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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覆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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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儿。”
梨花树下,母亲搭了张小桌,抱着襁褓里的小女儿。
桌旁站着灰蓝衣裳的少年。母亲轻唤“阿彦”,少年应声,然后帮母亲拿了针线过来。远处,母亲的丫鬟将针线付予他时,似乎聊了两三句,这两三句将少年逗的红了耳根,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霰儿,马步扎好不要乱动。”
母亲严厉起来了,乖乖站好。
“阿彦,以后你与霰儿一起练武吧。”
“夫人,我……”
“答不答应?”
“……嗯,谢谢夫人。”
“霰儿,与哥哥一同努力,不要总想着偷懒。”
“明白了……”
丁。
钟彦一转身,与章尧对上了剑。
祁霰此时自然不该闲着,一剑追上补向章尧空门。
“小心!”
是陷阱,章尧挑绕了钟的剑,猫腰腾挪,旋至祁霰侧身。他将剑一送,眼看就要刺中祁霰软肋,眼前一花,钟彦撞开祁霰躲开了这剑。祁霰瞠目,立时反应过来,排剑横扫,教章尧让开了半步。
章尧这剑只悻悻划开了钟彦的手臂。
“霰儿……”
钟彦哥在菜窖口说道,黑乎乎的夜色,沙沙的夜雨,看不清脸,听不清声音。
“霰儿,照顾好雪儿,不要让她出声,千万不要出声,小心附近……我去谈个路,马上回来。”
菜窖口被合上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只剩雨声。
怕极了,脑海里仍是满院的恐怖印象。灯接连地倒灭了,母亲的脸在喧嚣中变得模糊。
妹妹流着泪,发出细小的啜泣。赶紧捂住嘴。等钟彦哥回来。
再度相见,满室昏白,钟彦哥注视着,躬身行礼。
“少爷。”
“小姐,回屋!”
钟彦见祁雪踏出门了,连忙喊到。
章尧闻声,近乎疯狂地扑过去,砍向祁雪。祁霰举剑劈来,逼他来挡,一边踹上了门,分神间被章尧陡然反制,钝剑压下来脱身不开。
钟彦再兴剑,迫使章尧放开祁霰。
三人散开,站在暴雨中,陷入沉默。
“你们俩,不联手一起来吗!”章尧扭头向一边吐了口血,高声笑道。
钟彦也不说话,上前便砍。店门前的三角,一角又动了,三点重新缠斗起来。
“阿彦,待会儿我带你们杀出府去,挡住追兵,你带着他俩去城南茶坊找人接引……”
“可是……”
“你放心,外头包围的人大多不是我对手,我有把握把你们送出去,只是还得靠你将他们带去城南……”
“……好。”
牵着妹妹,身后传来刀剑声,跑,往前跑。
小巷口,与母亲分别,这一回,终于看清了黑暗中的那张脸。
母亲眼角有光,满脸泪痕与雨痕,嘴唇干枯着却微笑着。她擦掉妹妹的泪水。
拍拍头。
一束火光里,这个青衣的背影转身离去了。伸出手,被钟彦哥牵住,拉进黑暗里。
祁雪还是打开门了,提着剑。可刚开门,章尧一阵剑风正好扫中了她,她的腿上登时一道深口,跪了下去。
祁霰抛开章尧,扶坐祁雪。章尧果然一剑刺来,来不及了,祁霰抱住妹妹挡在剑前,捂住妹妹的眼睛。
“霰儿……”
回头。没人喊,是自己幻听了。
“少爷,该动身了。”吴伯来催了,上车去。
钟彦哥最后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更不见他的尸体。或许是走了。
望着父亲的许多部下们压过来的目光,一言不发。
噗嗤,疼痛没有如期到达。
祁霰猛地睁开眼,将妹妹护在身后,捡起剑回身跪地,见钟彦捂着肋上的伤口,拄着剑,雨中颤抖。
“霰儿……”
祁霰睁大眼睛。章尧呕了口血,抬头冲向钟彦,毫无防备。
章尧从那个客栈出来,摇摇晃晃的走路发飘。
带着的暗器,扔完了。剑呢,没有好好使用,被生砍砍到锋刃翻卷断缺。
换一把吗?算了,没必要了。
没走几步,他摔趴下了。欠起身,地上一个人形的血印。
雨声轻响。
“章少爷?”
新收的管账年轻人在门前递过伞,递过干毛巾。
“去了祁家,杀了全家,事成了。”
擦了把脸,在伞下一过,去了前堂。
章尧跪在地上,趁着还有力气,拄剑爬起来继续走。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应该怎么做?应该,首先……
他拐进一个小巷子。里面的乞丐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跑……”话音里夹着血沫,“告诉你们的下个线人,下下个线人,远走高飞,再无瓜葛……”
这样子做也许能保全一些人。可不要被连根拔了。
剩下的……接下来……
章尧竭尽全力刺出一剑。
也许是最快的一刺了,也许是最后一记快刺了……
来吧。
章尧的视线变得模糊。
有一个人。想要毁掉祁家残旧的遗物们,也想将章尧的一枝摧毁——这个人能如愿以偿了吧?
可惜啊,该杀的人反而杀不到了……先到此为止吧。
钟彦困在伤口的剧痛中,反应迟缓——未对这一剑有所反应。
手上力道一滞。
祁霰的剑赶上了,拼命迎上来。尽管被立时震断了,但是成功改变了方向。
但是这一剑虽变了,还是要刺下去。毫无悬念地,祁霰躲不过这一刺。
钝剑搠穿了腹部。祁霰痛得一缩,躬身吐出涌上喉的血,猛然抬头,逆着剑锋深刺几分,将手中断剑送进章尧胸口。
祁霰左手钳住章尧肩膀。
“阿彦哥!”
噗,钟彦的剑随即在章尧胸前露出尖。
祁霰喘着气,缓解疼痛,松了手,渐渐脱力的章尧倒下时,仍死死攥着剑,剑身因此抽离祁霰腹中,卷出血流。
“霰儿……”
霰儿。霰儿呢。
钟彦哥啊,见到你时竟然没有认出你——你一点都没变,是我变了啊。
相信你。我相信你。所以……
死者侧卧在地上,口鼻与胸前两个窟窿里淌着血。越过尸体,祁霰对面的,是钟彦。钟彦从死者身上拔出了剑,在死者倒下后,站在祁霰面前。两人脚下,隔着的是淡红色的雨水和暗红色的血泊。
祁霰倒在妹妹怀里。
钟彦在雨中站着许久,雨水将血流冲刷了满地,然后他跪倒在雨中。
今天就到这里吧。
可是饭还没吃呢。不是有雪儿喜欢的红烧肘子吗。
明天热一热再吃,没关系吧。
久别的重逢啊,飞白的梨花呐,温声絮语,鸟鸣的回响。
满地的雨水,收起来,归去吧。别将眼泪哭干,重做一片云吧。
那该多好?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做一个梦吧,一个少年拉着一个少年嚷嚷着建功立业,张罗了两人一驴上路了。
路上救下一个小姐,竟然是失散的妹妹?妹妹遭遇了麻烦,很是苦恼。
苦恼什么?纨绔公子哥不肯放行。有多纨绔呢?棋盘上见分晓,要是被认定没认真陪下,公子哥捋起袖子亲自暴打。
正义感的少年听闻,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不动真刀真枪?棋盘上胜负出分晓。
少年百战五十一负?没关系,公子哥很欣赏,差点加入了三人队伍。性子相似,成了朋友,看在朋友份上,公子哥不再找路人下棋,改找少年下棋了。
梦别醒,别教梦醒。好好看着这一刻,三人同行,惹人羡慕,惹人羡慕。
羡慕完了,记得照此上路。
开门半山月,立马一庭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