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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 贰 ...


  •   熙熙微光,初露降临。
      冉决看了看不过五更的黎明,缓缓起身怕惊动了身旁沉沉睡去的尺素,又轻手轻脚着衣洗簌、小心翼翼地关好门闩,径直走向往东厢客房。
      门有些缝,依旧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
      眼前的美人以纱遮面,鹅黄淡衫雅致清淡,眼神有些疲惫。
      “可是没睡好?”
      “自从出宁国以来,已有三个多月没睡好觉了,”庚尔叹了口气。
      “宁国到襄国,不过数十天的路程罢?”
      “曾去了明国一趟,但发现明国既无自己认识的人,明帝也不在宫中,”她看了一眼冉决,又道,“倒是你,春宵一刻值千金,侯爷怎不珍惜这洞房花烛?”
      “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的不过和全天下人知道的一样罢了,”她的语气化作一缕叹息,面纱随之而动,又振字道,“但若一个男子单凭除面目以外的部分认出自己的妻子,为了妻子连君臣之礼都不顾,那我就算什么都清楚明白,又有什么用呢?”一口质问说下来,眼角带了些似笑非笑的轻视。
      我不过是看出了那是你,不过是觉得之间的情谊比外人看的更不一般。这是他心中所想的,但不能,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自顾自地泥足深陷。
      所以一直表现着无言的淡淡的神情。
      “我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她突然说道。
      “故渊将易容药交予你之后,我便会让教习嬷嬷来教你习礼俗,尺素的妹妹尺敏将参与大选,不若你们同去罢。”回避了她的称赞。
      庚尔听此满意地点点头:“尚可,襄国三公子之一的故渊,昨日倒是令我惊鸿匆匆一瞥。”说着,脑海里也随之浮现了那比女子更好看的面容。
      “得美人如此夸赞,在下是为之赴死也甘愿。”
      说曹操曹操便到,只是那曹操未免太柔美秀气了一些,说话的形式也未免太过轻浮了一点。
      “那你们随意,我已下令不让仆人进客房。”冉决拱手退出。
      “你可取了别的名字?”故渊也不知如何称呼她,只好如此问道。
      “嗯?没有。”
      “那你得赶快起个名字,不然都不知如何称呼你。”故装作为难地道。
      “故渊公子,你肯帮我,我真真是感激涕零,但若不是你偷听我们说话,又不肯让我斩草除根才毛遂自荐要帮我,不然我们可能是萍水相逢,一生不得一见了,至于名字,就不必了吧。”庚尔冷冷道。
      他只挑着眉,倒也不觉得尴尬,咧嘴一笑:“行吧,我这儿有两种药,你选选看要涂哪种。”
      一手那些一个小巧的胭脂盒,从外观看完全一模一样。
      “不若麻烦公子告知我,这两种分别有什么功效弊病?”
      “这盒是鲜颜膏,涂至脸上会宛如变了一个人,曾认识的人完全认不出,不过是只用雨水便会褪色。这盒是隔命草,功效差不多,只是有特制的解药才能解,而且,毒性不定。”
      “那就这隔命草吧。”她顺手拿起那一小盒,这可不是随意挑选的,大襄宫如浓雾般一无所知,万一不测,有人发现了她的端倪,尚还无从考证,这是最危险却最保险的方法。
      故渊像是看出了她的意思,便也不说话由她拿去,“若是不够便让冉决告诉我,也只有他知道我的行踪了。”说罢还笑了笑。
      “这解药是只有你才有吗?”
      见他点点头,才放心下来,故渊见这气氛很尴尬,便抿着嘴欲走,只听见庚尔唤了他一声。
      “故渊公子,我的琉璃针呢?”
      昨夜她的琉璃针与他的杯盏相撞,最后出门时地上的琉璃针已不知所终。
      “啊…确是在我这儿,千衣门原来是长公主的部下。”他手上的琉璃针仍散发着黯淡的光芒,这样的光芒足以抵挡大多数坚硬的东西。
      千衣门,宁国内使人闻风丧胆的暗杀门。据说暗杀者皆是女子,且都将暗器放在耳坠中,以美人计暗杀。
      “公子是聪明人,这个事实若是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庚尔接话道。
      “当然当然。”他笑意盎然。

      “来!这手得抬起来!”
      庚尔跪立在触体生凉的白玉台阶上,身板直直,正在练习跪拜礼,擦了隔命草的脸变得平庸至极,额头上已有了细密的汗滴,目光炯炯,坚韧而倔强。
      “对,很好,站起身来再做一遍。”教习嬷嬷在一旁指挥道。
      庚尔喘了口气,又按照嬷嬷教的重复了一遍。
      “不对,头得低下去,对主子要有尊敬,要有卑微的自觉!”
      “喏。”
      冷清寡淡的五角亭阁远看成一个缩影,在朦胧烟雨中变得十分渺小。
      一个人所学所行的礼仪除开各国的差异外,根据身份的转变而完全不同,公主的礼仪无非是虚设,那个国家最高贵的人都是自己的父母或是兄弟姐妹这样至亲的人,而侍女,卑微至极。
      庚尔以秀女尺家嫡二小姐侍女的名义在珒言侯府受训,侯府的下人们都对她谦卑有礼,亲和友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珒言侯冉决这根“上梁”如此直直而立,他的“下梁”自然就不同凡响。
      若说上午的礼仪学习外在修养已让她心力交瘁,那下午的刺绣缝补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宫中的妃嫔绣的锦囊荷包,甚至是赠予王上王后的,大多都不是亲手所致,而是身边的宫人代劳的。所以你的绣工一定要扎实,图样要选择大气高贵的。”那绣娘先是示范了一个图式,庚尔坐在她身边看着。
      “好了,就正如这样,你来试试。”
      庚尔接过她的半成品,准备绣下半部分,但看绣娘绣得鸳鸯栩栩如生仿若当真看见了一对鸳鸯戏水的画面,自己已不忍心动手。
      “绣娘,我来看看阿鸢学的怎么样。”尺素带着侍女缓缓走来。
      “阿鸢见过夫人。”庚尔站起身来,“阿鸢”是她自己取的名字,也没有很特殊的心思,取意“鸢飞戾天”。
      这些天冉决为了洛城城边四邻的县城县官贪污的案子忙了好些时,本不是一个王侯该担心的事情,却还一味地为之叹息为之深夜苦思。
      “快坐吧。”
      说着是来看她学得怎么样的,那绣娘忍不住拉着尺素东扯西扯,不过是想讨好这位侯府的新夫人,这位令全大襄所有女子都羡慕的人。
      “夫人对妹妹真是极好,连服侍二小姐的侍女都要亲自督促。”
      “绣娘莫客气,我也只是无事来看看罢。”
      庚尔坐在石凳上,自己低头默默地绣着画作,耳畔回响着两人的谈话声,一个充溢着阿谀奉承,一个满怀着陌生和回避。真是令人好笑。
      “诶诶诶!你这几针绣得什么东西?”那绣娘一把拿过手中的绣板,庚尔的手还停在空中,手指也被针划过,引得她眉间一蹙,她一向是最珍惜自己的手的。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两只鸳鸯要贴在一起,你这两足都分开了,指不定何时跑走了!”绣娘突然想起正是新婚燕尔的尺素,忙不做声了。
      “让我看看。”尺素伸手接过,看了一会儿随即笑道,“我来改一改。”
      “夫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呀,怎能劳烦您的玉手…”旁边的侍女和绣娘皆阻止着,但尺素已开始动了针。
      如今在这世上,只有冉决、故渊、尺素、洞若四人知道她的变化和原来的身份,但只要一袋纱粮破了一丁点小口,离整袋泄露的日子,也不长了。
      庚尔也没有看她,心头莫名的有些烦躁,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第一次绣的好奇和新鲜都消失殆尽了。
      尺素认真绣花的样子极为好看,是那种如新开兰花般扣人心弦的萦绕,手指纤纤灵动,穿针引线都精准无误,打结扣绳都干净利落,眼神若黑夜的萤火虫一般明亮笃定,嘴角微扬。不过一会儿,便绣成了。
      周围的侍女和那绣娘都簇拥过来看,无一不发出啧啧惊叹之声,庚尔见自己独自一人坐着太过显眼,也只好站起身来看,只见那绣板上本来被自己绣的四不像的鸳鸯脚被大朵芙蓉遮住,不见拙迹,尺素也特意将鸳鸯绣大了些不使得旁物抢去了风头,一针一线恰到好处。
      “你看看,这大户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就是不一样,也只有这样的妙女子才配得上如今权倾朝野的珒言侯呀。”
      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庚尔只好小心眼地以为是说给自己听的,气闷郁结在心里,迟迟解不开。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这样想。

      就这样唉声叹气地待了许多天,练习跪拜时膝盖头被压出了淤血;学习刺绣时手指被戳破好多次;培养身姿时也险些摔倒过。其实她觉得只要不露出是宁国人的痕迹就好。
      “噔噔…”门外响起敲门声,原本蜷缩在床角冥想的庚尔连忙起身关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坠。
      开门。
      故渊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望着她,在傍晚中面容如明月般皎洁。
      这些天和他见面多次,倒也不排斥他的懒散作风和轻佻的语言,这个人一旦和他见过几次面,便会很熟很熟了,但可惜有些人,一辈子也见不到。
      “有事吗?”庚尔也不开门,扶着门闩看着他。
      “没事。”
      关门。
      “诶…”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开门,庚尔亦没有阻拦,方才见他一脸坦诚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有事情。
      “说吧。”庚尔见他刚刚关好门,便速然说道。
      “真的是无事,不过,我听说你的刺绣一直没有进展。”他说着从怀中递过一个绣囊。
      庚尔挑着眉想了一会儿,接过。见是一白底黄边的锦囊,中间绣着一盎然生姿的亭亭玉立的花束。
      “这是你绣的?这是什么花?”庚尔握着,那锦囊上还有方才男子怀中的热度。
      “这是刺梅,寓意能阻挡风雨险阻。”对前面的话仿若未闻。
      “嗯,我明白了。”
      她不打算要,从来没想过要,只是两手伸出去准备送还时面前的人已不见,像是任务已完成,伸出的手还停在原来的地方,不得不收下。
      她看了看,笑了,药膏底下的笑容美得倾国倾城。

      行至此,也离大选的日子不远了。昨日尺素的嫡亲妹妹尺敏也风尘仆仆地赶来,冉决特意将她叫去,尺敏见珒言侯还特意赠予了自己一个侍女,自然是十分欢喜,但对庚尔,一直是拘谨且疏远的。
      庚尔见过尺敏,与她姐姐尺素模样有几分相似,向来是年纪小都长得会比较好看,但尺素性情柔顺乖巧,不曾有岁月的痕迹,会更加耐看,尺敏的资本本就是年轻,一张娇艳如花的美丽面容,有更加柔弱的一面。
      那夜晚饭过后,尺素本是贤妻的模范自然跟着下人一起收拾,不管是冉决或是其他管家的竭力阻拦都无法劝阻,只是那样倔强又坚定地笑着。
      庚尔见没人注意到她,便也走入内廷散散心。珒言侯府的内廷自然是雅致隽秀的,湘妃竹缠绕,仿若还沾有娥皇女英的哭泪,盼斓湖畔青石照耀…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明月挂高楼,冉决负手看着天上悬挂的明月低声叹道。
      “灼如骄日,非君所好?”
      一女子的清悦的声音响起,庚尔有些好奇地躲在一棵杨树下观望,是尺敏。
      冉决先是一惊,后又变成了那个世人赞颂的翩翩佳公子,莞尔一笑。
      “尺敏参见侯爷。”
      “小姐不必客气。”匆匆撂下一句话便不想停留欲走。
      “侯爷…”尺敏在他身后急忙唤着,冉决青袍擦地而止,站了一会儿,却没回头。
      “小女明日便要去殿选,不知侯爷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羞涩,怯懦。
      “决希望一切如小姐所愿。”
      尺敏一听,眼神中的期盼明愿化作一缕烟灰消散,代替的只是寂寥。
      那一抹粉裙,亦是擦肩而过。
      走的是尺敏。
      “决也希望一切如公主所愿。”
      半晌,他说道。
      面前的人依旧站在那个位置,庚尔笑了,却也不想走出去,只是说了句“莫负有心人”便离开了。
      明月空有心,便莫负有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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