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惜归于其室》蓝蓿

16、归于其室.二十二

　　东水关内。

　　“王子，军士分了三关的粮草，已经不再闹了。”

　　伊诺回过身，面上的狼纹在夜色中倍加狰狞，“兵士吃了天水的粮食可有异样。”

　　“回王子，不曾。这批粮已先在牛马中试过，现下兵将吃了也不曾有事。”

　　“看来是我多虑了。大军还有几天可到玉门。”伊诺凝重的面色有些松动

　　“有了这批粮，五日便可。”

　　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打檀木桌，伊诺突然吩咐，“今日叫将士吃饱喝足，明日整装，三日内直捣玉门。”

　　手下人一凛，领命退下。

　　堂内只剩伊诺一人，他拿起桌上摆着的短刀，递到烛火中。刀面上火光熊熊，映照出狼纹的嗜血面容，大秦，叶昭，这个天下，到底是要易主了。

　　雍关城。

　　乱石狂沙隐没在户户的灯火外，每一次在风卷里呜咽，都有尖锐的斯鸣声。

　　胡青此刻从叶府书房退出，身旁早有兵士接过叶家军的令信快马回营，他也急匆匆上马去做足其他准备。眼角余光扫到半掩门扉，那儿一个身影伫立，在昏黄烛光中似一柄开封的长枪。

　　“时候到了。”

　　从进门到出来，不消一刻，叶昭只对他说了这四个字，之后他便领诺而退。

　　杀伐，是的，每一个字里凛冽的杀伐都感觉分明，勒马在风口迎着滚滚的沙尘，沙砾一轮接一轮的刮的脸生疼，才总算让胡青紧绷的心绪有点松缓。跨下坐骑昂首踢踏前蹄，胡青双腿夹紧使力，马儿吃痛，扬蹄奔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一旁秋华秋水听着远去的马蹄声，神色庄重。待马儿走远，两人相伴着回屋收拾行装。

　　“姐。”

　　“有话快说。”秋华手上不停。

　　“你觉不觉得将军屋里今天有点怪呀。”

　　“哪里怪。”

　　“说不上来。”秋水一边收拾一边表情困惑：“总觉得多个人。可明明就胡青和将军两个。”

　　“少磨牙，赶紧收拾，看你是闲的发慌了。”

　　秋水看着面前的包袱发呆，看来自己最近是太累了。

　　一旁的秋华收拾收拾着也突然有些恍惚，难道真有第三人？应该不会，自己估计是被秋水那丫头带魔怔了。

　　 “阿昭。”

　　叶昭对着书案上的军报出神，没注意到有人唤她，柳惜音只好从座上起身，拿手中的书卷敲叶昭的脑袋。

　　叶昭吃痛回神，正好撞上柳惜音关切的眼神。

　　“等的累了吧。”叶昭揉了揉被敲过的地方，笑道：“不过也值，我们重要的情报被你听了个透。”

　　柳惜音扁扁嘴，“是呀，军情被窃，阿昭要怎么罚我呢？”

　　“当然是把我家表妹关起来，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

　　“没正形。”柳惜音嗔道。

　　叶昭起心和柳惜音这么一闹，适才胡青离去前紧张的氛围倒是淡了不少。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叶昭走到架旁，那儿悬着他的蛟龙剑，精铁上缠绕而上的纹路隐隐透着血光，和蛟龙剑并排的，是她征战是所穿的幽蓝铠甲，一剑一甲，一明一暗，连带着暖融融的室内都冷了几分。

　　叶昭想要取下蓝甲，有一双手比她更快。

　　柳惜音一身白衣清清冷冷，臂弯处搭着蓝甲，“让我帮阿昭穿上如何？”

　　她眼里满是期许，叶昭自是不会拒绝。便顺从的张开双手，等着柳惜音的动作。

　　柳惜音甜甜一笑，捧起叶昭的铠甲。

　　吧嗒——

　　夜里物件掉落的声音太过响亮，以至于在叶昭耳边不断回响。

　　铠甲此刻正躺在地上，昏色的灯光摇曳，始终抑制不住甲胄的生冷。柳惜音站在原地，神色有一瞬怔忡，一瞬茫然。

　　叶昭一双剑眉悄然皱起，扶着柳惜音，“惜音，哪儿不舒服？”

　　柳惜音抬眼看她，目色隐然凄惶，又有丝茫茫然。叶昭心下一紧，“惜音。”

　　柳惜音神色恢复清明，她歪着脑袋笑出了声：“当然没事呀，故意逗阿昭的。”

　　叶昭琉璃眸子倔强和柳惜音对视，她看的分明，前一刻还被惜音捧在手心里的盔甲，那一瞬直直穿过她的手毫无阻碍的掉落在地，好像捧着铠甲的那双手不存在一般。

　　可是柳惜音也毫无畏惧的迎上叶昭目光，眼底满是揶揄的调皮笑意，让叶昭有一瞬觉得自己刚才只是眼花。

　　两个人静静的对峙着，谁也不肯先示弱，不知过了多久。

　　铛——

　　忽然院墙外有梆子声经过。

　　叶昭似从梦中惊醒，收回倔强探询的眼神，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样呀，我刚才看错了，可吓到我了。”

　　柳惜音面上还带着几分调笑，口气也更松快，“没想到阿昭胆子这样小呀。”

　　反正在柳惜音面前一向没皮没脸，叶昭也不忌讳将这样的精神进行到底。

　　“是呀，我向来胆子小，比不得表妹，我见到自己老爹就犯促，哪里比得上表妹当时对着舅舅泰山崩于前也不肯松快放弃学舞的模样。”

　　“阿昭，你，又取笑我。”柳惜音没成想被叶昭反客为主，一时间落到了下风。

　　“可是，那年见你一身伤的模样，我当时是真想偷偷去揍舅舅一顿。”

　　当时见到她家在床上躺着，不心疼是假的，她当时真的差点忍不住去给舅舅使绊子。

　　柳惜音仍是背对着叶昭，可是耳垂以下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通透。

　　叶昭觉得有趣，她现在已经可以想象出表妹满脸通红的模样，像小时候的无数次叶昭逗弄柳惜音时，她红彤彤的可爱模样。

　　眼底的郁郁终于被彻底掩去。两个人僵硬的身子都松软了下来。

　　柳惜音俯身下去，想要拾起此刻还横躺在地被喂了满嘴狗粮的铠甲，但也叶昭比她更快，两个人的手在半空中相遇，甲胄寒冷，比甲胄更冷的是柳惜音的身子。叶昭随手把甲胄放在案上，捂着柳惜音的手不断呵气。

　　“怎么比早前还冷，漠北风大，你又不是不知，怎么还是不好好照顾自己。”

　　柳惜音神色一黯，任由叶昭捧着自己的手不断搓揉，她闭上眼，苍白的脸庞贴上叶昭的手背，那儿熨烫的温度让人有安心的温暖，“因为有阿昭，阿昭会照顾我。”

　　“是，我会照顾你。但你自己也要注意。”

　　“是，惜音听令。”

　　柳惜音看着叶昭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不由牵起了嘴角，“那将军，你也听话，快穿上，再过一会就要去点兵了。”她指了指桌案的方向。

　　叶昭领命抓过铠甲胡乱套上，口里朝柳惜音求救，“表妹，表妹，你快看看，这一身似乎不大紧实。”

　　“是襟带没扎好。”柳惜音哭笑不得。

　　叶昭挠挠头，她一向不谙此道，干脆叉开手，等着柳惜音摆弄。

　　襟带胡乱打的结被解开，然后一圈一圈的被细细缠好，然后被扎实。叶昭只感到一双手在腰间摆弄，那双手很凉，比铠甲还要凉，冷意穿透贴身衣料，绵延到心头，心里说不出的悲伤。柳惜音的身子微倾，头抵在叶昭的肩旁，正全神贯注的替叶昭整理形容，叶昭低头，看到她一头青丝披散开来，下巴靠在柳惜音颈间，鼻翼里满是发丝的清冷香味，腰间的手突然停下了动作。

　　叶昭伸手将面前青丝拢到一起，游移到发尾间停手，从自己发间解下一层发带，珍而重之的在柳惜音发尾间扎了一个结，原先四散的黑发此刻安静的垂在柳惜音身后，被一个发结牢牢系着。

　　柳惜音没有动，任由叶昭双手在发间抚弄。本来冰冷的身子似乎似乎染上了叶昭手心的温暖，竟不复初时的寒冷。

　　两个人相互依偎。只觉心里无限满足。

　　不知持续了多久，有浅浅的嗓音从叶昭心口传出：“阿昭。”

　　“我在。”

　　“我和你一起去战场。”

　　叶昭一愣，“战场？”

　　靠在肩侧的人儿轻轻点头，

　　“我们一起。”

　　话语中有无限期许，叶昭心里柔软成一片，她笑的温暖，应允怀里的人：“好，一起。”

　　蓝甲白衣，岁月安好。

　　不远的军营里，胡青和所有军士整装以待，校场上，叶字军旗迎风狂舞。所有人都注视着不远处逐渐清晰的马蹄声，直到视线里白马扬尘，马上人银面蓝甲，一跃而入。不知道是否错觉，那么一瞬，兵士们觉得白马不止一人。

　　可那一瞬过后，眼底确实只见到银面叶昭跨马而立，天地间似无人能与其比肩。

　　银面将军抽出腰间银枪，对着叶家军所有将士盟誓：“将士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

　　声裂如雷，滚滚而来，战斗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