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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红藕 ...

  •   重新启程后,苏祁面色阴沉,握着缰绳的双手扣得死死的,仿佛要把那绳子攥碎在手心里一般。那些原本找了千奇百怪的理由来往他跟前凑的小宫女们一个个都被吓得不敢近他的身,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这位黑脸的俊将军,那马鞭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

      然而御车之内,气氛却也不令人好过,“公主”发了大火,把摆在车内的小几都掀了,还不许人近跟前伺候,自己独自一人关在车内,谁过来劝都不听。

      “红藕姐姐,求你去劝劝公主吧,公主一向与你最最亲近,也就只有你去说上两句才管用了。”几个小宫女进去送茶,都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赶出来,只得来哀求红藕帮忙。

      红藕有些为难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此事她是知道些内情的,却不明白为何冉娴会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将军抱有这样深的执念。在抵达乌兰察布之前,她甚至都不该有机会听说过这位将军才是,便是几天前苏将军过来请安,那也不过是隔着屏风模模糊糊看了个影,根本见不着面。难道……她之前在宫外时就与这位苏将军有过什么?

      红藕脑子里不经意就转过了这么些,回过神来,忍不住狠狠在自己手臂上拧了一下,在心里暗暗骂自己道:主子的事情,自己一个奴婢有什么好插手的!就算是好心,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

      这和亲的仪仗中共有上百辆马车,供热水的马车是离公主乘坐的御车最近的几辆车之一,车上日夜不停地用小银吊炉子烧着用来饮用的滚水,为了避免公主对沿路的水土不服,这饮水都是从宫中带来的用坛子封好的泉水烧开的。至于洗漱用的热水,则又在另外的车上。

      有小太监提了一壶才烧开的热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红藕接了这铜嘴小壶,摆出一套粉白瓷的茶具来,从放着茶叶的一排柜子里选了冉娴寻常最爱喝的雨前龙井,先用水洗去茶叶上的浮尘,再用滚水冲泡,待茶叶在透明的茶水中上下翻滚,舒展开来的时候,才用乌木红漆镶银的托盘端了那茶具,小心翼翼地送了过去。

      冉娴自己生了一回闷气,此时已经不在气头上了,红藕端着托盘战战兢兢地过去,竟然没挨她的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端了一杯茶送到冉娴嘴边:“公主喝口茶吧,消消气儿。”

      冉娴就着她的手低头喝了一口,却没留意烫了自己的舌头,刚消了一半的火气又腾地升起来了,一口茶全都喷在了红藕的脸上,红藕下意识向后闪躲,却被她一把揪住了脑后的头发骂道:“小贱蹄子,你这是想烫死本公主?!是不是看我不舒服,你们一个个心里可都高兴的很呢!”

      红藕眼神闪躲着,不敢与冉娴那双瞪得几欲目眦尽裂的杏眼对视,害怕地低着头认错:“是奴婢错了,求公主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冉娴冷笑一声:“饶了你?我听说你们这些贱蹄子这几日可没少在苏将军跟前晃,正是需要教训教训了!”她容貌本与曦月有七八分的相似,都是娇俏可爱的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就连声音神态都与曦月有几分神似,红藕时常恍惚着觉得她和曦月就是同一个人,但此刻冉娴流露出这样狠厉精明的表情来,顿时把红藕吓得一愣,连手上的茶杯也摔了。

      粉白的瓷杯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在地毯上滚了两转,倒是不曾摔碎,但杯子内剩余的深色茶水却尽数溅了出来,恰好洒在了冉娴赤橘色的纱裙裙摆上。这条纱裙还是她头一回穿,织造局的宫女知悉她喜欢些明亮绚丽的东西,还特意在裙摆上用银线绣了牡丹的轮廓图样,此时被滚烫的茶水泼湿,一缕缕的银线顿时就受热变了形状,精美的图样扭曲得不成样子。

      “不长眼的蠢东西!”冉娴更是怒上加怒,抬起巴掌就狠狠甩在了红藕的脸颊上,“你这双手既然没用,不如不要好了!”说着,她竟是拿起那茶壶来,对着红藕的双手就浇了上去。

      近乎沸腾的茶水浇在皮肤上,就像是把那块皮肉都剥离了下来一般疼,红藕痛叫一声,双眼蓄满了痛苦的泪水,身子不停地扭着想要往后躲,可手却一动都不敢动,十根纤细洁白的手指很快就变得红肿不堪。

      冉娴倒尽了这一壶茶水,这才解了气,把茶壶重重摔在了地上,看着趴在地上呜咽着不敢出声的红藕,得意地挑了挑眉,扬声道:“传本公主的话下去,就说苏将军护卫不力,让本公主受了御车外的噪声惊扰,心神不宁,叫他亲自过来回话!”

      红藕捧着双手哭着下去了,先把话传给了再外头候着的其他伺候的宫女,然后独自一人垂着眼泪去了后面宫女歇息的马车,想给自己上些药。然而这一路上奔波劳顿,物资本就紧张,所有的用度不过也就紧着冉娴一人罢了,像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只能勉强保证衣食,哪里有什么烫伤药为她们备着的。

      她叹一声,自己找了个小盆,从瓦罐里舀了些凉水出来,皱着眉头把手放进凉水里浸着,好歹是让这红肿消退了些,但皮肤仍然是一碰就刺痛得要命,怕是这两天干活都得吃些苦头了。

      眼看过了好一会儿了,红藕担心前头的差事,只得又往御车那边去了,可心里的委屈却怎么也止不住,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往前慢吞吞的走着,蓦地却被一个骑着马的高大身影拦下了:“你受伤了?”

      红藕抬头一看,见来人竟然正是苏祁,大惊失色地就要避开,低头道了声:“奴婢无甚大碍。”便要匆匆地离去。

      苏祁是带着目的来这儿的,哪里肯轻易地放她走,勒着缰绳将马头一转就把红藕给挡住了,面色阴沉道:“不许走。”

      红藕紧张地四下望了望,急得又要掉眼泪,冉娴方才还为听说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大发雷霆烫伤了她一双手,此时若是真叫人撞见了苏将军与她在此对话,告到了冉娴那儿去,那她还能有几双手能叫她烫!

      岂料苏祁竟没再问她旁的话,只是凝神看了她藏在身侧的双手片刻,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药瓶子来,从马背上隔空抛了过去,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若是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来告诉我。”

      说罢,也不等红藕回答,就调转了马头径自离去了,只留红藕在原地揣着那小小的药瓶,眼泪竟是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她自五年前因挺身替曦月求情被宜妃打入慎刑司发落之后,便再也没过过一天像人的日子,再也没有人关心过她的苦痛。

      起初,作为罪奴,她虽留得了一条命在,却被打入了辛者库,从此之后只能做些贱役苦差,靠着一点果腹的粮食过活。那时她在浣衣局领了差事,每日都把双手浸在冰冷的水里,要浣洗的衣服总是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若是日落之前洗不完,那一日便没有吃食,若是把那些贵人的衣服勾了丝划破了口子,那半月的吃食都要被克扣。

      好在人生还是有些盼头,红藕一直清楚,只要自己能活到二十五岁出宫,便能出辛者库,恢复旗籍,回到家乡去,因此浣衣局的日子再艰难,她也没有过想要寻死的时候。她不怪格格带累了自己,只怪自己命不好,怪宜妃铁石心肠。

      可就在一年前,坤宁宫管事的秋蓉姑姑某日却忽然把她叫了过去,竟是给了一封她家乡寄来的书信。红藕十二岁那年便进宫做了宫女,家中还有父母和年幼的弟弟,之前在寿康宫曦月手下做事时,还偶尔能与家中通信,可自从进了辛者库,家中的音讯便再也没能传到她手上。

      没想到那一封久违的书信报来的却不是平安,而是告知她弟弟身染重疾,却无钱延请大夫医治,只能吃最普通的药勉强拖着,可红藕自己在宫中的日子都难以为继,又如何能筹得银钱来叫人捎回家乡去,一时只觉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秋蓉姑姑告诉她,只要她肯替皇后娘娘做事情,她的弟弟便能有救……虽然对不起格格,但她又怎能忍心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受病痛折磨!

      这一年来,她几乎是没睡过一夜好觉,时不时就会梦到当时她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把格格骗出行宫,对着格格清澈的带着笑意的大眼睛说谎,把格格像新藕一样细嫩的手脚都捆绑起来,让她说不出话,求不了救,最后只能被一架黑漆漆的马车丢弃到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地方……

      而她自己,却要在坤宁宫里昧着良心叫另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曦月”公主,看着冉娴高高在上地坐着公主的位置,享尽了本该属于曦月的富贵荣华。

      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日子里,她都后悔自己当初做的选择,可……若是不这么做,弟弟在宫外便会病痛而死……她不想自己亲自服侍过的格格痛苦,可她的痛,又能向谁人诉说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红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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