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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 1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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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韬玉纵马飞奔,在山野中驰行十余里,仍未敢稍有懈怠。坐骑已露疲态,她稍一放松缰绳,马蹄便拖沓起来。敦明军所用战马马种不佳,俊美有余耐力不足。石韬玉忍不住腹诽,用力提住缰绳,继续催马快行。项明珠托住她的手肘安抚道:“此时军中大乱,他们应该无暇追来。”
石韬玉觉得有理,又奔出数里,然后才稍稍舒展心神。缰绳一松,那马立刻改为慢行。二人坐在马背上,一时无话可说。石韬玉摆弄手里的缰绳,突然忆起自己当初学骑马的情形。那时胥善则问她为何要学,她说是为方便逃命,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想起往事,石韬玉苦笑了一下,胸口像被捅出个窟窿,之前压抑的情绪似狂风一通猛灌,裹着千刀万刃割下来。她缓缓弯下腰去贴紧马脖子,心却坠得更深,沉重得让人窒息。
项明珠见她弓着身子伏在马背上,肩膀微微耸动,状似非常痛苦,伸手朝她脸上一摸,掌心一片濡湿。项明珠立刻喝止坐骑,下马抓住辔头去安抚石韬玉。
石韬玉别过脸去用力呼吸了好一阵子,将那窒息的感觉镇压下去,抹掉泪痕一言不发地下了马。她身上的喜服沾染了血迹,发髻散乱,妆容惨淡,哪里还有一点新娘的样子。项明珠心疼道:“要不,我们回去吧?”
石韬玉缓缓抬头:“回去?”
项明珠点头,伸手替她整理鬓发。
石韬玉冷冷地笑起来:“回去干什么!回去自投罗网?回去!回得去吗?”她扬起音调,胸中块垒受情绪牵动,再度壅塞起来。
项明珠无言以对,又看她脸色不好,伸手扶她,口中劝慰道:“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应该回到胥善则身边去。”
石韬玉按住胸口闭目不言,仿佛暗中和什么较劲。项明珠满脸紧张关切。石韬玉抬眼看她:“算了,回不去了。”说着鼻中又是一酸,一忍再忍,才不至于掉下泪来。
项明珠自责道:“对不起!阿玉,对不起……”
石韬玉叹气,转身望向来时的方向。黑夜深沉,一眼望不到尽头,她却仿佛穿过夜幕看到了敦成军营。树林里传来枭鸟的叫声,凄凄切切地瘆人。过了好久,石韬玉才幽幽地开口:“姐姐,你还想报仇吗?”
项明珠灰心丧气:“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
石韬玉又问:“那姐姐愿意放弃报仇吗?”
项明珠有些激动:“我不愿意,我不甘心!可是又能怎样呢?”
石韬玉语气平稳:“我可以帮你。”
项明珠大为诧异,忍不住仔细打量她的神情,见她认真,反倒苦笑起来:“你这又是为什么呢?”
石韬玉坦言:“若刘进不死,我就没法回到哥哥身边。”
项明珠道:“你并未参与行刺,再加上胥善则求情,现在回去也来得及。”
石韬玉摇头:“刘进两次犯上夺位,对下一定颇多猜忌。这次的事,他必然迁怒。若我回去,就算能够撇清罪责,恐怕刘进依然芥蒂难消。我既不想将性命自由交予他主宰,更不想成为他牵制哥哥的筹码。”
项明珠有些感慨:“既然你已经想得如此透彻,那你有什么主意?”
石韬玉不答反问:“之前你想利用唐胜,可惜失败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另择人选?”
“你要我……”项明珠隐约明白她的暗示,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今夜大乱之后,但凡刘进还有理智,必然要笼络人心抵御外敌。内乱不能指望,唯有借助外力。”石韬玉看她,“姐姐,你怕被世人骂做红颜祸水吗?”
项明珠知道,这是要自己再用美人计。这主意出自石韬玉,令她感觉十分不自在,但思及报仇,她便义无反顾,摇头道:“有什么可怕的,早该习惯了。只是,谁能打败刘进呢?”
石韬玉条分缕析道:“朔阳军太远,支配它的人在朝中位高权重,难以接近。其他敦明军是一盘散沙,与刘进胜负难言。依我看,定爻军为最佳之选。而且据我所知,刘进在定爻军中安插了眼线。不如我们去投靠李松延。”
项明珠觉得有理,点头说好。主意既定,二人都暂时安下心来,便将马栓到树下生起篝火,打算休整过后就去宜苏。然而经此一劫,二人都难以入眠。石韬玉腑内一直隐隐作痛,想自己新婚之夜出逃,不知胥善则是否真能免受责罚。
她这头辗转不安,胥善则在军中也是牵肠挂肚。刘进没有追究他私放项明珠的责任,却治了他督下不严之罪,贬职削俸,罚禁闭一月。退敌之后,各营清理伤亡,胥善则却被困于新房无所事事。
更深露重,红烛摇晃。他盯着桌上的酒壶出神,旁边摆着石韬玉遗落的凤冠。他们还没来得及喝合卺酒,酒壶是满的,葫芦严丝合缝地放在一旁,看起来完整无缺。胥善则手里还握着那支刺伤自己的发簪,另一只手摸了摸葫芦,提起酒壶往嘴里倒。冰凉的酒水灌入脏腑,石韬玉决然离去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里。
一壶倾尽,寒意自内而外地渗出来。胥善则放下酒壶,红着眼睛笑起来。他想起不久之前在项府,花好月圆,柔情蜜意,似一场黄粱美梦。他想着石韬玉,过去种种痴心执念,竟然转眼成空。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面对,原来她什么都不懂。她不懂情为何物,否则就不会一直强求他娶自己。她也不懂如何爱人,否则就不会在新婚之夜为了别人将他舍弃。她不懂万事如意从来都是侥幸,世事无常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胥善则满心难过,从凳子上滑坐到地面,倚着桌腿兀自发笑。合卺酒的味道其实寡淡得很,但他却醉得头昏脑涨,既不能入睡又无法清醒。他攥紧手中的发簪,想石韬玉会不会后悔,想她是否安全将去哪里,想他们何时才能重聚。他心里有怨,却又舍不得恨,口中喃喃念着“阿玉”,一直坐到天明。
一个月后,刘进解了他的禁闭重新启用。但他再也不是校尉,而被发配到唐胜营中,当一名主簿。除此之外,没有人再因为周武行刺一事受罚,郭随依旧做他的副将,甚至看起来比唐胜更受倚重。胥善则兢兢业业做他的主簿,唐胜却莫名感到无法面对,一边悄悄对他多加照拂,一边三番两次回避相见。胥善则对此处之坦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刘进开始加强练兵,并联络其他敦明军将领,试图达成联盟。与此同时,宜苏军中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指明求见李松延,说要献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