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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遇上你,真的好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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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电影里那个满脸伤口布满鼻血的女孩接过男孩递来的手帕,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抬眼问他:“生活是否永远如此艰难,还是仅仅童年如此?”
男孩回答她:“总是如此。”
郑萌对着手机那头说道:“你知道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一定觉得这段对话稀疏平常甚至有些矫情,所以我现在才像第一次发现这段台词一样。”
“这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事。”
“总是如此。”郑萌重复着台词的英语发音,既而对着他诉说,“我宁愿永远看不懂这些台词,看片永远只看好莱坞特效大片,对动画片嗤之以鼻,不求甚解,只求开心。”
“你现在也可以这样。”
“这不可能了,我明白了这段貌似苍白的台词道出了生活的本质,我对好莱坞大片丧失了兴趣,我看动画片可以哭得稀里哗啦。你能理解吗?”
“可以。”
“不你不可以!”郑萌毫不犹豫地在第一时间否定了他。
她没有停顿,快速地继续让他知道他无法理解她:“当我坐在影院里的时候,我左手边的弟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左手边的中年男人在看管自己的两个女孩,后座的小男孩拼命用脚抵着我的靠背,前排的小姑娘在咯咯咯地发笑,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看到那只小老鼠即使要被吹跑还拼命抱着麦克风歌唱的时候,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哭得像个神经病,我带着3D眼镜,眼镜有点重,我的眼泪不停地滑下来,我不可能发出哭声来,也不可能剧烈地抖动肩膀。别人一定会嘲笑的。我只是拿出餐巾纸,一遍一遍偷悄悄擦我的眼泪。”
她抽泣了起来,因为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她可以哭得稀里哗啦,可以把痛苦拼命地倒出来。不用去考虑这个人会是什么看法,不用去管这个人经受了什么非难,不用去在意她的诉苦会不会给这个人加重负担。什么都不用,只需要哭,终于可以哭。
张维坐在电话的那一端,静静地听着她的哭泣,只这样他就能看见,看见她的肩膀在抖动,她在用餐巾纸擤鼻涕,她在擦眼泪,她的鼻子泛红,那头的电影还在继续,不像他早就按了暂停。
他歪着脖子夹住手机,在电脑上打字,查询——小老鼠抱着麦克风歌唱。
他找到这部影片,再找到影评,从最上面的看起,用最快的阅读速度,用最好的记忆能力。
郑萌终于哭得缓过劲来,她正要开口说不好意思,那头就传来了张维的声音:“哭完了吗抑郁小公主,现在能变身成欢乐小公主了吗?”
郑萌破涕而笑,即使对方看不见,她还是晃动身子摇头,声音俏皮起来:“没有,还很难受。”
“那可以再看一遍《欢乐好声音》,没准这次你会哭得更惨。”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快乐小飞侠,抑郁小公主的快乐小飞侠必须要知道这些事的。”
“恩,你说的很有道理。”他或许看过《欢乐好声音》,他或许刚刚在查百度,但这都不重要,这不重要。“那,张快乐同志还有什么话要对郑抑郁同志说吗?”
“有啊,好多呢。郑抑郁同志当时看电影的时候一定被感动地稀里哗啦,她觉得生活否定了她,她觉得看见里面的人物就像看见了自己。看到他们勇敢地对着生活说不的时候,她被那股勇气震撼到了,她又觉得很难过,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勇气了。她被生活一次次否定,她被一次次打败,她被压力束缚得不能呼吸,她坐在电影院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原因,只是想要哭。我说得对吗?”
“嗯嗯嗯。”她连连点头,声音里还有哭腔。
“你看,我这不就理解了吗?我当时要是和你在一起看电影,我或许不会和你一起哭,我没准在帮你递餐巾纸。”
郑萌歪头认真地思考了下:“……恩,你说得有道理。”
电影正好播放到小女孩从楼下买牛奶回来,她步过了自己的家门,“缉毒”黑警把她全家人都杀害了,她走到了那个小男孩门前求救,她要他开门,她一遍一遍说please,p-l-e-a-s-e。
生活中有很多时候,你一遍一遍的请求毫无价值,身后的磨难正拿着枪对准你。最终你面前的大门不会开,你要么转身对它开一枪,要么被它杀死。
郑萌看回电脑的时候,门被男孩打开了,一道平静的光照在了女孩布着泪痕的脸上。
“张维,你说里昂知不知道?他这一开门,就会被纠缠住,她会带给他快乐,也给他带来死亡。”
张维用鼠标在进度条上搜索着这个段落,一边搜索一边回答:“他不能百分百确信,但他一定猜过会给他带来麻烦,他半夜想要拿枪杀掉她,可是他最后收回了枪。这就是一种宿命,但是你问他如果重来一遍他会怎么选,如果他知道了最终结果也知晓了过程他会怎么选……”
“他会说,我愿意。”
两个人的心弦对上是什么感觉,就在此时此刻,这大千世界里,那么多部手机,那么多台电脑,有多少的屏幕上是滞愣的表情,是狂笑的兴奋,是恋人的拥吻……
就在这两台电脑屏幕上,映出两张面容,嘴角微微地勾起,连幅度都极其相似。
003
薯片就在手边,郑萌改不了这个毛病,她继续让薯片的惨叫从自己口中清脆地发出。
“咔!”
“咔!”
“咔!”
吃完一片的时候她终于想到:“张快乐,我这样会不会打搅到你?”
“不会,郑抑郁,你啃薯片的声音挺好听,给我一种你就在我身边的错觉。”
郑萌去拿薯片的动作放慢了一下,她拿起一片又嘎吱脆了一回:“我问你啊,你……女朋友也喜欢吃薯片吗?”
那头安静了下。
这头也跟着安静。
空间里只有音响里传出的声音,奇妙的感觉在静谧中像是温柔的潮水这边来那边去,它把礁石的情话传给海岛上的石头,把飞鸟和飞鱼的爱慕传遍海洋,把漂流瓶传递到命定的沙滩。
郑萌脸上的期待慢慢消失,她的眉毛慢慢塌下去,肩膀慢慢卸去力气,她缩在弹簧老化里,像是体内的弹簧也老化了,可怜兮兮的。
“我……”他的声音,经过数据编码有点失真,和着轻柔的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夜空里的星星也掉落在了海面听鱼儿讲故事。
郑萌坐在海岸边,垂着脑袋,弯曲着背,她一点都不想听鱼儿讲故事了。
海风还是把他的声音卷来,轻柔得像是一场梦:“我没有女朋友,不过我想,我未来的女朋友应该喜欢吃薯片。”
郑萌的脚欢快地抖了起来:“是吗~?”
“嗯。”
“你看到哪了,我看到里昂教马蒂达(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的女主角)狙击了,她射中了那个总统,很聪明的小姑娘不是吗?”
“我也一样。嗯哈,她很聪明,和你一样。”
她哼出笑声。
他也哼出了几声。
他们不经常说话,但他们在电话两头呼吸着。
偶尔他会起身去倒水喝。
偶尔她会用脚挪动垃圾桶。
偶尔他会调整自己的坐姿。
偶尔她会和开门来的妈妈搭几句家常。
在呼吸交缠间,灵魂开始共舞。
电影慢慢走到了尾声,画面中小男孩正往大楼的门口走去,他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只要走出去,他就会和心爱的小姑娘在一起,快乐地生活,睡在床上,有牵挂。
但是郑萌知道,很快镜头就会跟随着他的视野倾斜着倒下,他没有走出去,他死在了那。
“张维,我想让电影戛然而止在这里。”
“恩,好。”
“啪/啪!”两声按在暂停键上的声音同时落下。
有那么几秒,他们都没有说话。
结束了,那么他们呢?影院里的电影落幕,观影人即将离场,那在这场剧目里惺惺相惜的观影人是否也要各奔东西?
张维用咸涩的语调发出了邀请:“我们,把《shape of my heart》(电影片尾曲)听完吧?”
“恩,好。”
那是一种你不知道说什么,我不知道说什么的情况;那是一种你说什么我都说好,我说什么你都说好的情况。彼此发出的声音都有着纤细的颤抖,尾音里泛起一层层小心翼翼的喜悦和忐忑。
贝斯和吉他的前奏响起,像是在黑暗的冰湖上滑行,打转,画圈,有故事的男低音一遍遍唱着——这不是我心的形状。
黑桃是利剑,梅花是枪炮,方块是金钱,却都不是红桃,不是我心的形状。
随着音乐的结束,融进冰面,沉入湖底。
女声开口:“我以前其实觉得这首歌挺难听的。”
“现在却觉得很动听,甚至一听到前奏就想落泪。”
“恩。”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说呢?
你就是知道。
“你用什么音乐软件啊?”
“网易云。”
“好巧啊。我也是。”郑萌开心得脚趾头都抖动起来。
“你有什么歌推荐的吗?”
“有啊,好多。”郑萌赶紧去打开自己的歌单,“《你最珍贵》《就是这样》《为你等待》”
天呐!她在说什么?!郑萌快要遏制不住自己大叫起来,她的尖叫压在喉咙间,把手机拿得好远也不敢叫出来,下一秒又立刻把手机靠近耳边怕漏过他任何一句话。
热度从她的脚趾轰然窜上她的大脑,在那里爆炸开来。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太开放?会不会以为她发这个短信也只是为了约炮?会不会就这样讨厌起她来。
“姑娘,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不!她不要这样的回答。或者这样……
“再见,原来你是这样的抑郁小公主,你一点也不可爱。”
不!NO!不!
就在郑萌快要挠心挠肺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挠得鲜血直流的时候,那头传来了张维的声音。
“咳!”他轻咳了一声。
他会怎么说?他怎么想?不要拒绝她……不是,不要误会她。
他继续支吾着:“恩……我……”
当她在脑海中尖叫狂奔的时候,她绝对不知道。
他也在自己的脑海中慌不择路,他的塑料水杯被他碰到了地上,他胡乱拿起桌上的图稿资料又胡乱放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一边拿着鼠标不停地下滑自己的歌单,比起她的随心之“过”,他的回答要认真郑重太多,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来防止自己的声音打颤:“《月亮》,《白月光》,《摘星的夜晚》,《我从崖边跌落》,《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如此》,《就是这样》,《突然心动》。”
郑萌像一根木头一样起身,直直地栽进了被子里,被子都被她脸上的温度烫到。
被子:郑同志今天好像很开心。
弹簧老化:春来了,让花开放吧。
“啪,啪!”郑萌挂在床沿的双脚蹬了蹬,两只拖鞋因此掉到了地板上,其中一只还调皮地翻了个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