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荊棘(一) ...
-
荊棘
「Shit!妳知道最後那個患者說我什麼嗎?他居然說我沒醫德,沒醫德耶!多開幾天藥都不願意,開幾天藥又不是我決定的,去怪醫生來怪我有個屁用啊!」
「沒錯!還有要求我給她好一點的藥的,還罵說藥太貴,眼裡只有錢錢錢,藥錢又不是我訂的,兇我有個屁用啊?有種去跟藥商抗議嘛!」
「真的,連做人該有的品德都沒有,要求我有醫德要求個屁啊?」
「對!就是有這種對人態度差還要求你對他笑臉相迎的人,真他媽超級大垃圾!」
週五晚上十一點半,這家位於市中心公園附近的餐酒館,雖然地處寂靜的巷內,但附近大眾交通方便,又少了外圍大馬路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吵雜,吸引了不少下班悶了一肚子怨氣準備一醉方休的白領上班族。店內中心的吧檯和附近的座位屬於開放空間,喜歡邊喝酒邊交朋友的人喜歡坐在這區,想要保有隱私各個角落還有用屏風隔起的座位,座位大小從兩人到六人座的都有。酒吧經營者是一對兄妹,大老闆綽號豆花,小老闆綽號豆花妹,豆花因為早年被診斷出慢性疾病而定期在君君就職的藥局領藥。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何鏡弦與君君下班後走進店內,君君一進門就發現豆花坐在吧檯跟人聊天,手上還疑似端著一杯酒,君君當時很是震驚,明明每次領藥都要三令五申患者注意飲食、不得飲酒,現在當場讓她逮到一個直接開喝的。君君立刻指著豆花的鼻子大發飆,內容不外乎是「不遵照醫囑病當然不會好」、「自作自受才來怪醫院沒醫德什麼都醫不好」之類云云,直到豆花的妹妹,也就是酒吧小老闆兼大廚聽到動靜從後廚出來,再三擔保她哥,也就是老闆本人只是陪聊天不參與陪客喝酒後君君才作罷。
不打不相識,從此以後何鏡弦與君君成了酒吧的常客,平時也兼幫忙試喝新調酒,豆花後來甚至還留了兩個吧檯特別座位專門給這兩位小姑娘,兩人常在假日前一晚來喝酒紓壓,發洩上班的種種不滿。今天兩人大概是喝開了,抱怨聲越來越大聲,已然吸引附近顧客的注意。豆花只好尷尬的笑著跟那些顧客擺擺手,手裡拿了兩杯檸檬水靠過去。
「我說兩位美麗又有醫德的藥師,不是不讓妳們抱怨,可妳們抱怨聲已經嚴重影響其他人了。」豆花說著手比著周遭其他顧客,「妳們就不怕遇到妳們的患者嗎?」
「遇到就遇到,打從我脫下那件白袍後那些患者跟我就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了,陌生人懂不懂?」君君紅著臉一把拿過豆花送過來的檸檬水,抿了一口,「新產品?沒什麼酒味,只有檸檬味。」
聽到有新產品試喝,何鏡弦也拿起另一杯往嘴裡送,入口的酸味讓何鏡弦牙齒都軟了,砸了一口瞇著眼睛對豆花說:「太酸了,這不行,沒銷路的。」
豆花頓時覺得無奈。
「兩位小姑奶奶,這兩杯是檸檬水,請妳們兩收斂一點,不要到處毀壞白袍天使的形象。看看那一桌的小鮮肉,打從進門開始眼睛就沒離開過妳們兩個,我就在吧檯親眼見證那眼神一路從愛慕變成錯愕;再轉換成失望,妳們兩個留一點餘地給人幻想一下好嗎?」
「白袍天使什麼鬼?那件白袍上沾的東西可多了,要不要我過去告訴他們沾過什麼體液?」君君放下檸檬水,又拿起一旁的調酒喝了一口,正打算起身離座。豆花見狀連忙伸手拉住她。
「別別別,趕走追求者就算了,別趕走我的客人,我靠他們吃飯的。」
聽到豆花的話何鏡弦「噗哧」笑了出來,「拜託,誰不知道你本行是挖礦的,在這裡你就只是個甩手掌櫃,什麼都不幹,全世界都知道幕後老闆是豆花妹。」
聽到何鏡弦挖苦的話豆花不樂意了,食指敲敲桌面,說:「什麼甩手掌櫃,這間店是我的孩子,我為了開店籌備了十個月,跟妳們懷胎生子有得拚了,更何況我可是bartender,新產品都我在負責研發的好嗎?」
「可你又不能喝,還不是要小豆仔或豆花妹幫你試味道?」
「還有我們兩個。」
豆花撇撇嘴,「那不一樣,創意來自我,還有妳們以為現在挖礦很好賺,風潮一過幣值都大跌了,顯示卡也越來越貴,我可是得靠這家店幫我養老的。豆仔!」豆花加大聲量呼喊吧檯裡的調酒師豆仔,「兩杯威士忌沙瓦跟一杯紅茶。」
「你這麼晚喝紅茶會不會睡不著啊?」
「對啊,老人家晚上不要喝咖啡因了,喝牛好了,小豆仔!」何鏡弦朝吧檯內的豆仔招招手,「把你們假老闆的紅茶換成牛奶吧!助眠。」
「誰跟妳們老人家,我才大妳們兩八歲,正值青壯年,人生黃金十年間。」
「喔喔…黃金十年,我以為是黃金魔法師四十年。」
「還是我與黃金右手的十年。」
「哈哈哈哈…」
兩人一搭一唱,頗有當年辯論社雙姝之勢,搞得豆花除了大翻白眼回不了任何話。豆仔深知老闆說不過這兩個人,立刻調好酒過來救場。
「來,兩杯威士忌沙瓦、一杯紅茶、一杯牛奶,還有…」豆仔說著拿出一個大玻璃杯,將牛奶與紅茶倒在一起:「老闆的紅茶拿鐵,甜度冰塊要不要調整?」
豆花見狀咬咬牙:「吃裡扒外的小屁孩,付你薪水的可是我。」
「但假老闆的薪水是我們提供的。老人家別吃那麼甜,節制一下,別加糖了。」君君拿起豆仔一起帶過來的攪拌棒,替豆花把杯子內紅白混濁的液體攪拌為淡紅色,末了以杯就口試了試味道,「不錯,這茶葉很香。」
豆花一把奪過君君手上的玻璃杯,頗為得意的說:「那當然,我的茶葉怎麼會差?」
「看吧!還說不是老男人,不是老男人會顯擺你的茶葉好?」何鏡弦說著順手拿過豆花手上的玻璃杯也喝了一口,牛奶的滑順與茶葉的香味和諧的融在一起。「這茶葉還真不錯。」
「不錯吧!等等叫豆仔分裝一些給妳們兩個,上班泡泡茶,沉澱一下妳們倆的脾氣,別那麼暴躁,我說妳們都出社會這麼多年了怎麼還三不五時被患者氣?平常心,平常心懂不懂?」
何鏡弦聽到一把放下手上的奶茶,玻璃杯在桌面上發出『匡噹』一聲,何鏡弦彷彿沒聽見似的,氣憤填膺的說:「那是你沒遇到瘋子過,說到這我才氣,今天居然被投訴說我動作慢,那麼多科別的藥我要調要包,等一下要你命了嗎?說什麼趕時間要我不要浪費他的寶貴時間,是有多寶貴?比你命還寶貴就別來醫院!真當我是八爪章魚嗎?」
豆花連忙拿起杯子高舉過頭,仔細端詳杯子底部有沒有裂痕。這杯子是他從國外掏回來的,杯壁很薄,頗有骨瓷的質感,很得他的喜愛。
「現在的患者真心難搞,還有沒帶處方籤要我先給他藥下次再補的,領藥還有在賒帳的喔?還說什麼他都熟客了要開什麼藥我都不知道?拜託,一天那麼多人誰記得你是哪個熟客啊,自以為是。」
眼看兩人又要開始新一輪的抱怨大會,豆花開始打算把她們抓進去休息間裡喝。其實兩人的抱怨聲也不是很大,但這音量離得近一點也是聽得清清楚楚,何鏡弦和君君分別在離酒館不遠的醫院與藥局上班,每天要跟數不清的人打照面,要是酒吧當中真有她倆的患者,這頓抱怨被聽到也不是開玩笑的。
就在豆花想著要用什麼藉口把這兩尊大佛請進休息室時,豆仔端著兩杯柯夢波丹走過來,指了指附近一桌坐了四個穿著制式西裝的白領男,說:「這兩杯是他們請的,說是感謝兩位白衣天使的辛勞付出。」
「柯夢波丹?騙小妹妹才請這種飲料。」君君說完直接拿起一杯仰頭一口乾完,末了還倒過酒杯朝送酒的那四個白領男眨了眨眼,送了一個微笑過去。
四個白領瞪大眼被君君一口乾完一杯酒的行為嚇傻了眼,連忙轉開視線低下頭;何鏡弦見狀哈哈大笑,伸手攬住君君的脖子嘟起嘴湊過去就是一個親吻,君君笑著更進一步把手挽在何鏡弦腰上,毫不意外地聽到那邊傳來酒杯打破的聲音。
豆花暗叫不好,瞪了兩個惡作劇成功後互相倒在對方身上哈哈大笑的人一眼,連忙叫上豆仔一起拿掃帚與抹布過去清理殘局。其中一個白領大概是酒撒在褲檔上,只見他連忙抓起一旁的紙巾往被灑到的褲檔上擦,那動作從背後看過去滑稽異常,惹得周圍顧客莞爾。
好不容易收拾完,方才褲檔被酒灑到的白領用筆在一張小紙片上寫了什麼,遞給豆花,表示杯子的損失自己願意負責,豆花看了看眼前的人,貌似常曬太陽的皮膚顯得有點深,除了眼下那兩抹微微的紅,沒猜錯應該是剛才失態造成的,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微微上翹的唇形讓他似乎一直保持著微笑,身形偏瘦但腰板挺直,是個很有精神的小夥子。豆花站著能很清楚看見對方的髮旋,目測對方身高應該跟何鏡弦差不多。低下頭接過紙張,原來是張名片,背面用筆寫下一串私人電話,仔細讀了上面的職稱『某某藥商北區業務經理徐綸』。這下豆花更仔細的打量起眼前的白領,看模樣應該不到三十歲,搭上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很難想像一個年紀輕輕看起來像隻小綿羊的人有辦法爬到業務經理這個位置,要嘛後台夠硬;要嘛口才夠好。
豆花擺擺手說不用了,不是什麼大損失,附上一個略帶抱歉的笑容轉頭就離開,比起破掉的酒杯今晚被打破的高價品應屬在場純情男士們的玻璃心,想到這豆花又忿忿地往何鏡弦與君君的座位走過去,推開君君往兩人座位中間擠,「讓開!」那臉色跟語氣讓君君知道這次玩笑開大了,吐了吐舌頭,屁股往隔壁挪了一個椅子,「火氣幹嘛那麼大,開個小玩笑…」
「小玩笑?人家還拿了名片給我打算賠償,我看這筆錢要跟妳們兩個討才公平。」說著把名片拿出來丟在吧台上,「看看,北區業務經理,該不會跟妳們打過照面吧?早叫妳們倆收斂一點,看!踢到鐵板了吧?」
何鏡弦打算拿起名片,無奈喝過酒手指的動作控制不是很精準,試了幾下都沒能把名片撿起來,乾脆放棄,把名片往君君的方向推過去,「藥局比較有在接觸業務,我們醫院業務才不會來跟我們拍馬屁,招待也只招待主管跟醫生而已。」
「負責備藥的不是我,是老闆,我也很少在跟業務接觸。」說著君君拿起名片,仔細看了看內容,「經理?那人看起來沒幾歲啊!能爬到這個位置,該不會是太子爺吧?」
「說不定人家口才很好,憑著過人的實力才爬上這個位置。」豆花搶過名片朝自己臉上扇了扇,遞給何鏡弦:「收下吧!人家都送名片了。」
何鏡弦搖搖頭,「那是給你的,不是說要負責賠償嗎?關我什麼事?」
「傻啊!就幾個杯子掏現金出來就好給什麼名片?就是看到我跟妳們坐在一起所以才想藉我的手把名片交給妳們的,既然君君死會了妳就快收下。」說著就拿起何鏡弦的包包把名片往裡面塞。
「不要!拿走啦!」何鏡弦打算搶過自己的包包把豆花剛放進去的名片拿出來丟,這時君君眼明手快的從豆花手裡搶過何鏡弦的包。
「說不定是個機會,妳都單身那麼久了,過完生日要二十九了,把握一下。」
「是要把握什麼啦!有病耶你們兩個…」
「聽哥的話準沒錯,我認識妳們倆快三年了妳都沒交男朋友,妳的心靈都要枯萎了,快找個人來澆澆水。」
何鏡弦見搶不回自己的包乾脆放棄,低頭喝了喝桌上的威士忌沙瓦,放得有點久都不冰了,伸手招了豆仔拿冰塊過來。
「鏡鏡,妳真的單身太久了,妳說妳這幾年除了跟那顆小太陽搞搞曖昧之外還有接觸其他男性嗎?況且那顆小太陽的個性也不適合交往。」君君看豆仔拿了冰桶過來,也順便往自己杯子內添些冰塊,添完後有點感慨的嘆了一口氣,又從杯子裡挑了幾顆冰塊出來,「現在不太能喝冰的東西了,這種天氣開冷氣覺得冷只吹電扇又覺得熱。」
「唉…出了社會覺得身體一年比一年下滑,熬個夜打電動隔天黑眼圈都快比熊貓大圈了。」何鏡弦說著整個人趴在吧檯上,瞇著眼瞪著酒杯,手指沿著杯口滑過,摘下插在杯緣的檸檬片往嘴裡塞。
「唉…不是說牙齒不好,不酸嗎?」豆花問道。
「補充維他命C啊!」何鏡弦皺著眉頭啃完那片檸檬,把剩下的皮丟進酒杯內,遞給一旁的豆花:「學著點,對皮膚好。」
「再怎麼好銷不出去也是滯銷品」,豆花心想,但他現在沒膽說出口,這兩人喝到現在情緒從方才的高漲到現在開始低迷,該是時候讓兩個人的情緒降下來了,他可不想激怒兩人讓方才那場鬧劇升級,小妮子們真要鬧起來憑自己加上豆仔可招架不住。
說起來認識雙姝這三年間,君君換了兩任男朋友,最近的這任聽說是研究所時期的助理教授,每每喝到掛都是他在負責開車接送,無論多晚,風雨無阻,自己手機裡也有存他的電話以防萬一。豆花跟他打過幾次照面,穿著永遠是襯衫搭配西裝褲與黑皮鞋,如果是從學校直接過來接人領子前就會多一條領帶。略白的膚色讓他外表顯得比同年齡的人還要在年輕一些,不挑明真看不出來已年過不惑,但最出乎豆花意料之外的就是臉上沒掛眼鏡了,刻板印象裡教授總是掛著一副厚重的眼鏡,站在PPT前誨人不倦,除此之外是個丟在人群裡不會引起自己注意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為了養生從沒看他跟君君一起來喝過酒。至於另一位,說實話,各方面條件還算不錯,從外表到收入,自己能給他打個七十分以上的分數。認識這麼久感情方面卻沒啥進展,有聽君君提過何鏡弦和一個小弟弟在搞曖昧,但也就僅止於曖昧,除此之外整個人像是和愛情絕緣似的,雖說搞曖昧能搞三年也算是歷史奇聞。
豆花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鐘,凌晨一點,看這兩人也喝得差不多了,開口問道:「妳們兩個要結束了嗎?我打電話給妳們司機了?」
「一點…差不多了,君君妳打給教授叫他來載?」
「妳打,我去洗手間整理一下。」說著搖搖晃晃地往洗手間走去。
豆花看著何鏡弦仍然趴在吧檯上,拍了拍她的背,語重心長地說:「我剛才是認真的,試試吧,拓展一下交友圈也好。」
何鏡弦只是搖搖頭:「藥商業務,跟我的生活圈重疊性太大了,然後業務那張嘴你也知道,黑白顛倒只是基礎,我不喜歡,更何況…」何鏡弦輕笑一下:「他也太矮了吧…」
「現在女高男矮的組合也不是沒有。」豆花又拍拍她的肩:「聽我的,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