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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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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儿清理干净。”他合着一双美目扬声道。“是。”藏人头目起身来,装作不经意的瞅瞅自家主子,又不动声色瞅瞅我,在心中已是千回百转过万种猜测。
世子大人素来厌恶女人为名,因了所有蓄意接近殿下的女人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这女娃娃倒是好大的胆识,那么小小年纪便知道爬上龙榻,飞上枝头?
而我只心中大呼不好,近日究竟是怎么了,分明在太政府邸也远远见过,单看这一头衿贵的银发,竟没想过眼前的少年便是这东宫之主,世子殿下?
“奴婢无知,冲撞于世子殿下,请世子殿下责罚。”我噗通一声跪下,只低着头道,眼眶睁的很大,心下无比忐忑,心跳得厉害,像那寒山寺夜半的钟声。
坐榻之上的世子银丝倾泻在丝质内衣之上,闻之微侧首睨我,恰时那窗外一树海棠,垂落朵朵坠入房内,落在那膝跪在地的女孩的身上,和那铺了满地的青丝之上。
他未说话,直起身径直走到屏风后取下墙上挂的一柄长剑来,宝剑出锋,剑刃锋芒狭仄逼人倒映着他淡漠的容颜,扔了剑鞘,转身而出,熟若无睹般大步离开清凉殿,那衣摆生风,自我身边经过,轻扰乱我的心。
主子没旨意,那我只能继续跪在这儿,不知过了多久,蝉鸣声三生长,那紫烟座中的冰山陨灭了几回,亦或者那双耳三足银莲子香炉内的香换了几回,日影西斜,我只觉这膝盖跪的由疼痛至麻木,乃至那细汗自发间滑过光洁的额头留下,整个人觉得有些浑浑噩噩。
身子晃了几晃,肚子饿的咕咕叫,我摇摇头,继续跪在那儿。
内缝寮内,那荷兰姑姑正在布置,左右逢源,忙得焦头烂额,可眼瞧得这日影西斜,这方才想起来,遣去那冷泉苑听差的小婢女还未赶回,让她去取的物件可是金贵且急迫的紧,怎的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也没听那边来的旨啊。思来想去,“小桃,你过来下。”荷兰姑姑向那正抱着布匹过来的小侍女招了招手,那小桃忙将布匹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碎步跑到荷兰身边:“和兰姑姑。”“你去冷泉苑一趟儿,就说今儿个晌午时分遣送小侍女来取物件,怎的还未回来呢。”“是,姑姑。”
已是掌灯十分,回廊兜转,有身穿曲裾的侍女在那廊下卧座内把上鬼火,透过那扇窗,射落几方的地界,夜里风大,时不时有内侍掌着八角风灯,蹑着脚弯着腰儿在那黑布隆冬中走着。
那福全收了牌子,自角门放了一排尚膳局小厮进来。
西厢殿内,那描龙攀凤的矮几之前,那年轻衿贵的皇世子正在翻阅一卷战国策,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同几位老学孺并着亲王大臣,坐朝问道,分析当下时局利弊。
“殿下,”那福全弓着身子进来,绕过隔扇,近了,方甩一甩拂尘,颔眉低首道:“殿下,该用晚膳了。”
正激辩的几位大人停下来,杀生丸没应声,只饮一口茶,那内大臣听闻,瞧一眼那杀生丸殿下的脸色,方道:“未曾想到已是这个时辰了,扰殿下清修了,微臣先行告退,改日再议。”“大人哪里的话,如今这个时候了,还请用过晚膳再回。”“殿下抬爱,臣等恭谢殿下。”
待用过晚膳,已是月上中天,几位大臣向世子告辞,出了这冷泉苑。
“要我说,世子殿下倒真是丰神俊秀,聪明绝顶的人物,真真像极了当今陛下。”“却是如此啊,只可惜贞观殿那位娘娘……唉,常年不得宠爱,偏也是副与世无争的性子,整日只与青灯古佛相伴,日子过得聊胜于无,要我说,怎么也得说动那位娘娘,便是为了世子殿下,也要争上一争。”“嘘,宫闱之内,当心隔墙有耳,谨言,慎行!”“是是,大辅大人教训的是。”
一行人便熄了声,长廊之上,默默向前走去。
而冷泉苑内,恰是宫灯高挂,那扇形矮窗前,绘着映雪红梅的折叠罗屏上,明灭的烛光倒影出一抹纤长的影子,正是这冷泉苑的正主,杀生丸殿下。
如今约莫已是酉时末了,宫闱各处落了锁,整个皇宫进入寂静的宫禁时分,夜里风凉,吹得那罩在素面灯罩内的烛影轻摇。
“主子爷,该就寝了。”福全弓着身走到西厢殿内那佛尊前,蒲团上盘膝而坐的世子面前,彼时他银丝束起,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闭着眼入定呢,睫毛纤纤,闻之,轻睁开,侧眼瞧了一眼那福全,方淡淡道:“现下什么时辰了?”“会主子爷的话,已是子时末了。”
闻之,他也觉得却是有些乏了,便起身来,向那西边的寝殿去。“摆驾东华殿。”福全跟在自家主子身后,扬声道,那细长的嗓音捏着传过这浩荡的宫闱,那候在底下听旨的小厮已是一迭步跑过去传旨,东华殿内一阵好忙。
走过那清凉殿,皇世子侧眼瞧一眼那室内摇曳的烛光,没说话,径直往前走着。那福全看了眼那清凉殿,又瞧一眼自家主子,终是善心发了大慈悲,跟上去道:“殿下。”皇世子没说话,福全自小服侍在世子殿下身边,知晓主子性子素来最是清高倨傲,能说一个字的绝不说两个字,整个冷泉苑,也属这福全儿的身份地位最高,能在杀生丸耳边说上两句话,这一宫掌事的身份也不是虚的,摸主子脾性摸得最是透彻,可不像那肚子里的蛔虫呢,便向此刻,虽然主子爷没应承他呢,他便知道自家主子是听着的,便道:“今儿个晌午,那不懂事儿擅闯清凉殿扰了殿下清修的小蹄子还在那清凉殿跪着呢,从晌午跪倒现在,主子爷没个话儿,做奴才的也不敢擅断,这不,还在那儿跪着呢,倒是烦主子爷给个话儿,怎么罚那丫头呢。”
对了,可不是有这档子事儿,福全不提,他倒还真是忘了。怎么罚,那么不识抬举,不知礼数的丫头,在这大内皇宫活了几百年,他还真是没见过呢。恰时有巡夜的藏人远远瞧见自家主子从那边过来了,在那走廊之上靠边跪下施礼:“殿下圣安。”
杀生丸扬了扬眉。
那墙角一树西府海棠花开得正好,映衬那素面绢纸灯笼上的团菊倒幽雅的紧,平添三分意趣,只瞧得那一身白色华服的贵公子与那侍卫擦肩而过时,信手提出那藏人腰间的佩刀来,刀锋的锋芒逼人,闪晃了那殿中服侍多年的人的眼。
他把剑扔给福全,福全颤颤巍巍接住,望着剑,一阵心凉,那丫头,怕是命数结于此夜了罢。
“福全。”听闻自家主子爷唤他,福全忙抬头应承:“哎,在呢,主子爷。”
海棠花开,恰是姹紫嫣红之时,那花红深处的长廊之上,杀生丸轻侧首对着福全说旨。
清凉殿内,我跪坐在地上,已是大半天的光景,本便羸弱的身子眼看便要撑不起这等负荷倒下了,脑海里却浮现出阿姆的身影,我的瞳仁黯淡。
阿姆年迈,身为老宫人再无用处,多靠别人的敬重与接济,而如今,除我之外,在这宫闱之内,再无人愿意怜悯那个老人家。所以,我须得好好的过活,在这宫闱之内,行差立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守着那位阿姆,让她百年无忧。
可为什么,越是小心,却越是步步是错呢?冒犯亲王在前,惹怒世子在后,在这深深的宫闱之内,我能做的多么渺小,我的存在,又是多么卑微,便如那飞过青空的鸟雀,注定老死宫中,留不下一点一方一寸的痕迹。
不能睡。我如此对自己说。为了阿姆,我要活的好好的,比谁都好。
求得,那位殿下的悲悯与宽恕。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嵌入手掌,钻心的痛,却让我恢复片刻清明,嘴角露出笑来。
身后有脚步声渐进,一声一声,落入我的心里,好像又闻到那红梅的幽香。
拂尘轻拂过我的头顶,那福全走到我的身前,垂眼看我,末了,摇摇头,叹了口气。
傻丫头,怎敢擅闯清凉殿,惹怒那位殿下呢。
“卑微婢女,擅闯龙庭,惹怒圣颜,该当何罪?”那福全收敛了表情,扬声叱道。
语罢,微侧首,那一旁鞠躬奉剑的藏人上前一步,递上刀刃。福全抬手接过,那剑锋在烛光下,反射出那膝跪在地的少女的侧影,身段纤纤,形容不足的模样。
尔后,那福全大力挥下那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