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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温茶清笑语人(上) ...


  •   “君舟民水——”太傅念。
      “君舟民水——”众人跟。
      什么意思,我不懂,悉悉索索在底下忙碌。
      宁帖瞄我在干什么,我拿胳膊肘拐他:“过会儿给你看,替我盯着太傅。”
      “咳咳,丹津——”我吓得一抖,立刻站起来,太傅抚抚胡须,一副早已洞悉我在做什么的样子,“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下一句。”
      我在底下的手赶紧拽宁帖的袖子。
      宁帖似乎很满意我这样,轻声道:“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众人皆静,他便没有说太大声,我听了便含糊答:“则知明而心无过矣。”
      大伙儿笑了。我明白我听岔了,一脸煞白地看着太傅过来,桌堂子里的纸船还未收。
      而后我听见悉索几声,宁帖将纸船拿走了,我松了口气。
      太傅未曾找着东西,便在我手上用力打了几板子,转身上课。
      我嘟着嘴坐下来,觉得手火辣辣地疼,大伙儿口里读着书,都幸灾乐祸地偷眼瞟我。
      宁帖伸手摸摸的我的手心,太痛了,他的手不凉,我躲开了。
      宁帖一愣,而后自镇纸下取了张纸。
      这次我没高兴看他在干什么,乖乖的跟着念书。

      一会儿,一只素白的手伸到我面前,放下了一个东西便移走了。
      一只猫。不知道宁帖怎么叠的。
      我拽着上翘的猫尾将它的身子正过来,而后,吓得呆住。
      宁帖很用心地点上了黑色的眼睛。
      黑色眼睛,像深渊一样。
      那只死掉的猫。
      它盯着我。噩梦一样。
      我不想再看,将纸猫还给了宁帖,装模作样地读书。
      宁帖看到我将纸猫还回来,惊诧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抓住了我正收回去的手,缩到桌子下,狠狠地攥着。
      我被打的手心被他捏得生疼,想要挣脱却被他攥得更紧,只得讨饶地看向他,却看见他眯起的一双眼。他生气了。
      我转过脸不敢看他。他一直攥得很紧,直到休息。
      “跟我走。”宁帖起身将我拉了出去,我踉踉跄跄地跟着。
      大伙儿都去里间吃茶点了,只有几个跑出来疯玩,宁帖带我躲过打仗的孩子,来到一条溪流的近旁。
      学堂在柳条的疏影中,看不真切,柳絮缠缠绵绵地飞扬。二皇子丹泽对花粉敏感,全皇城内下令不许见一点花影。皇城内再无春意。
      宁帖席地而坐,却将我拽到身边的矮石上坐了,这样我俩恰好同高。
      他转面向我,将我面上扫过一遍,而后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语调柔柔的:“丹津,不许恼我了。”
      我可算是明白了他在气什么,忙解释道:“我未曾恼你。”
      “你连我叠的猫也不要——”宁帖转回脸,凉凉地斜视我。
      我愣神,张了张口想要辩解,但转念记起——
      母后曾抚着我的脸,轻轻道:“在宫里,除了母后,谁都不要信,心里的话谁都不能告诉。”而后她唇上的胭脂在我的脸颊上绽了一朵温婉的花。

      我摸了摸曾经花开的脸颊,手心似乎没那么疼了,我看看依旧斜视我的宁帖,撒谎道:“我以为你只是给我看看你能叠出猫来,还还你让你收着的。”
      宁帖瞥我一眼,没再说话。
      “你撒谎。”宁帖语气闷闷的,突然起身走了。
      连着一天,他都未曾同我讲话,也未再看我一眼。我呆呆地看书,不知该怎么同他搭话,以至于晚上回宫还在想这个麻烦事儿。
      这样的心思不宁,直接导致第二日太傅要课业时我的临摹未写。
      我偷偷瞄宁帖的脸,想叫他帮忙,可又惧于他冰霜般的表情,不敢开口。
      乖乖学习了一天,太傅也没来打我手心。
      可明明他查了课业啊。
      “宁帖。”太傅在下学时叫住宁帖,“你留下来。”
      宁帖终于瞥了我一眼,只是冷冷的一眼,便去了内室。

      大伙儿都散了,我不知为什么,很担心宁帖,便同胡公公说要等宁帖。
      万一太傅叫宁帖不要跟我了怎么办?而且宁帖在生气……他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我偷偷摸到内室外,里面先是一片安谧,而后骤然传来宁帖的声音:“我知道太傅认得我的字,但我不想殿下再被人笑话。”而后顿了顿,又道,“不论他将来是否是九五之尊,这些皇亲贵戚都会暗地嘲笑。”
      我蹲在墙根处,感觉很冷,但心却很暖。
      “你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莫被殿下误了前程。”太傅叹息一声,又道,“殿下是好孩子,那又有什么用呢?宁帖,你足够聪慧,如果仅仅想控制殿——”
      宁帖打断了他,语气很差:“太傅莫要再说,他该学的我自会教他,他有学不了的,以后我代他做便是,丹津是我的,我不许旁人说他。”
      我听着他这话,明白他只是面上恼我,心里还是向着我,心里偷乐。
      “啪”地一声拍桌子的巨响,连茶杯也叮当作响,太傅气道:“胡言乱语!你以为你还是个孩子?反正伴读几年,最后你俩还是各走各的,就凭你一张嘴,护得了他几时?丹津可是‘殿下’,宫里水深别说是你,谁都救不了殿下!”
      我吓得呆住,内室桌椅一阵响动,而后传来脚步声,我赶忙藏进了帷幕后。
      太傅向门口疾行而去,宁帖跟出来,规矩道:“学生恭送太傅。”
      太傅的脚步停住了,苍老的声音传来:“你要是何时都这般守礼便好了。”
      而后脚步声再响,宁帖道:“我会证明给你看,丹津有我,没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那是何等的自信,让我不禁再记起了那个雪夜,万花争妍中,他的自信的笑眼。
      太傅没有停下,脚步声远去。

      “出来。”宁帖突然道,“丹津,我闻到你身上的薄荷香了。”
      我尴尬地走出去,心里暗怪母后用薄荷熏我的衣物。
      “我以后再不骗你了。”我率先承认错误,双颊烧上了红,很烫,好不容易才开口。
      “那些话,”宁帖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垂下头,好看的凤眼映着外头夕阳的光彩,“我是真心的。”
      而后宁帖又直起身,我仰头看他,他笑了,露出那洁白的牙,唇划出两道淡纹:“你以后只许看我一人。”
      我忙不迭地点头,这是和好的征兆啊,我立刻抓住这次机会深刻剖析自己:“都怪我连累你——”
      纤长的食指点住我的唇,食指的主人道:“不许讲这话,我一心向你,不悔改。”
      不知为何,我竟傻傻地笑了,像是早晨一醒来,便被母后塞了一块糖进嘴里,那种甜蜜与喜悦,终生难忘。
      宁帖垂下脸来,看我笑,他的嘴角也漾了开去。相携的手,未再放开。
      我看着那精致凤眼里盛满的笑意,如同窗中的烂漫星光。

      “殿下——殿下——”胡公公叫喊着进来,后面跟着一列宫人。
      宁帖的脸色骤然阴沉起来,松开了我的手,直起身道:“明儿骑射课,你年级尚小,大抵不能上场,跟着我。”
      我点点头,再次被簇拥着离开,回头看他,此时日头已下,他的脸藏在帷幕的阴影里,并不真切。
      但我觉得,这次令他不快的,并不是我。
      那是什么呢?
      出了门后,外面的仪仗将宫灯点亮,我看了看月朗星稀的夜色,对胡公公道:“给宁帖留一盏灯罢。”
      “长公主殿下早派人来接了,宁相也来寻了好几回人了,殿下就莫要担心了。”
      我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的确明白自己的关心实在多余。
      “那母后来接我的?”“是。”“那父皇呢,派人来寻我不曾?”
      没有人回答我。
      但我已明白。
      不消谁来回答。
      春虫唧唧,草叶簌簌,我只觉得,刚刚宁帖给我的温暖,被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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