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羽劫》细语

3、第 3 章

　　第三章 工程
　　早在数天前，紫夜公子就对小茶说，根据风向和云形，最近也许会有罕见的大暴雨，持续十多天也说不定。那样的话，大城附近的梧江就会暴涨，也许会引起水患。所以，公子很早就向堡主呈了一封恳请疏通河道的帖子，不过并没有引起堡主的在意。

　　暴雨下了三天后，大城周围的民居果真都遭了水灾，眼看水势就要淹到城中心，堡主才下令疏通河道，并要公子再进一张河道图给工匠们。当然这张图，堡主是没心思看的，他只在乎十几天后的比武能不能顺利进行。
　　工匠们按照紫夜公子的图纸，从八个地方挖掘河道，引出暴涨的河水。
　　经过七天七夜的劳作后，大城的水患终于得到了缓解。然而公子因为跟着去监督工程，回来后就得了严重的风寒，一病不起。

　　紫夜公子自出生就没干过这种体力重活，加上淋了几场雨，软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头疼脑热，浑身酸软，咳嗽不断，连回明月堡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工程附近不远的客栈里养病。
　　小茶倒还尽心，自从公子病了就日夜服侍照顾，经过几天的精心调理，公子总算可以下地走走了。
　　此时，暴雨已止，再过一天就是血羽比武的日子了。公子忧心忡忡，要小茶扶自己进山。

　　原来这里靠近荒明崖，只要穿过附近的密林走三里，就是荒明崖底的荒明潭。最近疏通河道，那里的荒明潭也是疏水点之一，工匠就着原有的水道在林外施工，将河水引入，却不敢入林，因为林中毒瘴气弥漫，几十年来都没人敢进入。如今公子嚷着要小茶带自己去的就是这个毒林。
　　小茶脸色一变道：“公子你病糊涂了！你要去送死么！”
　　公子摇头道：“我不糊涂，小茶我告诉你，我其实已经去过那里了。但是我现在没力气，只有拜托你带我去。”
　　“但是那里有瘴气……”小茶擦擦额头的汗，小声道。
　　“我已经配置出了可以抗毒的药，吃了就不怕了。”公子说话都有些喘，看来气力还是没怎么回复。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啊！公子你这么拼命！”小茶更加费解了。
　　公子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他抬起头来，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烁，眼圈发红，凄楚道：“小茶，你我兄弟一场，相依为命，你知道我身子不好，你连我这个忙都不帮么？”
　　小茶顿时慌了，连忙道：“公子你别哭！别哭！小茶带你去好了，哎呀你哭什么哭啊！我最见不得人哭了！”
　　“很好。”公子抹抹眼睛，道：“我没哭，我这是风寒带的。”
　　小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正自己是算不过貌似纯良的公子的。

　　果然，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带着工具上了路。紫夜公子还在病着，浑身发冷，就裹着被子瑟缩在小茶租来的驴车上，小茶就牵着驴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密林身处走去。当然事先他们包括那头毛驴都服下了解毒的药。
　　因为挖掘河道，林中许多积水，走到一半的时候，驴车已经不能再深入了。此时林中弥散着朦朦的瘴雾，虽然服下解药，但是闻起来很是腥臭。小茶愁眉苦脸地捂着鼻子道：“公子，地面太泥泞，车进不去了。劳驾您下车走吧？”
　　公子素来有洁癖，他脸色一白，也只好弃了板车，不顾几乎没了小腿的泥沼，和小茶一起艰难前行。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最里面的荒明潭。这个潭子因为引水泄洪，已经成为深绿色的一片湖泊。四周的树木也都浸没在水中，举目望去竟没有一块干地，小茶和公子都站在水里。
　　所幸附近有一块突出的大青石，上面可容纳两三人，小茶就搀扶着公子爬到石头上。一坐到石头上，公子就觉得疲惫得身体发软，几乎动不了了。小茶帮他把鞋袜脱下，撸起他的裤子，只见他的小腿上爬了三四只水蛭，公子看了就哀叫起来。

　　“公子你自己找罪受！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小茶气道。
　　“我是为了救人……”公子披着小茶背来的斗篷，瑟瑟发抖道。
　　”我看没等我们救人，我们自己就被困死了！入了夜怎么办？你难道要一直在这里蹲着么？”小茶拿出带来药汁和着姜汁给他喝。
　　缓过气来的公子慢慢道：“你听我说，一会儿血羽姑娘就会掉下来，我早在潭子没进水前就在四周放了一张大网，所以，等一下你要动作快些，帮忙救人！”
　　“哇！公子我该为你舍己救人的精神感动么！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要去多管闲事！”小茶差点气得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你不懂，她不能死！……总之这个武林不能失去她，她是武林仅剩的良心，我不愿这种人就这样逝去。虽然我力量微薄，但是我不甘心！这个世道已经太腐败了，真正的英雄不该是这种结局！假如上天没有给她所谓的奇迹，那便由我来创造这个奇迹！一句话，我就是看不惯那些狗屁嚣张的霸主仗势欺人！”公子义愤填膺起来，握紧拳头，说出铿然的话语。
　　小茶叹气道：“公子你其实很任性，你比别人更加不认命啊！唉，我跟了你，也是我自找倒霉。”其实谁没有正义的冲动呢？但是在强大的现实面前，能真正贯彻的信念的人又有多少呢？

　　总之这主仆两人就这样坐在大石头上静静等待。
　　到了中午，小茶饥肠辘辘，将带来的干粮分成两半，自己一半，留给公子一半。公子味同嚼蜡，吃了两口就不吃了。为了排遣无聊，小茶已经把最近知道的所有仆人间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托了出来，但是这个时间还是过得很慢。
　　就在小茶都打起瞌睡的时候，一个黑影疾速地自他们头顶坠下，一闪而过，紧接着只听一声落水的巨响，水花溅起丈许。小茶和公子同时惊呼起来。此时他们头顶上是浓的化不开的雾气，三丈之外就看不清了。迟疑片刻，他们立刻反应过来，小茶和公子先后朝潭水里奔去。小茶通晓水性，脱了衣服，扑通跳入水中救人。
　　他跳入水里，游了几下才发觉果然在水面底下不深的地方有一张结实的网，看来是公子之前花了三天的时间放上去的。他顺着水势摸索，终于找到刚才落水之人，于是拼命拉着此人往岸上拖。
　　快到浅处的时候，公子也不顾衣衫打湿，帮忙拖拉，费了半天功夫，几乎耗尽浑身力气，终于将落水者拖到浅岸。

　　果然落水者就是那日遇到的血羽姑娘！她面无血色，紧闭双眼，黑色的衣服被划破了多处，一时看不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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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羽是被公子想法混在入堡的菜车里运进来的。和膳工坊熟识的小茶事先就去打通了关系，因此入堡的过程很顺利。若是堡主知道他的心头大患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话，恐怕事情会相当严重。而公子就这么大胆，敢把血羽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自己的住处小院里。
　　小茶直到帮公子将血羽抬到床上的时候，才突然醒悟过来！他已经被公子拉上贼船了！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回头了！一旦被堡主知道这件事情，那就是死罪啊！
　　公子啊！公子啊！小茶哀怨地看着不顾自己伤害忙着为血羽疗伤的公子，心里像浸了冰水。

　　很久以前他就有种预感，公子一定会干出不寻常的事情来，没想到这一干就是要命的事情。小茶哭丧着脸，愣愣地站在紫夜公子的身后。
　　“小茶，我已经为她接好了胸前断折的肋骨，伤口也包扎妥当。内服的药也早已配好，你一会儿去煎药，等她醒来就喂她吃下。我要去睡觉了。”紫夜公子吩咐道。
　　“公子，万一我们做的这些事情被堡主知道，怎么办？”小茶忧心无比。
　　“不用怕，他知道不了。”公子断然道。
　　但愿如此吧！小茶无话可说，与其忧心，还不如尽力避免消息外传的好。

　　他们所住的那间里外三居的小屋，本来外面铺床是小茶的住处，中间是公子的书房和卧室，最里面是杂物间，公子将房间改造，里面的小室用木板遮挡，做成一件私密的密室，正好只能容纳一张床铺安置血羽。紫夜公子这一趟出门，吃尽了苦头，加上伤寒未愈，倒头就睡得天昏地暗。

　　黎燕阳【血羽】醒来的时候，熟悉的痛楚刺激她更加清醒。这种生死边缘的感觉她已经不陌生了。
　　现在她在哪里呢？地牢么？她深吸一口气，肺部阵痛起来。然后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还算舒适的床上，从不远处的简陋木门的缝隙中透出些微弱的光来。
　　伤口——内伤和外伤都被很好的处理了，所中的毒也被解得差不多了。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摸到自己胸口的断骨已经被固定好了。
　　是谁？究竟是谁救了自己？出于什么目的？
　　一定是有所图的别有居心者！黎燕阳咬紧牙关，她的确捡回一条命，但是却有种反而不如死了的感觉。反正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与其被人要挟利用的话……
　　她不在乎一死。但是，绝对不会让阴谋者得逞！

　　于是她拔下发簪，扣紧其中暗藏的毒针——那本是用来自尽用的，没想到坠崖时也没有遗失。
　　凭着敏锐的直觉，她感到现在的时刻应该是午夜。
　　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一道幽幽的烛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一人翩然轻步靠近她的床前。这人脚步虚浮，明显没有任何武功根基。黎燕阳装作昏迷，实则蓄势待发。杀人或者自杀的力气，她都还是有的。
　　隐忍的咳嗽声从头顶传来，显示来人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他蹑手蹑脚靠到床边，伸出一只手接近她的身体。
　　黎燕阳突然睁开眼睛，然后出手如电地扣住来者的手腕！

　　紫夜公子痛得低声惊呼，他本来只是想看看她的伤势恢复如何而已。但是现在手腕几乎要被她捏碎了。
　　这女子真是厉害，受了伤力气还这么大！他暗暗吃惊。
　　其实那是黎燕阳最后强挤出来的力气，当看清是紫夜公子后，她连忙松手，饶是如此，公子的皓腕上还是留下五个青紫的痕迹。

　　“怎么是你？！”黎燕阳显然还没有忘记公子。下一刻她就警觉起来：“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目的……”公子甩甩手腕，蹙眉道。
　　“我不信！说出你救我的理由。”她虽然还不能动，但是气势如刀。
　　公子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这样的女英雄被陷害致死，所以才出手救你，信不信由你。你不信，打死我好了，反正我没有武功，身子又差，你杀我像捏死蚂蚁。不是么？”
　　黎燕阳盯着他好一阵，才道：“你帮过我一次，现在又救了我一次。我该以为是偶然，还是说你另有居心？先说说你这次是怎么从四大势力手中出手救的我吧。”
　　公子于是将前后的过程说了一遍。黎燕阳连连摇头道：“若真如你所说，你的头脑真是精明得吓人，我坠崖这种事你都算的出来。你的说辞很没有说服力。”
　　公子叹了口气，只好作罢道：“那你就当我是狗屁，等你伤好后就忘了我吧。”
　　黎燕阳不再说话，她想通了，与其现在追问他的目的，不如先养好伤再和他周旋。

　　是啊，小茶巴不得黎燕阳赶快离开。公子一开始还期待些什么，但是遭到了黎燕阳的冷脸之后，思想上也和小茶渐渐靠拢了。
　　黎燕阳真不是好相处的人。本来公子觉得自己行得端坐得正，被她那样冷冷的目光逼视着，也觉得心虚起来。
　　小茶都不敢去送饭了，都是公子亲手代劳。黎燕阳吃饭的时候都是自己动手，从不假手他人，就算是还不能下床，她也自己端着饭碗扒饭。她吃得很实在，尽量多吃，这是多年行走江湖养成的习惯。公子很细心地将自己生病时用的床上小桌给她拿来放碗筷，她扫了他一眼，也不称谢，但是注意到他的手腕缠了一圈白布。
　　“手怎么了？伤了么？”她多余地问了一句。
　　公子恩了一声。
　　“是我昨晚捏的么？肿了么？”她反应过来。
　　紫夜公子迟疑了一下，没做回答，看来是默认了。
　　她嗤笑了一下：真是瓷做的男人。于是勉慰一句：“好好休息，你那是拿笔的手，这些服侍的事情不用你做了。”

　　于是小小的居室里沉静下来。黎燕阳再次问道：“你……真的是没有任何目的而救我的么？”她的语气里面，有无奈的期待。
　　紫夜公子沉默了片刻，道：“不……我想我还是有些目的的。怎么说才好呢？这么说吧，我虽然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过得并不差，但是，只要我踏出这个房门，那些悲惨的事情会一件件涌到我的眼前。我从没想过要反抗什么，但是在心底深处，总有一些要报复的念头。我想你活着，就是对那些恶势力的报复。”
　　“我只是一个女人。”黎燕阳的眸子暗下来，她露出从不肯在外人面前展示的深深疲惫，“你要知道死对我来说是解脱。”
　　“那是你自己不肯解脱。”紫夜公子的目光反而亮起来，他将椅子移近她的床边，“我刚才的意思是，只要你活着的，只要他们认为你活着，就是对他们的打击！血羽已经不是一口剑或者一个人，而是一种压力，一个神话！对于身为像我这样的废物来说，对于像我这样的蝼蚁来说，只要能让他们寝食难安，我就很满足了啊！”
　　黎燕阳睁大眼睛听他说完，竟不顾伤痛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苍凉：“果然是废物才会有的想法！”
　　紫夜公子则继续道：“但是……不管是人或者是牲畜，都尽力想活下对不对？你说什么死不死的，你都没死成不是么？你说得对，你是一个女人，所以你也需要女人应该得到的东西。而且在我眼里，你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姑娘，一个和别的女孩没什么不同的姑娘。一个小姑娘应该享受到的美好的一切你还都没尝试过，你难道真的甘心么？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好好享受生命才是！”
　　“机会？我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个江湖早已扼杀了我所有的机会。”黎燕阳冷笑着转过头，这个年轻人还真是天真，他以为一切都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么？
　　“不，你自己将事情弄复杂了。我想应该有足够的机会能让你摆脱掉这个血腥的命运。”公子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了，“从听说你的传说之后，我就很仰慕你，呃，是那种对英雄的仰慕。我觉得像我这种小人物能够参与到英雄的事迹中去，是一件危险但是荣耀又吸引人的事情。光是想想能亲手将英雄挽救出来，我都几乎兴奋得睡不着觉啦！总之，总之不管怎样，我有一套计划，如果你想听听的话……”
　　“如果你希望靠我的力量为你达成所谓的丰功伟业的话，你最好趁早打消念头。”黎燕阳冷淡下来，不留情的打断他的话。
　　“唉，那算了。你不想听罢了。”公子只好住嘴。

　　“江湖血腥，不是儿戏，你最好不要参与进去。”黎燕阳叹了口气，清冷的眼睛看着他，这个青年有很好的智慧和头脑，但是终究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经不起外面凄厉的风雨。她不想和他扯上关系，那对自己和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看他默默地离开，黎燕阳心中泛起了苦涩，的确身为女人该有的一切她都没有过，她努力想忘掉自己是女人的事实，但是……事实上，在重重掩饰和武装的背后，她依旧是多愁善感的女人。

　　爱人或者被人爱，她都没有份。
　　爹，娘，妹妹，好多次，在这样无声的呐喊中，深夜的泪水浸透了枕巾。
　　有谁知如涛心酸，有谁解如山之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