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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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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空气总是格外香甜,硬生生被林妈的早唤叫起来的文照打开窗户,闭着眼睛狠狠吸了几口飘进来的空气。
这是他习惯,每天都是如此。
他总能从早晨六点多的空气中吸出一点甜甜的味道来,虽然附带着一丝药材味。
许之一已经在医馆前厅候着了,他俩一直形影不离的拴在一起,上学放学总是一路走,所以文照不管干什么缺德事都会拉着许之一。虽然全部都是文照肚子里的坏水,但许之一每次都只能跟着倒霉挨骂。
许之一的娘顾大婶是连云街另外一头开面馆的,她男人在许之一三岁的时候就又找了女人私奔了,顾大婶一边拉扯俩孩子,一边照顾面馆,历练惯了也就磨成了现在这副泼辣的性子。
她命令禁止许之一再跟着文照鬼混,但儿子不听,还叫板似的越发跟文照黏糊,气的顾大婶气不打一处来,常常跑到医馆撒泼,可文照父母两个都是软性子,平日里名声也好,顾大婶一看见他们满脸的笑容就吵不起架来,只好数落文照一顿,让爹娘好好管管。
文先生对这事完全没有任何意见,认为孩子的事不该大人插手,想怎么都由着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文照不犯原则上的错误,他的态度都会是温和的。
所以每天早晨文先生上山采药之前都会在前厅的木桌上放一杯热药茶给许之一备着,然而今天许之一手中的热药茶已经凉透了,才见文照从楼上揉着眼睛慢慢悠悠的走下来。
“哎哟,你快点儿吧,咱上学又要迟到了!”许之一看见他那副慢吞吞的样子就着急。
文照却不以为然,依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准备去拿昨天让林妈帮忙洗的干净的布袋,却发现还是湿的,之前那个也不知道被自己扔哪儿去了,他干脆把检查一折,夹在了裤腰上,跟着许之一出门了。
“听说你爹昨天领了个女娃回家?”刚从医馆出来,许之一就赶紧凑了上来,“我咋没见着呢?”
“你怎么知道的?”文照有些惊奇于这镇子上消息的传播速度。
许之一咧咧嘴,“我听我娘说的,听说那女娃长的挺俊的,你小子好福气啊,白白得来这么一个媳妇儿!”
本来文照就在为这事儿烦恼着,听许之一这么一说,顿时火气就窜了上来,他一把将许之一往后推了好几米远。
“你瞎说什么呢?玉婉她是我妹妹,什么媳妇儿?你再乱说小心我把□□塞你嘴里。”
许之一见他是真生气了,立马收了笑容,莫名有些委屈,道:”至于吗,我不就跟你开个玩笑嘛,我娘她们都是这么说的。“
文照转过头瞪着他,“让你别说就别说,一帮八婆就知道说瞎话!”
“行行行,不说不说!”许之一走过去推了推他胳膊,“真的是,生这么大气……”
文照气来的快,消的也快。虽然这次生气让他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的,但还是一下子还是没忍住。
为什么连顾大婶都知道了?她知道的事就等同于整个镇子都知道了。
他心中有些烦操,却不知这烦躁的源头是什么。
今天他俩是踩着点进的学堂,这让先生心里顿时生出了些欣慰,不过这一丁点的欣慰还不足以抵消让他们在讲桌上念检查。
念检查这种事对文照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再薄的脸皮也磨厚了,可是今天他念检查时却明显的感觉到班上的大多数同学都在窃笑,他心里隐隐的有点不解与不安。
他大概猜得出同学们再笑些什么,念完检查回到座位后,前桌的周子凡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文照嘿嘿一笑,贱兮兮的开口道:“你的小媳妇儿好不好看啊?”
文照猜准了大家在笑的就是这件事,心中的火实在是压不住了,他站起身就往周子凡的凳子上踹了一脚,倒霉的周子凡还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到了这个小霸王,滚在地上摸着屁股“哎哟”几声。
“你怎么回事?发疯啊?”周子凡被同桌扶了起来,冲着文照嚷嚷。
文照阴沉着脸,指着周子凡,声音不沉不响,却足以让整个教室的人听到,“以后谁再议论我妹妹,我听见一次揍一次。”
先生有些讶异,文照这孩子虽然平日里调皮了些,但是他从俩不会无缘无故的欺负同学,这事儿不一定全部都是文照的错。
他让学生们安静了下来,准备下课后再找文照和周子凡聊聊。
然后又开始之乎者也了。
上课的时候,许之一给文照传了很多小纸条,都是问他怎么了,消消气什么的。
文照心里烦的厉害,一个都没回,还往许之一那儿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再传了。
周子凡这节课上的也十分不痛快,莫名其妙的挨了一脚,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原因,只觉得文照这人太奇怪了,平常开玩笑也没见他这样,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虽然发了一通脾气,但是学堂里的确没有人再议论玉婉,也没人敢说“文照的媳妇儿”了。
放学之后,许之一准备拖着文照一起去河边散散心,就跟他们每次放学一样,但有点怕他今天不答应。可没想到文照没事儿人一样竟然爽快的答应了,还反问道:有什么好问的,不是每天都去吗。
可是他俩刚走到学堂外的巷子口,一大群穿着短布衫的人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些高大威武的身体后面,是一个让他们眼熟的身影,周子凡。
文照一下子明白过来,周子凡找到了他的混混老哥报仇来了,难怪这小子一放学跑的跟兔子一般快,原来是去喊帮手了。
周子凡他堂哥周洋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之前去外地的染料坊当过一段时间学徒,最近才回来。也没个正经工作,整天就在街上和一群小混混一起混吃等死。
文照他是知道的,以前每回打架受伤都会去文清俞的医馆,见过文照很多次,也知道这小子狂,但由于文家医馆的声誉,他对文照还是挺客气的,可好死不死,这小子今儿个竟然欺负到自家堂弟头上了,就算是为了面子,他也得替周子扬出了这口气。
周子凡从人群中神气的探出个头来,趾高气扬的对文照说:“文照,你现在给我认错的话我就让我哥下手轻点。”
“呸,你做梦去吧,我才不怕你哥和这群混混呢!”
文照龇牙咧嘴一副要冲上去干架的样子,许之一在身后急忙拉住他,“你别冲动,咱俩怎么打得过这么大一群人啊?”
周洋嘴里发出一阵轻笑,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毛孩子,仿佛浑身带刺儿一般,谁惹他,他就绝对会扎回去,哪怕刺没人家的硬,也要逞强的继续往前冲。
可是文照现在的刺实在是太软,他们俩不可避免的被人家收拾了一顿。
于是,又拖着满身的伤回了医馆。
刚进门,林妈就看见了俩孩子破滥的衣衫和鼻青脸肿的模样。
“哎哟少爷,你这又是跟谁干架了?”林妈急忙放下手中的药材跑了过来。
文照愤愤的咬了咬牙,道:“就周子凡他那个混混堂哥周洋。”
“混混你也惹,你这孩子,老爷夫人见着了又得担心……快快,上后厅去,让玉婉给你俩包扎包扎。”
听到玉婉两个字,许之一那张快要破相的脸上立马笑逐颜开,“好嘞!”
于是,文照便领着许之一上后屋那边去了,走之前还不禁再心里感叹了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看病的……
玉婉见着两人,也是惊了一惊,询问过缘由后,便急忙给他们包扎了起来。
先是清理,再是上药,最后包扎,一气呵成,女孩子手劲儿小,一点都没弄疼伤口,短短一天,玉婉的手艺已经有模有样了。
整个过程中许之一就只是惊讶的张着嘴巴,一眼不眨的看着玉婉,仿佛这辈子除了他阿妹就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孩子。
文照见他那熊样儿,用手肘撞撞他,“看什么呢,把你那口水擦擦,都快掉衣服上了。”
玉婉看了眼许之一的蠢样子,低下头笑了笑。
许之一脸上有些烧得慌,斜了一眼文照,下意识的伸出手擦了擦嘴角,啧,也没口水啊……
刚刚玉婉正在煎药,这下给他俩包扎完,药也煎的差不多了。
药罐的盖子一打开,一股带着酸苦的药香味就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文照闻见这味儿就头疼,每次染上风寒,爹爹给他熬的药就是这股酸苦味。
玉婉一碗一碗的装着药,边装边对文照道:“少爷,帮玉婉个忙,端一碗药给前厅的那个男娃,穿着灰色布衫外衣那个,他病的挺重的,你先给他去。”
“行嘞。”文照听闻,立马起身,在灶台上端了一碗走过去了。
前厅人很多,小孩子也有几个,找了一圈,他才在桌子边的一个小角落看到那个穿着灰色布衫的男娃,他垂着脑袋缩在那里,看上去挺瘦弱的,正如玉婉所说,病的是挺重的,唇色都有些发紫了。
文照径直走了过去,将药放在了那小子面前,“赶紧喝了。”
听到声音,男孩子缓缓抬起了头,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一丝警惕,眼神有些冰冷。
“你看着我做什么,快喝了。”文照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将头别了过去。
“哦。”
男孩子端起碗开始往嘴里灌。
文照又将头转过去看他喝药,瞧见那两撇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可他还是一口气将那碗能把文照苦的骂天的药给饮尽了。
文照将空碗接了过来,男孩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点,特别是那副硬憋着苦味的别扭模样,活生生把文照给逗笑了。
男孩听到了来自面前这个人的嘲笑,苦闷的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文照却不以为然,伸出腿跨坐在长凳上,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男孩依旧瞪着他,过了半晌才开口:“关你何事。”
“啧,你这小子长相斯斯文文的,说个话怎么跟吃了火药一样?”文照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娃。
男孩斜他一眼,没再搭话,低下脑袋转个身背对着他了。
“你这人……”文照自讨没趣,站起身拿了碗走开了。
回了厨房,玉婉已经把药装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往外端,文照进来将空碗放在灶台上,悻悻的开口道:“那个小子怎么回事,吃了炸药似的,我又没惹他。”
玉婉听闻,转过头来答:“我听夫人说,这孩子的爹娘前几日被日本人杀害了,前天连夜跟着运送粮食的板车过来的,这才染上了风寒,估计现在正为爹娘的事伤着心呢,少爷你还是少惹他的好。”
“日本人?”许之一探起脑袋来,一脸担忧。
文照瞅了一眼他,道:“日本人太猖狂了!等过几年我参军了,一定要把这群畜生打回老家去!”
“少爷您尽说些打趣的话,”玉婉手上端着两碗药正准备往外走,听到文照的话停下了脚步,“以后这医馆还等着您来接管,哪里想得什么参军不参军的。”
说完,玉婉便转过身走出了厨房。
文照的脸色变了变,方才还踌躇满志的神色便立马蒙上了一层阴影,有很多反驳的言语已经涌上了唇齿之间,可他还是呆呆的望着玉婉离去的背影,什么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