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识妙》左弦月

12、季氏家训

　　晚饭过后，季知妙陪着季云礼在老槐树下喝茶。
　　“这铁皮枫斗的花儿泡的茶，滋味儿也不错，不过就是比不上信阳毛尖。”季云礼喝了两口茶，揪了两下胡子。孙女千好万好，就是晚上不让喝茶，酒也只给一两杯。
　　“爷爷，您晚上再偷喝茶叶或者酒，下次祭拜的时候我就告诉奶奶。”季知妙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养了个老小孩，有一次晚上起夜的时候看见爷爷还没睡，坐在院子里望月神伤。问他怎么了？说是思念祖母睡不着，后来一再追问才知道是茶水喝多了睡不着。从那以后季知妙就严禁爷爷晚上喝绿茶，只许他喝花茶。
　　“知道啦，知道啦。别告诉你奶奶，她要是知道了，以后相见的时候一准要拧我耳朵。”季云礼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满目的伤痛怀念之色，要是你还在，天天给你拧耳朵又何妨。
　　“爷爷，您说我该做点什么呢？张婶和柳枝来了以后，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了。”季知妙清闲了一段时间之后就陷入了迷茫，虽然种种花做做菜的日子很是悠闲，但是又觉得是在荒废人生。古代女子都以嫁个好人家养个好儿子为人生终极目标，但这明显不是季知妙想要走的人生道路，或者套路。
　　上一世在孤儿院的时候要争取学习资源，躲避猥琐之人的不怀好意，脱离孤儿院之后又要汲汲营营求生存。来到异世之后，除了前两年的颠沛流离，现在总算是过上了安然悠闲的生活了。可是在这一刻，季知妙却迷茫了。
　　“妙儿，收留张氏母女你做得很好。你知道爷爷最欣慰的是什么吗？”
　　“过犹不及。”季知妙看了爷爷两眼，给出了一个答案。
　　“哈哈哈，不愧是我季云礼的孙女。”季云礼一听，仰天大笑了三声，看着季知妙的眼神饱含欣慰。有这样一个孙女，就算没有孙子又如何？“平头百姓都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你给了她们一个安身之所，也从未苛责过她们，就已经足够了，至少目前来看已经足够了。自从我们定居云溪村以后，见你每日忙于家务琐事，爷爷是很心疼的。正当我在物色下人的时候，你把张氏母女带了回来，这也算是她们和咱们家的缘分一场。爷爷知道你是心善，不忍她们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爷爷也知道你并没有把她们当下人，不过你把家务活计全都吩咐给了她们，爷爷很欣慰。“
　　“爷爷不会觉得我们太特立独行了么？云溪村里没有哪家在使唤下人。“
　　“哼，云溪村里还只有老子我一个举人呢。世人皆以读书高，我们季家一落户云溪村就置办了田产，虽然不见得多，可只有我们祖孙两人在嚼用。束脩我虽只收三两，可是十几个学生，也比得上一般富户了。当世人看见了与你之间的巨大差异，就嫉妒不起来了。如今我们家只是签了两个活契的仆人，算什么特立独行。“自己这个孙女有时候想法很是怪异，但好在聪慧机敏，一点即透。
　　“是我想岔了。“季知妙有些垂头丧气，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古代的生存规则，可是没想到自己还是有很多想不到的地方。虽然把家务活计全都交给张氏母女，但那是因为自己觉得这些活计对于两个人来说是很正常的工作量，自己也支付了相应的报酬。还好自己没有装什么白莲花，虽没摆主子的架子，但也没和张氏母女讲什么平等和人权。毕竟与这两个人相处时间还不长，况且人心思变，要是把她们的心养野了，生出了歹意就后悔莫及了。这恩将仇报的事情，自古以来就屡见不鲜。
　　“云家大郎上次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了这张氏母女的底细，身家十分清白，要不然你以为我能放心把她们留在家里。“原本这件事云屹没打算让季知妙知道，但季云礼觉得还是应该让孙女知道。一时让她有所成长，二嘛，这云家大郎目前来看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已经让里正书去办户籍和契书了，也请荷花姐把春花的姐姐叫来确认过了。“季知妙心下有些不服气。
　　“我的妙儿心善，但也没有听信一面之词，懂得侧面求证，这很好。可是你的火候还不到家，户籍虽然是真的，可万一是有人通过不当的手段拿到了户籍呢，万一春花的姐姐被人买通了呢。云家大郎是找人拿着画像去走访的，张氏娘家和夫家上下三代人都核实过了，才能说得上是身家清白。云家大郎不让我告诉你，是怕你觉得人家多管闲事。”季云礼看见孙女眼底的不服气，又想起了老伴儿，这倔脾气和你是一模一样啊。
　　“爷爷，是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
　　不过，这认错的态度倒是和儿子一般无二。只要认为是自己的错，便绝不会推诿，更不会撒娇耍赖。
　　季知妙一听云屹去详查了张氏母女的底细，心里一阵暖流涌过，这种被关心的感觉真好。同时也羞愧于自己的自大，这古代有太多自己不懂的地方了。虽然知道在古代户籍相当于身份证了，可毕竟那不是身份证，就连基本的照片也没有。况且，就算是在现代，身份证造假的也不要太多。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谨慎，而且季家身上还有秘密呢。
　　“好了，现在回到正题上。爷爷知道你最近有些困惑，是不是觉得不知道要做什么？早些时候是没有办法，让你整日操心琐事。如今你得闲了，是该想想自己以后的路了。你和别人家的姑娘不同，爷爷老了，再过几年你就没有娘家人了。我虽然替你爹收了小柱子，还给他起名知照，让他知道要照应你。可是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啊，谁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照应你呢。况且他年纪还太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本事照应你。”季云礼也想让孙女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是自己身体越来越差，有些话现在也不得不说了。但愿自己还有时间看着她嫁人生子，一生顺遂。
　　“士农工商，爷爷是举人，算是士。可是世道对女子过于严苛，我一个人又该如何走呢？”季知妙发现自己更迷茫了，这不同于刚穿过来时的惊慌失措。当平复了那一段惊慌失措之后，季知妙反而生出了一种无知者无畏的闯荡精神，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而如今越融入古代社会，对社会规则知道的越多，反而又开始迷茫了。
　　“我和你父亲都是名声颇盛的文人，可是对你的教养在读书学问方面却没有严格的要求，你可知是为何？”
　　“是因为我是女儿么？”其实季知妙知道不是这个答案，季家从未嫌弃过自己是女孩子，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还是想要从季云礼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
　　“也可以这么说吧。女儿家才名过盛绝不是什么好事，世道如此，我和你父亲都不愿意你被名声所累。自古以来，这才女就没什么好下场。你小时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连君子六艺我和你父亲都给你接触过，你祖母和母亲还教过你制香品茶女红。不过你这小丫头对什么都有兴趣，但是又对什么都不长久，倒是最近几年在吃食方面显出了些长处。”提起往事，季云礼难免感怀。
　　“既然爹爹和爷爷都不想让我做才女，那为什么还要教我这么多东西呢？”
　　“你刚刚问了士农工商，可见你和大多数女子从根本上就不一样。世间女子想的都是嫁人生子相夫教子，聪明点的最多想的是嫁与士农工商中的哪一类，或者把儿子教养成士农工商中的哪一类。这世道对女子严苛，但你若是遵循了其中的规则，就算你是女子，你照样可以是士农工商中的任何一个角色。”
　　“爷爷难道不想让我做一个贞静娴淑、温婉和顺的女子么？”
　　“如若贞静娴淑、温婉和顺能让你过得好，那你就做一个贞静娴淑、温婉和顺的女子。如若贞静娴淑、温婉和顺会伤害到你，那你便做那飞扬跋扈的女子。但是你一定要站住大义，世道虽然苛刻了女子，但有时候大义也能很好的保护你。束缚你的东西，有时候也能成为武器。”
　　“爷爷，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您别担心。”
　　“知道咱们季家的家训是什么吗？”
　　“咱们季家祖上不是篾匠么，到爷爷您这辈儿才出了读书人。家训我怎么没听过？”
　　“你个鬼灵精，你也知道咱家祖上是篾匠，哪来什么家训。不过打今儿起有了，季氏家训：凡事不必三思而后行。”
　　“难道不是应该三思而后行么？”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几百年前孔夫子就教过我们季家先祖了，借鉴以往经验仔细思考一遍就可以做决定了，多思无益。”
　　“我会谨记家训，并且贯彻到底的。”
　　把季云礼送回房间休息以后，季知妙躺在床上仔细回想了自己穿过来这两年多的生活。自己一开始害怕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可是后来又害怕自己被这个世界同化，变得不再像自己。
　　今晚与季云礼的一番长谈，季知妙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自己是有多幸运才在这该死的古代遇到了季云礼这样的祖父。这一刻她的思路也更清晰，是啊，有些事情多思无益，不管自己这只小蝴蝶的到来，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也许像小河里的一个漩涡转瞬间就消散无踪，又或者会是海上的风暴转瞬间就沧海桑田。
　　虽然季知妙还是没有找到人生方向，但是心境已然和当初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