱下球衣,递给他,并接受了他的球衣。
      不远处,刚才那个和利奥起冲突的郁金香队后卫似乎觉得不妥,主动要求和利奥交换球衣,但他想也不想,背转身,就走开了,气得那后卫一个劲咒骂。
      马丁笑着对伊万说了几句什么,伊万猜他是说利奥一向这样,让他别介意。不知怎么,鳄鱼队这位清秀冷峻的队长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绿莹莹的眼珠盯着他,似乎含着警戒和敌意。
      但伊万的心思完全扑在利奥身上,他想上去和他说几句,亲热一下,但他的青春热血外面,似乎有一层凛然不可攀的保护气质,使他不敢随便接近他、亵渎他。他只能怀着痛苦的心情,无奈地看着他被他那个黑人队友搂着腰,带离他的视线。
      鳄鱼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走后,郁金香队以赫斯基为首,几乎人人都在抱怨鳄鱼队踢法肮脏,说他们只会靠像利奥那样的捡漏王和假摔王骗分。
      伊万随口附和他们,遗憾自己今天状态不佳,赫斯基他们忙安慰他。他假装接受他们的安慰,心思却始终萦绕在那个鳄鱼队的前锋身上。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不久,他就回到他的祖国,意大利了。他现在正在干什么呢?马上又会干些什么呢?他对这场友谊赛怎么看?他会不会记住他------假想中利奥可能出现的一举一动不断闯入他的意识,搅乱它们。伊万觉得自己快发疯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陷入对同性的恋情中,可他又不能抵抗这种诱惑。他想他不会和利奥怎样的,他只要靠近他,看着他,就好。他不能就这样任他走掉,不,不能。
      可是意大利,他要怎样才能去意大利呢?
      一种类似煎熬的痛苦和渴求背后,难以言语的感伤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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