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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

  •   (四)
      阿羲,你又去爬树么?万一掉下来摔坏了怎么得了,对琴师来说,手是最宝贵的,一定要保护好,记住了么……
      我知道,阿鶄,就算只为了你弹琴,我也会保护好这双手……
      但你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我追不上了,阿鶄,你能慢点么……
      ……羲……阿羲……
      对不起,阿鶄,我这肮脏罪恶的身体,你不要看我……污浊、泥淖,与你无关……
      即便是你,也无能为力……
      越羲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驿馆客房,天已黑透,桌案上点着一盏灯,不知是什么时辰,外头静悄悄的,多半驿馆的人已睡了。
      他觉得口干得很,起身喝水时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细看脚下,见到一个白衣少年趴在暖炕边的小几上正睡着,这不是别人,正是师兄的书童茱萸,这孩子向来是不离师兄身边半步的,却如何到雁门来了?
      难道说……师兄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越羲心内再有话此刻也是说不出来的,灯影下白衣少年呼吸均匀,眼睫微颤,睡得正香,外头天寒地冻不知他这一路是如何辛苦,想是累坏了竟这么趴着就睡着了,也不怕受凉,越羲取来自己的斗篷和棉被给他裹上,把火盆往他脚边挪了挪,添了炭块,胡乱喝了几口水,便熄了灯,轻手轻脚回到炕上。
      习惯性的伸手去摸枕下的锦囊,玉刀好生生地躺在那,越羲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重新包扎过,还上了药,难怪方才一直未感觉到痛,包扎打结的手法熟练,瞧一眼那边的小书童,这药出自谁人手可不作第二人想。
      昔日拜师,师父授他琴艺时已说过,元音,你灵赋天成,与这惊雷气韵相合,为师今日将惊雷赠你,你须谨记,惊雷性烈一旦持有便容不得任何杂念,否则……
      自那日起,惊雷便如同他的性命一般。
      平素出门除了琴旁的东西都是能减就减,伤药也是属于那一类七七八八可带可不带的。
      这一层,师兄自然知道。
      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越羲入门时师父身边的弟子只有郭师兄一人,其余师兄师姐早已出师离开草庐,之所以留了郭师兄,大约因他医术最精,毕竟那时的师父沉疴日重,已是靠一碗药在硬撑。
      都说医者不自医,外行人不会明白。
      今日的师兄又要重蹈这条老路么……
      屋内极安静,听着茱萸平稳的呼吸声,这一回是真的睡不着了。
      ………………
      “说吧,怎么回事?”
      清秀少年眼中尽是懵懂,眉间一点朱砂也皱了起来,只说了一句话。
      “大公子只说让我送药来,我早几日就到雁门了,在这等着,旁的事我也不知道……”
      原本自己也是几日前就该到雁门的,只是在太原耽搁了,又遇上严钰……那个公子哥昨日不知几时走了,走了……也好,那样的人招惹不得,我只要把自己的事做好,然后去见师兄。
      总归问来问去茱萸也是这一句,看来这孩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默默叹了口气,越羲决定换个话题。
      “雁门这么多驿馆,你怎知我住在这里?”
      少年眼睛一亮,咧开嘴笑了起来。
      “公子,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只要往马厩看一眼就晓得啦!浮云这么出挑,放去一万匹马堆里我都能找出来。”
      白马是越羲十八岁生辰时师兄送给他的礼物,名字也是师兄取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的就是它,为何取“浮云”这个名字,越羲曾问过师兄,记得师兄当时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那时师兄已继承了家业,想必世家大族中总有些搅不清的麻烦事,师兄独力支撑岂能不劳心劳力,其中辛苦旁人又怎会了解……
      “药我已收到,趁今日天晴你快回去吧,师兄那里少不得你。”
      “这可不行,大公子吩咐过要我这段日子跟着你,免得你又伤了自己,凉州那边有我大哥在,暂时不会有事的。”
      “可是……”
      这时,越羲的话被敲门声打断了。
      开门一看,来人是呼延灼身边那个叫阿烈的大胡子,他向越羲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说道:“越先生,大哥吩咐我过来请先生,他在邻街的陈记酒肆等着您。”
      ………………
      半个时辰后,越羲不得不承认呼延灼确是个说故事的好手,那些寻常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精心雕琢的美玉,经年陈酿的美酒,淡妆浓抹的美人,教人着迷,教人沉醉。
      尤其是茱萸,自小跟着与草药瓶瓶罐罐为伴的公子,他何曾听过这样有趣的冒险传奇、神话故事,早呆了,若不是越羲在旁边督促着,只怕饭都不会吃了。
      “今日煮火锅,慢慢吃,好饭不怕晚。”
      呼延灼朗声笑道,一面吩咐店家再切肉来,又给茱萸夹菜,这孩子样貌清秀俊朗,性格单纯可爱,相当讨人喜欢。
      “店家,再拿两坛酒。”
      越羲这话把正埋头吃饭的茱萸吓了一跳,脸色登时就变了,扯扯越羲的衣角,小声提醒。
      “公子,你的伤……”
      “无妨,我心里有数。”
      这两人的小动作没逃过呼延灼那双锐利的鹰眼,他假作不知,示意身旁的呼延烈不要出声,只朝越羲笑了笑,将碗中肉汤一口喝干。
      少时酒菜上来了,越羲在茱萸不安的注视下连喝了三大杯,正要再倒第四杯,却被人阻止了。
      “越兄,你的伤未好利索,不可再饮。”
      呼延灼眼含笑意,语调平稳,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拉住越羲的手却十分有力。
      “呼延兄说笑了,我哪里看着是受了伤的,你倒在胡言乱语了。”
      越羲要挣扎却挣脱不开,眼神也飘忽不定,上上下下打量起呼延兄弟来,一面笑着,一面又嘴里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不好了,公子会这样说话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喝……醉……了……
      茱萸心里犯起嘀咕来,就该拦住公子不让他喝酒,同喝醉的人有理也是说不清的……
      “呼延大哥,真是抱歉,我家公子酒量不大好……”
      呼延灼暗笑,这哪里是“不大好”,简直是“相当不好”。他摆摆手,说道:“茱萸小兄弟可吃饱了?”
      “嗯,饱了饱了,多谢呼延大哥招待,我呀,接下来可以省三天的粮食了。”
      少年的话把对面两个人都逗笑了,呼延灼让他兄弟去结账,又笑道:“我看越兄勉强能走,你一个人能把他搀回去吗?我稍后就来。”
      “没问题,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怎么,可是扛不住?”
      “没有没有,我们先回去了。”
      茱萸暗自寻思,公子今日是怎么了,主动找酒喝这可是第一次,明知刀伤未收口还任性胡来,不似他平日的性子,倒像受了什么刺激……
      亏了大公子先见之明让自己先来雁门,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公子手掌上那道切口整齐的刀伤是怎么来的?
      昨日公子在驿馆包厢内见的是什么人?
      ………………
      恍惚中,越羲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走动,脚步轻得很,听不出是谁。
      “……你把右手藏在袖子里头以为我就发现不了么,明明惯用的不是左手,连筷子都使不好,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来……我可不是瞎子……”
      师兄?
      “……包厢里那人是谁?你们谈了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师兄,是谁?
      阿鶄么?
      “公子,公子……”
      是茱萸?睁眼一看,果然是茱萸,眉头皱着,那点朱砂又看不清了。
      “我又喝醉了?”
      白衣少年点点头,将糖水送到越羲嘴边,说道:“公子下回要喝酒,千万寻个没人的地方,再预备下醒酒汤……”他略一停顿,“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不要空腹喝。”
      越羲咽下那碗打翻了糖罐子的糖水,忽然想起什么,左右望了望,欲言又止。
      “呼延大哥在隔壁,我请他过来陪公子说说话好么?”
      点头又摇头,越羲笑道:“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去哪里?”
      “师兄每年都去的地方。”
      “公子,其实……”茱萸挠挠头,面有难色,“每次大公子都只让我跟到雁门城里,我也不知道那地方怎么走……”
      越羲轻戳了一下少年的脸颊,笑道:“我知道你不知道,不过有个人可以帮忙。”
      “谁?”
      “你的呼延大哥。”
      少年一双大眼睛越发睁得滴溜圆,满脸不可思议,心知他不明白,不过眼下给这孩子讲的多了他只会更迷糊,于是越羲笑着拍拍少年,温言道:“走吧。”
      ………………
      呼延灼是什么人,往来各国城镇的贩夫行商,行走江湖的浪子游侠,又或者只是一个游历天下的旅人,都像,又都不像。
      他阅历颇丰,见识广博,去过的地方比自己听过的还多。广袤无边的大漠、海洋,连绵起伏的群山、密林,他口中的异域风土、世俗人情,那些五彩斑斓的飞鸟异兽、奇花异草,奇诡变化的冒险、传说,听来如同亲身经历的一般,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是的,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说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雁门古城的故事。
      许多年以前,我天朝与鲜卑国尚在敌对状态,大战偶有,小争不断,处在边境线上的雁门首当其冲,深受其苦,并不是眼前这般和平繁华景象。
      彼时镇守西北的是天朝史上名将马英、马益兄弟,二人家传绝技:马英亮银长枪使的密不透风,阵前刀枪不入,马益雕翎长弓耍的滴水不漏,开弓例无虚发,麾下数十万骠骑皆是百里挑一,个个忠勇善战,又兼国富民强粮饷供应充足,数次大小冲突下来鲜卑人占不到半点便宜,反折了不少精壮。
      鲜卑老国王深感两国力量对比悬殊,长此以往鲜卑国力必先被耗尽,他遣使求和,欲将亲生的公主嫁入天朝,以换不战。
      大婚当日,洞房花烛,太子发现自己新婚妻子身上有未洗净的奴隶刺青,我天朝的太子妃,未来的中宫国母,竟是个奴隶!鲜卑人用个低贱的女奴代替国王宠爱的公主嫁过来,以为我天朝可欺么?以为我汉人当真如此好骗么,妄想这等便宜事!
      圣上震怒,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各种声音都有。最终,那名女奴被枭首,尸首由送她来的使臣又带了回去。
      那么真的公主到哪里去了呢?
      呼延灼是这么说的,公主早有心上人,不愿嫁到天朝,想出了鲜卑无人认得她,送亲途中她便与侍女交换了身份,自己与心上人逃走了。后来事发,假公主被杀,一对情人行踪也被发现,公主的心上人被骠骑军斥候抓住,为换取情人性命公主自愿束手就擒,但她的心上人还是死了,一腔鲜血洒在了雁门古城。
      彼时公主已同天朝太子行了大婚之礼,得知情人死讯已是一年之后,公主悲伤过甚,不久便郁郁而终。
      鲜卑老国王用亲生女儿换来的短暂和平随着公主的离世灰飞烟灭。
      战争再次降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没有团圆美满,同千万个故事的结局一样,来的太容易的东西,也会轻易就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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