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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温茶清笑语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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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当!”正中靶心,众人暴喝:“好!”我也跟着叫好。
宁帖却不以为意,拉过我去看马,傲气道:“五个中两个有什么,以后给你看厉害的。”
我看着马温顺的大眼,又复看看宁帖,笑了笑。
其实我想说:“那万一他以后也更厉害了呢?”我没敢说。
宁帖抓住马缰,一登脚蹬,轻松上去,姿态潇洒到如行云流水。
他将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几缕碎发散落鬓角,俊美非常。宁帖手搭凉棚,放眼远眺,突然兴奋道:“阿津我见着一个小山,从皇宫里看可从没看到过。”
而后我便被拽了拽,宁帖想拽我上马,我看着比我高太多的马,扭着身直躲。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抱起,放在宁帖身前,我被吓得僵住,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是否是错觉,我竟好像感受到了马的骨架与肉质在皮下滑动的恐怖感。
“镇南将军宁为臣,参见殿下,殿下千岁。”那抱起我的人道,我吓得动都不敢动,哪还有心思看人呢,只得颤抖地答:“将军好,将军好,免礼,免礼。”
“多谢小叔!”宁帖打了声招呼,将我护进怀里,用系在他身上的披风裹好我,便摧鞭而行。
在披风里,所有的一切皆是黯的,只有一小块狭长漏下光来,披风里满满的全是宁帖的棠花香。
那一小点狭长的湛蓝天空不断后退,宁帖走得不快亦不慢,我贴在宁帖的身上,背贴着胸膛,温温的热气一点点从他传递过来,通顺了我被吓而冰凉的四肢。
关于昨夜的晚归,母后在睡前来抚抚我的额头,很柔和地同我讲:“宁帖是长公主之子,长公主就是你父皇的妹妹,她曾是母后的朋友。宁帖早慧,又是宁丞相的独子,连你父皇都很在意他——宁帖聪明过你太多,这样的人我们与之交,但不深交。他对你好,你要受着,但千万别依赖他,莫要围着他转。”
交和深交?做朋友么……什么算是深交呢?
宁帖一定知道,我读书真不多。
马停了下来,我立刻拨开披风问他:“宁帖,你说‘深交’是什么意思?”
宁帖垂下脸,马尾扫到我脸上,我睁不开眼,听他问道:“谁教你的?”
“母后嘛……”我含含糊糊答,扫开他的发。
我不对他撒谎,可我可以有的话不说。
可惜我错过了他当时狡黠的眼神,我忘了母后同我讲的“早慧”一事,后来宁帖自己也承认了,当时自己骗我,就是因为猜到我晚归后母后训我什么。
“大概是像成婚、结拜那种好吧,”宁帖见我睁了眼,替我拢了拢脸上的发,“大体这样,我同你还没能这样好呢……”
我暗自松了口气。
听见自己的叹息,我忆起来,昨夜母后同我讲了很久的宁家,我提不起兴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我问道:“母后,你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个?”
母后没有答,我便睡着了。
觉得梦里脸颊凉凉的,水泽划过我的脸颊,我听见母后那令我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好像哭了,是那种没有声响的哭泣,无声而悲戚,她说:“阿津,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呢?母后好苦啊……”
我记得自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顺着声音找寻,却摸到了一片湿滑,一声叹息后,一只手将我的手放下。而后便再没了声音。
可早起时母后还是好好的,看见我也很开心,大概是梦吧。
我做过很多梦,都是母后,哭泣的很多,快乐的很少,没有父皇。
“朔——风——坡——”听见宁帖拖长了声音在念什么,我忙回过神来,伸头去看。
面前是一弯小径,石板铺就,马蹄在其上走动,石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径旁是一块石头,石头上……我只认得一个“风”字……
小径较两旁低些,绵延着伸上了这个不高不矮的土坡,坡上皆是松柏、翠竹等植株。宁帖让我踩着那石头下马,而后他亦下来,牵马上坡。
进了林子才发觉这里清凉异常,阳光只点点漏进来,洒在身上随风摇晃。
走了许久,眼前豁然一亮,坡到头了,下面是皇宫所未见过的一条溪流,还有众多不知名的野花,远处是未曾开垦过的丛林。
“行宫好几代未用了,只是骑射课在这里开,所以也未曾有人发现这朔风坡下,还有二皇子最惧怕之物呢。”宁帖突然笑了,我不知为何,背后生凉。
“歇歇吧。”宁帖在坡上解了披风摊在地上,“阿津来坐。”
“我很久没看见花了。”坐下后,我抱着膝惋惜道,“母后都不敢让薄荷开花,生出来就掐掉。”
“阿津喜欢什么花?”宁帖柔软的手放在我的头顶,我顶着他的手,又一次记起了委屈事,缓缓道:“我未曾见识过什么花,但有一回藩臣来献给我一盆花株,说是那边的盛产之物,那花有火一般的颜色,名字却很奇怪。可惜我未曾摸到,果氏便叫人打翻了花盆,把花株踩烂了。”
宁帖的手缓缓梳着我的发:“什么花?”
我歪着脑袋回想:“蒜?佛……案头?”想来想去说不出来了,只得可怜地看着他。
“你说奇怪……石蒜?彼岸花么。”宁帖果然不负我重望,很快回答。我忙点头,看他一身俊朗,很是崇拜:“还是宁帖你聪明。”
“听说这样的花是开在腐尸上的。”宁帖转面向我,调笑道,“我挺喜欢,你害怕么?”
“啊——”我张大了口,一时无法回答。
“我喜欢的,你不许怕。”宁帖将我搂过去,我们一同望着远处蔚蓝苍穹中的苍鹰,宁帖忽然缓缓道,“丹津,你做皇帝吧。”
我惊诧地转脸看他,他的侧脸带着稚嫩的柔和,瞳中却是一片沉郁,他再次开口,低沉道:“这样,只要你不提,便再没有人敢拿僭越来叫我放开你。”
我没有思忖到这句话有什么深意,倒是记起了他昨晚放开我手时无缘无故的气恼,猜度他大概是为这事儿,且母后平日叫我不要同他人讨论“皇帝”之类,我便岔了开去:“宁帖宁帖,我给你说个事儿。”
“果氏说母后的猫伤了她,可我不懂,阿绿很乖的 ,也很懒,不爱见人,也未伤过人,怎么就伤了她?母后叫我不要想,可我不明白,我害怕,阿绿最后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呢?”
我问宁帖,抱着膝蜷着。宁帖躺在披风上,手枕在脑后,悠然地听。
听到这里,宁帖看着我,眯了眯眼,笑得如林中之风般清爽,他一伸手,勾着我的脖子将我揽下,我怪叫着倒向他,一阵棠花香的风扑面地抚着,一朵棠花落在我的唇角,凉凉的,又暗含热度。
我听到棠花的主人如铜铃摆荡的好听嗓音:“丹津,以此为信,我助你登顶九五之尊,保你母后一世安康,无人欺凌,你我俯仰相与,不离不弃,即便富贵荣华也不许欺我负我,无论我做什么都要信我听我,否则——”
又是一阵棠花的浓香,棠花落在我另一边唇角,柔软而馨甜。
宁帖的眸子流光溢彩,紧紧地盯着我,像锁住猎物的狼。
但声音仍旧好听:
“便双双堕黄泉。”
其实我读书不多,有些真没听懂,但听到他许诺保护母后安康,我便呆呆地点了点头。
宁帖未再说话,将我搂入怀中,压在他胸膛,良久,胸膛里传来闷闷的震动:“阿津,你可明白我为何亲你?”
“我知道,像母后亲我一般啊,是亲近我的意思啊。”这个我明白,我自豪地答。
宁帖长吸了一口气,憋着长久才呼出来,似是很郁闷。这个小人,他一定猜我不知道,本想显摆显摆。
阳光在林中像是点点金鳞,我凭空去捏,如捏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