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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破笼展翅当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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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我为皇太后诊病的日子。
一早,耶律尊已先行上朝去了,由严公公另安排了车马送我入宫。依照规矩,我是不能带婢女仆从的,忍冬只得很不情愿的留下,出门前不停的嘱咐我万事小心。
我自然知道为太后诊病这个决定,于我而言,不是福即是祸。但念头已定,心无旁骛,我唯有亦步亦趋的走下去,说不定能成全自己所求……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西腾皇宫。
整个皇宫坐北朝南,成四四方方的格局。东西南北各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阙门。皇宫分为外朝与后宫两部分,严格遵从了“前朝后寝”的规制。
外朝有三大殿:乾空殿、乾明殿和乾元殿,两翼设有文华阁、武英阁与内务司等。听严公公说,居中的乾明殿便是皇上早朝的地方。
后宫则被高大雄伟的临旭台隔绝在三大殿以北,宫廷外围遍植高大参天的梧桐,仿佛要将后宫包裹在尘世之外。
太后居住在后宫东南方的金雀宫里。我由宫中的内侍们引着从北面的玄武门进来,再经朝凤门的旁门乘坐软轿进入内庭。一路上只见红墙金瓦,殿宇林立,满眼皆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说起来好笑,关于太后还有个传闻,是荣姑姑讲给我听的。
据说,先皇耶律隆统一各部自立称王以后,要从众位妃子中挑选一位做皇后,便限令三日内每人进献一份贺礼,谁进献的礼物最符合君心,就封谁为皇后。
等三日过后,众妃都带着自己精心备的贺礼去觐见,唯有当时的萧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两手空空。
待皇上问起,萧妃却说:“既然皇上需要有人继承后位,那么臣妾便以此作为贺礼,送上臣妾自己!”
先皇听萧妃这么一说,知其必定是冰雪聪明之人,遂宣布立萧妃为皇后。
我当时听过只一笑,并不十分相信。但无论传闻真假,我深知能坐到皇太后这个位置上的女人,必定是从芸芸后宫诸人中脱颖而出者,定要够聪明、够果决甚至够狠辣,才能将后座坐稳的。
我胡乱想着,前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金雀宫。
早有身着浅紫宫装的婢女立在宫门外等候,引我踏过朱红的宫门。只见宫门上面镏金的铜钉闪闪发光,左右各有一副金雀门环,栩栩如生。
宫里多植岁寒不凋的苍松翠柏,有秀石迭砌的玲珑假山掩映其间,优美而恬静,我不敢四下张望,只低头前行。
金雀宫正殿名为了心殿,顶上铺着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甚为醒目。我抬眼去看,门楣左右各书“了心自了事,心空事自空”的诗对,细细品味其中意思,看来当朝太后很是推崇老庄之说。
此时早朝已过,殿内皇上、皇后俱在,待通传后我方敛衣进殿。
第一次面圣不敢马虎,将跪拜大礼做了个十足十,口中念道:“奴家展清荦叩见皇上、皇后。恭祝皇上万岁无疆、娘娘千岁金安!”
待皇上开口道平身后,我方敢站起,见耶律尊随意坐于皇帝下首,又对着他遥遥一拜。
只见他对我挑眉,嘴角微微扯动,似乎是在嘲笑我谨小慎微的姿态。
我不理他,只双眼看着自己的裙裾,一副恭敬守礼的模样。
这时,皇上先开口向我问道:“展清荦?你这名字是哪三个汉字?”
我听皇帝问话,才敢略略抬头,只见他坐于正中,龙袍加身,头戴冕冠,望之不过四十许人,同样是高鼻深目的面貌却带着儒雅之气,与耶律尊大相径庭。只是这儒雅中,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彰显着九五之尊的天威。
还未等我答话,他又道:“朕知道,展姓出自《列仙传》:帝喾时有展上公,得道,为展姓之始。你的祖父展老先生可是位远近闻名的名医。”
我听他提及祖父,心中有些沉痛,却不好不接话,只得回道:“奴家替祖父,谢皇上赞誉!”
皇上又道:“你父亲亦是大舜赫赫有名的将军。破笼展翅当远去,同类相呼莫相顾,只是可惜了他的经世济民之心了。”
听皇上屡屡提及我的家世,所念诗词又影射爹爹之事,心中难免积郁,但也不禁暗叹于这西腾皇帝的学识,沉着片刻,便很快答道:“皇上博览汉书,精通诗词,当真是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
皇上显然很受用,捻须哈哈一笑,问:“清呢?”
我忙答:“清乃按家谱排字,取视若清明之意。奴家祖父亦常道,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
“哦?朕以为女子名用此字,多为清香清雅之意。你这解释当真不错。”
接着又问道:“荦字呢?”
我不敢马虎,如实答道:“荦字是奴家祖父所起,出自《史记天官书》:此其荦荦大者,事之分明也。”
他抚掌而笑:“好个荦荦大者,事之分明!”又转头向耶律尊道:“尊儿,你这汉家妃子好学问。”
听皇上称赞,我忙跪地行礼:“皇上过誉了,奴家并非学问好,只是刚好识得自己的名讳而已。”
未等叫起,一旁的皇后开口了,透着几分肃穆:“听说你开的清火茶方子不错,以茶代药,别也是刚好吧?”
听皇后语气冷漠,我悄悄抬眼看向她,说起来耶律尊的外表很大程度上承袭了他的母后。
当今皇后入宫甚早,如今已年近四旬,从我的角度偷眼望去,却觉得她依然明艳不可方物。
皇后着一身霞红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锦缎长裙,浓密乌发梳成牡丹髻,发间插有金镶青金石九尾凤簪,配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端坐于皇上右侧,雍容华贵,明艳端庄。
只是,我总觉皇后看我的眼神有一丝轻蔑和憎恶,来不及细想,忙答道:“回禀娘娘,奴家受教于祖父,略通些医术。”
皇后还要再说,只听旁边的暖阁里有一威严的声音响起来,“既然来了,就看看吧。”
如此,我便尾随一众人等进了暖阁。
只见一保养极好的老妇靠在金丝软垫上,双目微垂,虽然细看之下,她的眼角额头都有些许的皱纹,但肤质甚为细腻光滑,只是脸色暗淡憔悴。
我知道这便是西腾的皇太后,忙上前行礼请安道:“奴家拜见太后,恭祝太后千秋安康,福寿无双。”
太后抬眼看了看我,似是见我面貌稚嫩,眼中透着将信将疑的神色,只道:“别说点子没用的吉祥话了,安不安康就在于你们这些打着精通岐黄之术旗号的,是否有真才实学了。”
我忙道:“太后所言甚是,奴家受教。”不敢再多言,只轻轻的把手搭在皇太后的手腕处仔细诊脉。
因慎重起见,太医院的院史大人也随侍在侧,看年纪比祖父小了不少,一副老实持重的模样。
我细细诊完,又看了皇太后的舌苔与眼睑,方起身按照规矩,想借一步再说话。
太后却道:“不必背着哀家!哀家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
我心中暗自佩服太后的睿智豁达,颔首对那院史大人道:“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他向太后与皇上等人行了一礼,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不欲多说,只斟酌道:“看这半年来的症状是中风无疑。之前请了一些江湖上有名的郎中,看过之后也都说是轻微中风。”
太后抬起略微肿胀却蓄着精光的双眸,看着我,“你说!”
见太后问起,我忙正色道:“太后之症不是中风!”
此话一出,引得暖阁里众人俱是一愣,眼光齐齐看向我。
皇后先瞪我一眼,冷冷的开口道:“你可看仔细了?小小年纪信口雌黄,不怕皇上治你的罪么!”
我看了一眼太后,她老人家倒是未动声色,只瞥了一眼皇后,不以为然道:“听她说说也无妨!”
我见皇后听罢忙收起了锋芒点头称是,深知太后在宫中的威信,又见她冲我微微颔首,便声音笃定回道:“回禀太后,您老人家只是气中,并非中风。想必您发病时多为昏迷,且病中牙关紧急,但口内无涎,手足震颤之余皆逆冷。”
我委婉的一一道来,虽然太后中风之症人尽皆知,但与中风症状细微处的不同,想必只有病者才知道的最清楚。
果然,太后微讶,抬眸看着我。皇上也是一脸诧异,想不到我说的还算头头是道,便示意我继续。
我想了一想,又平静道:“看太后您舌苔泛白,脉象沉弦,想必您这半年应该经常飧泄,冷汗淋漓,食欲不振。”
太后点点头,看我的眼神透着一股子期冀,声音柔和道:“孩子,你再说说我的病!”
我略一沉吟,方道:“您的病症的确与中风极为相似,但中风身热且脉浮,中气身凉则脉沉,奴家在《医经溯洄集》中曾看到过‘因于火、气、湿者,类中风,而非中风也’,是以奴家才斗胆断定您是气中。”
之前还一脸凝重的院史大人,此时显然茅塞顿开,忙不迭的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我向他行了一礼才道:“晚辈觉得当主以培土以卸木,柔肝以熄风之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耶律尊此时也发话了:“你可要辨仔细,不得耽误了太后病情!”虽然嘴上是一派严肃,可我觉得他眼里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依言道:“奴家虽在医书上见到过此证,毕竟经验尚不足,太医院常年照顾太后,更知晓太后体质,还请院史大人再为断定。”
我说此话的目的并非为自己开脱,而是想分些功劳给太医院,再一个于开方抓药上,的确还是太医院更有资历。
哪知这位院史大人也是个实在人,此时已跪地道:“微臣罪该万死,往常未诊断出太后病症,妄投取涎发汗之药。”又看向我,微微踌躇,显然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我,只道:“姑娘年纪轻轻却怀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和博大谦和之胸襟,老朽敬佩至极。”
我忙摇头:“大人言重了。”又看向皇上明言道:“奴家看太后身体硬朗,即便病了半年,依然中气不虚,想必除了太后自身福泽厚重,也是太医院众位大人悉心为太后调养之功!”
“诸位爱卿就不必过谦了,太后若自此好转,你等都是有功之臣!”皇上已然龙颜大悦,太后虚悬了半年之久的病症如今终于一朝有了定论,他看向我的目光也带了赞许之意。
为太后诊断后,我又与太医院的院史、院判等大人定下了药方,并禀告太后用药三日后我再来复诊,往复三次,她老人家的病应该就会好得差不多了。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向一旁贴身侍候的老姑姑道:“这孩子真是哀家的福星,一举看出病灶所在,定要好好赏赐!”
我忙着谢恩,如此半晌方准我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