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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顺天献艺 ...

  •   三、顺天献艺
      大约行了几百来步,见耶律楚乔勒马停在约好的一处山坡前等着,北风猎猎,吹拂他盘好的发髻,掉落几丝乌黑长发,随风摆动,煞是好看。
      展昭停下马盯着看了一会儿,却不吱声。楚乔只好有些冷冷地开口:“事情办成了?”
      展昭走近,露出微笑:“是。”
      “怎么说的,学来我听听。”
      “遇上南院大王的人了,说是皇后娘娘派我来的,没通报姓名。”
      楚乔面色一僵:“怎么?为何不报?!这样你还如何挟恩……”
      展昭苦笑:“殿下有所不知,沈仲元是我义兄。王府里顶替沈仲元的假名也就罢了,现在再报上沈仲元的名号,岂不是坐实了他投辽的名声,宋人重视名节,若再叫大皇子一宣扬,沈大哥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展昭不忍连累他。”
      这次换成楚乔盯着他半晌:“我倒是听说过他和你的一些事,从没信过,现在看来,你倒还真是处处维护他呢!”
      展昭无辜挑眉:“江湖传言,多不可信。”
      楚乔的眉毛快立起来了:“救这畜生总不能白救,你待如何?”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展昭做的事,自然要报展昭的名号。”
      楚乔面色和缓许多:“你可知道,你若是这么做了,就是告诉天下人,从今往后,展昭是我大辽的人了?”
      展昭低垂眉目,又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缓缓点了头。
      楚乔难抑心头喜悦,脸虽故意绷着,声音止不住地轻快许多:“那就好。本王,不,是咱们现在就回东京,展昭,你有一身本事,又立了大功,本王定要趁这机会替你谋个大好前程!”
      展昭施礼,抬头时楚乔已经绝尘而去。
      眼中抹上一丝愧疚,转瞬即逝。

      六月十八乃是当朝圣宗皇帝之母萧太后的生辰。因太后早逝,先帝便设太后生辰为顺天节纪念亡妻。圣宗即位后也极为重视,官员放假一日,奴隶免除劳役一天,无论官绅平民,众人都要除尘清扫,欢宴跪拜萧皇后。因此圣宗即位近三十年后,顺天节亦逐渐成了辽国全民的大日子。
      这天蒙蒙亮,耶律楚乔早早起床。
      贴身侍候的管家萧葡奴忙不迭为楚乔梳洗,已是六月夏日,北地凉爽宜人,楚乔净了手,又待葡奴为自己挽发,换衣,早饭都端上来了,终于忍不住问道:“他起了没?”
      阖府上下几百口子,陡然问个“他”,葡奴却心知肚明,心道可算是问了:“展爷昨日一早跟夜宵去办差,大半夜才回来,现下想必还在歇着。”
      楚乔眉头紧锁:“跟夜宵能办什么差?怕是又去赌坊了吧?”
      葡奴也不敢隐瞒:“帐下军的探子回报说,昨日确实去了赌坊,不过展爷进去小半日就出来了,下午又去了一处新开的酒楼,遇到了几个新结交的朋友,实在喝了不少……”
      楚乔看着桌上为了照顾展昭口味特意吩咐人做的西湖醋鱼,脸色阴沉地放了筷子。
      气压陡然降低,其他几个伺候的立刻提心吊胆,葡奴仍镇定问道:“爷,可要奴才现在去请?”
      楚乔抬眼:“他这几日,是不是都在外头胡天胡地?”
      葡奴低头:“自从上个月跟您一道回府,展爷除了初十、十二在府里跟萧甜萧苦几个逗蛐蛐玩骨牌呆了两天,其他时间都是在外头的。”
      他出身卑贱,靠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赢得楚乔的欣赏作了心腹,心知展昭是楚乔心上的人,特别用心记录他的动向,果不其然现在都用上了。
      楚乔脸色虽然难看,还是忍了:“节庆的大比武下午才开始,让他多睡会,午时再去叫他也不迟。”
      葡奴连声应下。
      今日天气凉爽,楚乔出门骑了一圈马,又回府做了一些顺天节应该的准备,沐浴更衣,换了一身骑装。
      窄腰翘臀,更显精神。
      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心情好了许多。抬头见日上三竿,特地叫葡奴在前头开路,一同到了王府后头的初心小苑,只见里头静悄悄的,萧甜萧苦两个伺候的正在打扫院落,也不叫他们通报,推门直接进了卧房。
      不出所料,房间里头酒味未散,被子凸起一个鼓鼓囊囊大包,楚乔给了葡奴一个眼色叫他出去,亲自上前抓起被子一抖:“还不起床!”

      空空如也。
      耶律楚乔望着被子下面排成人形的枕头愣了,嗓音里带了怒气:“葡奴,去把夜宵叫来!”
      片刻,睡眼惺忪的夜宵跪下行礼:“爷,小的哪敢带着展爷出去瞎逛,都是您吩咐过要小的带着展爷熟悉京城,结交朋友,昨儿就跟枢密院那几位喝酒来着,您可是不知道,展爷酒量比我还差,昨晚真是喝多了……”
      “爷现在问你人在哪,你瞎扯些什么!”管家葡奴喝了一句。
      夜宵低头:“有探子之前整点回报,说是一大早去了京郊打坐练功,练到巳时回了城,直接去了齐云楼,后面去了哪儿,探子还没回……”
      “齐云楼?是谁带他去的?”
      楚乔声音都冻住了。
      夜宵冷汗直流:“之前是小的带路,看是家新开的酒楼,这才……昨日,昨日就是在那里喝酒来着……殿下息怒,里头也没啥新奇的,不过是有几个唱曲的姑娘,咱们兄弟几个相见恨晚,只顾着喝酒,谁也没正眼瞧过那些姑娘……”
      管家葡奴听他还在唠叨姑娘,心说主子最忌讳这个你还提!恨铁不成钢想上去一脚踹翻他,却被历来温文尔雅的楚乔抢了先。
      楚大王怒发冲冠暂且不提。
      单说展昭。
      一大早悄悄起了,收拾一番后便来到京郊后山闲逛。这些日子对王府附近已经十分熟悉,练了会功,估摸着身后探子跟得近了,施施然进了东大街的一处酒楼。
      齐云楼是这个月月初新开的。
      门脸儿不大,又没什么熟客,虽说老板找了几个说书唱曲儿的伶人提升人气,可到底是大白天的,根本没什么客人。
      小二闲得正打苍蝇,见一身正红色劲装黑色大氅的展昭进门捡处干净位置坐下,眼神一亮,端了四个果盘上来忙不迭上前招呼:“展爷,您请坐!您看看,是要先听曲儿,还是先点菜?”
      展昭看看碟子,又抬眼看看他,语气不耐烦:“你们家就是这么做生意的?爷来了也不问爷吃什么酒,会不会客,尽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二愣了一下陪笑道:“您就别拿小的开涮了,昨晚赏钱给的多了,这是小的特地孝敬您的!”
      展昭露出一丝微笑:“你倒会卖乖,趁着老板不在,假公济私?”

      小二连连弯腰称是,又端来了茶点,展昭边嗑瓜子边问:“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那边唱曲儿的更不用说,恐怕都是江南一带买过来的。齐云楼能开在大辽京城最繁华的所在,老板怕不是凡人。”
      小二道:“爷又说笑了,咱们东家不是凡人还能是神仙不成。”
      展昭又拣起一颗花生米:“你展爷之前跑江湖时靠看相算命混过饭,说说看,你家老板姓什么,一准给他算得清楚明白。你也知道跟没跟错人不是?”
      小二将信将疑凑近了些:“您真会算命?那您就算算咱们老板姓什么呗?”
      展昭左右看了看,缓缓念道:“射落鸩鸟在江边,仲春时节才离别。夫人离去儿犹在,齐云楼主可通天。”
      见小二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点了点桌子,低声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请你家沈爷相见。”
      小二换了刚才的卑躬屈膝,眼神中多了十二分的警惕,默不作声的进去了一趟,出来时面上带上了真正的恭敬:“展爷,东家请。”
      展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欣然随小二进了后院。
      原来这齐云楼外面看着只是一座酒楼,走进后头曲折游廊,围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又建了一座小楼,还真是别有洞天。
      朱红小楼修得精致考究,几个妙龄少女正在花厅中拨琴,见有男子过来,也不躲开,看清他的长相,俱都吃吃的偷笑。
      花厅正中,沈仲元躺在一个少女膝上,时不时吃一口她递上的葡萄,双脚被另一个搂在怀里揉捏。双眼微闭,好不惬意。
      “沈大哥好福气。别来无恙?”
      沈仲元眯着眼睛应道:“人生苦短,本就该及时行乐。话说回来,我的这点子福气算得了什么,汴梁城里已经传遍了,御猫展昭为了活命,投辽叛宋,作了大辽楚王的鹰犬……”
      展昭眨了眨眼:“传言传得这么快?其中也有沈大哥的功劳吧?”
      沈仲元终于摆摆手,一干少女捂着嘴嘻嘻哈哈下去,小小花厅突然寂静无声。
      沈仲元面色凝重:“好你个展昭,若不是八王爷前阵子说了你的事情,连我都差点儿要信了。”

      展昭收了笑意,诚心诚意施了一礼:“展昭对不住沈大哥,奈何事关重大,事前不便告知。”
      沈仲元瞪了他一眼低声道:“ 你托我的事情我已办成了,现在乔复美和严二郎俱在一个安全所在,你放心便是。你那时把乔复美扔给我,自己跑去投案自首后,我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后来听说你出事,又和一帮兄弟想去劫法场,却不料你竟被辽国的楚王劫走。听探子报说你投辽,我是万分不信。幸而八贤王之后命人与我联系,说你是受他差遣,赴辽国取一样物证,还说这东西能还乔统领和乔复美的清白,事到如今,也该你跟老哥透个底儿了。”
      展昭默默听着,见他说了一半停下望着自己,忙道:“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沈仲元上下打量他,语气充满不解:“以你的身手,就是潜入大辽皇宫取出皇帝玉玺也不是难事。替皇家取什么物证,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偷了来,何苦要去卧底,平白给自己蒙上一个投辽通敌的污名?”
      展昭听他说“光明正大地偷”,忍不住好笑,想了想答道:“十年前,皇上登基不久,朝政未稳,西夏辽国在边境虎视眈眈,幸有赤焰军驰骋沙场,立下赫赫功勋,威慑众国。五年前,西夏骚扰边境时,八王爷原本要随军监军,却临时因皇命不得前去。赤焰军大获全胜以后,乔统领回程时在白狼山遇人偷袭,导致全军覆没。八王爷因此事自责甚深,从未断过查探此事。乔复美出事后,八王重查王岳伦的根底,发现此事与朝中重臣有关。更发现赤焰军副将王继忠未死投辽,而当年偷袭赤焰军的正是契丹的军队,八王爷第一时间将此事禀告皇上,却发现皇上于此事不置可否,也没有因为乔复美是忠良之后而网开一面。”
      沈仲元捋捋小胡子:“皇帝不信?或是其中另有隐情?难不成八王爷现下是想让你找到王继忠审讯一番,问出当年真相,再带回大宋,給那皇帝老儿一个确凿的人证?”
      展昭沉默片刻:“差不多,又不全是如此。皇家的事情,真真假假,王爷现在不好讲明,展昭也不想多问。大哥只要知道,要为乔统领和乔复美申冤,不是跑一趟大辽皇宫就成的,要查明当年真相,就要与一些人周旋,尤其是知道当年旧事的人,现在各个都要彻查。”
      沈仲元叹了口气,望着展昭面露佩服之色:“这番出生入死,辛苦不说,万一有什么不测,声名俱毁,万劫不复,谁还能证明你的清白?”
      展昭苦笑:“天知、地知。”
      沈仲元捋捋小胡子叹了一声:“兄弟,以后归元山庄就是你的后盾,我知道你在王府里用过我的名号,以后不妨就用下去。虽然知道你坦荡,将来难免遇上拎不清甩不掉的要来添乱,莫因公义令南侠声誉有损。”
      展昭抱拳:“用过一次,已经心中有愧。断不能继续如此。”
      沈仲元摇头:“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嗨,实话说了吧,也别提将来了,眼前就有拎不清甩不掉的要来添乱,你知道陷空岛的五鼠兄弟不?我可收到情报,五只,一只没漏,全来东京了!”

      展昭正色道:“五鼠兄弟急公好义,来辽京必定是有要紧的买卖。”
      沈仲元瞪他一眼:“节骨眼上,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五鼠前次因你御猫名号已经结了梁子,不过是你去陷空岛求和又有包青天的名头压着,他们才没有跟你真的翻脸。这次传言你投靠楚王,简直成了武林公敌,还是一切小心……”
      话音未落,小二在外头敲了三下门:“爷,外头来了几个楚王府的人,气势汹汹的来找展爷。”
      展昭和沈仲元对视一眼。
      沈仲元笑道:“你那东家找来了,可要出去见见?”
      展昭看看大门:“既然东家来了,怎能不见?”

      展昭随着小二向大堂里走,边问起来人。
      小二道:“刚才进来的是个黑口黑面的锦衣公子,气势汹汹,小人赶紧上果盘招呼,您猜怎么着,他说,你们这家店怎么做生意的?爷来了也不问爷吃什么酒,会不会客,尽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人啊,给我砸! ”
      展昭脚步一顿:“这话听着耳熟……怎么,他真动手了?不对,他也没提是来找我?”
      小二连连点头:“倒是真没提。然昨晚跟您一道来过的那位萧爷也在,想求情几句,被那位爷冷冷看了一眼就消停了。小人这才估摸着来人必是楚王府的,虽没直说来找您,可是小店跟楚王府可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除了招待过您谁还得罪过楚王……哎呦,您听!”
      两人还未到大厅门口,已经能听到外头“乒乓”打砸声不断。
      展昭看了小二一眼:“你还真能沉得住气,这么长时间不去叫人,现在这店也被砸得差不多了吧?”
      小二一脸大义凛然:“谁让昨晚小的收了您那么多银子呢?这点子眼力价小的还是有的,您来找咱们老板,想必就是得罪那位爷过来求救的?这位火气太大,刚才小人说王府找人是应付老板,其实小店还有后门,您要是不便见人,现在走还来得及!”
      展昭笑了:“爷还真是小瞧你了,这么忠肝义胆的,你叫什么?”
      小二腆脸:“小的姓贾,贾季功。”
      展昭点头:“名字没起错,果然是个假公济私的主。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跑了岂不是连累你们沈老板?爷还是……”
      说话到了门前,刚推开门,迎面一个茶杯扔了过来!
      展昭侧身利落躲过,身后贾季功无辜中招,捂着头哎呦。
      “展爷!是展爷!”夜宵见了亲人似的叫了一声,要不是旁边管家拉着,早就扑上去了!
      展昭打眼一瞧,地上厚厚一层碎瓷器和碎木头,又见门前围了士兵,看热闹的进不来。
      这才“怯生生”喊了一声“王爷”。
      楚乔见了他真从里头出来,脸色也没和缓多少:“呵,展大爷舍得出来了,齐云楼里头有什么宝贝勾得您连今天什么日子都忘了?!”

      他为了今日的比武大会,不知暗中做了多少准备,只指望展昭今日能够一战成名,谁料,辛苦奔忙人家却根本不领情,刚才听夜宵说展昭去了“齐云楼”,楚乔听了这三个字脑子嗡的一声就大了。
      这家新开的酒楼在达官显贵里颇有名气,可不是因为酒菜可口。齐云楼的老板从江南搜罗了不少绝色女子,来此享乐的非富即贵,却少有真过来喝酒的,谁都知道外头酒楼只是层幌子,里头才是辽京有名的销金窟。
      楚乔上下打量展昭,见他脸上没唇印,身上衣服也还算齐整,看着不像做了什么苟且之事,怒气小了一半:“你……有什么大事,不能和府里头侍候的说一声再出门,一个人出门,身边不带侍卫,遇上贼人怎么办?!”
      刚才雷霆之怒突然成了和风细雨,这话说出来,不但夜宵嘴巴大张,连葡奴都把头低下去了。
      展昭错愕片刻,踩着地上碎片,竟撩袍要跪下去:“让王爷担心,都是展昭的错……”
      楚乔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快起来!怎么能跪在这上头!”
      他双手去扶展昭,靠近了闻他身上也没有脂粉味,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展昭被他扶着,见他脸色和缓,这才恭敬答道:“今日的比武大会展昭怎会忘记,只是毕竟多日不曾练武,有些心虚,所以才想过来喝上几杯壮胆。惹王爷担忧,展昭罪过。”
      见他说话吞吐,楚乔突然心中一动,从汴梁脱险之后连着奔波劳顿,展昭就没好好养过伤。只怕他受伤未愈,才会心虚逃避,自己只顾着给他谋职求官,竟没想过这一节!
      想到此处,心急如焚:“你现在身子如何了?若是不成,千万莫要勉强!”
      展昭微笑:“无论如何,展昭也要替王爷争个脸面。”
      楚乔脸色沉了一沉:“我的脸面有什么要紧,这比武大会不过是个形式,你不舒服咱们就不去,走,快些回府,本王叫御医过来再给你把一次脉!”
      夜宵叫道:“爷,现在回府,比武大会是真不用去了?”
      展昭也道:“王爷过虑,展昭无碍。”
      楚乔垂下眼眸,声音更小:“本王苦心孤诣,不过是想替你谋个前程,这次比武由我父王亲自观战判断,中选的直接认命为详稳(将军),如今人事任命都是由南院大王掌控,想不经他的手谋个像样的官职,这是最光明正大的法子。”
      展昭见他从高声突然嗫嚅,眼神从凌厉变做小心翼翼。心里不知怎的竟升起一丝怜悯:“王爷苦心,展昭省得,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展昭自然万死不辞。”

      午时刚过。
      大辽皇宫门前早早搭好了高台。形式类似擂台,擂台正中正对着御阶上的皇帝宝座,御前天览非同小可,四面侍卫与御林军围得水泄不通,皇帝宝座周围按照亲王官职依次排列。视野十分开阔。
      先帝在时,顺天节比武只是寓意普天同乐的宴会余兴节目,只由皇族参与,赢者的彩头不过是马匹绸缎而已。自圣宗即位以来,着力扩充兵力,又喜招揽人才,要求除了骑射了得的皇亲国戚可以亲自上台比拼,此外也可以推荐人才上台替自己比拼,彩头也成了官职,现今辽东兵马都副就是当年由皇帝亲封得来的官职,此后封官几乎没有低于详稳的。自此,各亲王更加看中这次比武,都把这次比武看作提升自己亲信官职的绝好机会。
      只是各家瞩望时,水涨船高,一时间也算高手如云,想在这场比试里崭露头角还真不是易事。
      一场食不知味的午宴过后,楚乔终于坐在了亲王位上,恰在皇帝右手边,他自小便受圣宗喜爱,可以说除了太子之位,他在皇宫里头也算有求必应。这是他生母虽然是汉人,宫里却没有人敢小瞧他的重要原因。
      楚乔的一身白色骑装,被其他魁梧高大以至于粗蛮的王爷们衬托,显得玉树临风。
      圣宗人过中年,常年病痛显得比年纪更憔悴老迈,由贴身太监扶着来到宝座落座,面色冷漠,时不时轻咳两声,只眼光瞥到楚乔时才露出些微温度。
      众人上前请安,圣宗问了南诏国的情形,楚乔对答如流。
      又看到鼻青眼肿的梁王,皱眉询问怎么了,耶律宗真忙道是骑马射猎时不小心摔了,圣宗便没有追问下去。
      梁王暗暗舒了一口气,偷眼瞧了楚乔,心里暗恨:小浪蹄子,待会儿本王便叫你付出代价!

      在场比试参与者非富即贵,规则设置也不复杂,因辽朝兴于草原,几乎无人不晓騎射之术,所以开场的便是射术。这是相对最为“文雅”的项目,但因技巧极强又能淘汰掉一大批参赛者。
      由大内侍卫开道护送,左臂系了红黑两色丝带的两队人马分别进了场地,规则是两边队伍分别向着场内十个标靶射箭,前三箭射中靶心者才有资格参加下面的比赛。
      楚乔心中怦怦直跳,不动声色地逡巡,终于在红队队伍最末处看到了展昭。暗暗皱眉,他先前已经给了抽签处的太监不少好处,怎么还是抽了这么一个蹊跷的位置?
      又见前头黑队顺位第三的黄金位置正是耶律宗真的手下荼虎,他见前面两人全未射中,咧嘴大笑,手执一张虎头弓,骑在马上射了三箭,全中靶心,场上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圣宗道:“此人是何来历?”
      耶律宗真得意不已:“儿臣帐下军的小小头目,本没有资格参赛,因他前日立了一个大功,赏了他一个露脸的机会。”
      圣宗不语,见楚乔定定望着队伍最末出神,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却见一个身影矫健的红衣男子,虽排在最末,却显得不骄不躁,气定神闲。
      不多时,侍卫鸣金示意。红黑两队都到了最末端,两队加在一起超过五十人,但剩下能够参加第二场角斗的不多,站在中心擂台处的还不到十人。
      展昭终于策马来到场地中心,楚乔忙凝神观看,只见他手执黑漆弓,弓如满月,看准时机,对准靶心正要射出,只听清脆的“伧啷”一声,弓弦竟应声断了!
      羽箭已出,落地便为输。
      电光火石间,这人如出海游龙般抽身向前握住了箭头,又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将那支箭扔了出去。
      这一扔,直中十来丈外的红色靶心,沉默片刻,响起震天价的叫好声。
      楚乔觉得一颗心重新回到腔内,突然听到圣宗问道:“此人是不是楚王的属下?”
      楚乔忙回头道:“是。”
      圣宗道:“弦断不祥。”
      楚乔一惊,又听圣宗悠悠道:“拿朕的射雕弓给他用。”
      其他几位王爷听了都是面面相觑,射雕弓是圣宗年轻时最喜爱的宝弓,王爷里头亲眼见过的都不多,现在竟要赏赐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民来……用?!
      楚乔愣了一下,喜不自胜领命。
      亲自下场将四名贴身太监负来的射雕弓双手取下。
      这张弓铁胎金羽,重愈普通的弓弩,一般人只是单手举着便十分吃力,更别说单手举起射击。
      楚乔眼神中却充满信任。他年幼时亲眼见过他威风凛凛如同天神般的父王弯弓射雕,霸气惊人。
      他相信他面前的这个男子,今日表现绝不逊于父王,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此弓一出,沸腾般的场上顿时静下来。
      展昭双手接过弓来,触手冰冷,和着楚乔如火眼神,真真叫做冰火两重天!

      展昭左手举起射雕弓,右手食指中指拉住弓弦,看上去轻轻松松便拉开了这张硬功。
      就在此刻,楚乔心神都被展昭鲜血淋漓的右手摄去,原来刚才那弓弦断开时,已经将他右手掌心割伤,翻开的暗红皮肉下隐约见到白骨森然。
      弓张开愈大,血流如注,将他胸前一块尽数染红。
      噌地一箭射出,楚乔觉得心脏都被人攥住狠狠拧了一把。不理会外头如何欢呼雷动,楚乔一把拦住展昭还要再一次拉动弓弦的手:
      “住手! 快下去包扎!””
      展昭侧头看他,一脸无谓:
      “殿下过虑。”
      僵持中,展昭将受伤的右手绕过楚乔肩头,将射雕弓递到了他的手中,“借殿下右手一用。”
      展昭左手执弓,指明了方向,右手轻拉楚乔右肘,楚乔鬼使神差般拉起了那弓弦。
      “阿楚,你要相信我。”
      被那人熟悉气息环绕,楚乔片刻迷失,听到他说“放”,这才反应过来,松手,又稳又准,射中了远处的靶心。

      高台上,盯着靶心的耶律宗真已经忍不住要站起来,弓弦已断,换来皇帝额外恩宠也就罢了,这天杀的展昭居然还敢在他面前秀恩爱!
      他满含怒气地望向不远处擂台中心的荼虎,对方亦轻轻点头示意。
      耶律宗真这才镇定不少:展昭啊展昭,你能过了第一关还真是命不好,就是说是下一关注定要死在本王手下!
      因是最后一位,远处侍卫示意展昭直接上场,楚乔见周围太监没有人上来给展昭包扎,反倒上来催促快些离场,心里十分窝火。碍于这是皇帝亲临的比赛,他也不想横生枝节,将白色骑装下摆处硬生生撕下一个长条,拉过展昭的右手利落裹上,甚至打了个极漂亮的结。
      展昭愕然,望着手心整齐利落的白布,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王爷的手法够熟练。”
      楚乔腹诽不已,刚才还是阿楚,转眼就成了王爷。果然,他一叫阿楚,都是想骗人的时候!
      楚乔昂首:“这种结还是你教我打的,忘了?”马上想起他确实是忘了,眸子黯然片刻,旋即笑道:“本王去替你谢恩,下一场比武不许丢本王的脸!”
      虽笑,语气却冷冷的,显然又在因为什么发怒。
      展昭却知道他无论是怒是笑都与自己有关。

      圣宗见楚乔回来谢恩,点头道:“刚才最后一箭却是何意?”
      楚乔忙将受伤情形说了,又道:“也不知伤势会不会影响下一场,父皇,此人臂力惊人,被弓弦伤了右手又要当场就要和人比武,分明不公。”
      耶律宗真上前笑道:“三弟觉得不公,不如上前替他比试,也省得如刚才一般拉拉扯扯不伦不类,岂不是更好?”
      楚乔并不理会,又向着圣宗道:“本王只是想让人替他处理伤口罢了,没料到那些太监竟连这点要求也敢置之不理。”
      耶律宗真哼道:“这是武士比武,不是孩童打架,若受了点小伤的都要下场修整,索性不要上场好了。”
      圣宗见楚乔皱眉,咳了几声也点头:“梁王说的有理,那……武士看着不弱,皇儿不必过虑。”
      话已至此,楚乔只好低头称是。

      说着话,第二场比武已经开始。
      因这才是全场的重头戏,又可说是每年辽朝顶尖高手的对决,不但侍卫包围的场内能坐的地方全部坐满,因顺天比武有普天同乐之意,不少平民百姓围在远处观看,皇家侍卫们受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驱赶。
      擅长角斗者大多身材魁梧,这是与生俱来的体量优势,辽朝地处北方,契丹族人身形大多较宋人更为壮硕。
      展昭打量周围七人,相比之下,自己的高大身材竟然只算正常,有几位肌肉怒张,在阳光下闪亮,身材如同小黑铁塔一般。
      其中最为夸张的便是梁王属下荼虎。身长近普通人两倍,走到近前便感到压迫感。
      司礼太监上前念了规则,便仓皇离开。只因周围这八个人眼神气势都如饿狼一般,待久了让人汗毛直竖!

      比武本当心神合一,展昭心中却忍不住地盘算。也是凑巧,今天比武的这几人大多都在八贤王给的重要人物名单中。
      刚才太监已经介绍了几人身份,除了不相干的两人,穿黑衣的秃头和瘦高个儿是都使韩绍勋,副使王嘉手下,右手边和自己一样着红衣的壮汉竟是燕京四捷军都指挥使萧颇得,他是在场众人中身份最高者。
      之前说明形势时,八王特别提到萧颇得是王继忠投辽之后的第一纳降人。此人武功高强,颇富谋略,本来任职东京留守道,却因与驸马萧孝先不和,被驸马和南阳公主使了阴险手段打压得降了官职。今天这一场比试,他竟然亲自上阵,想必也是想在御前找回面子,重获圣宠。
      第一场争斗是红黑两队互搏。因每一次比武留下的红黑人数并不完全相同,因此第一场可说不上公平。
      擂台正中一共八人,除了展昭和萧颇得是红衣,竟然没有第三个人。二对六,分别站开后,黑衣队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鸣金。
      秃头和瘦高个率先冲在前头,如猛虎出栏直直冲向萧颇得,其他三人跟在他们身后,只荼虎一人在后头叉腰观敌瞭阵,丝毫没有挪动脚步。
      萧颇得见展昭示意,侧身后退几步,留下一个空挡,展昭举拳挡住那秃头的来路,看上去不过是轻轻一推,那人便后退几步,晃晃悠悠地压在了瘦高个身上,这擂台本就不大,只划了一个窄窄的白圈,两人吃了一个狗啃屎,正好压在白线上,立时被判出局。
      其他三人对视都是一惊,跳开来,形成一个包围圈,从三个方向一同扑上来,这次倒是都把矛头对准了展昭,一人抱腿,一人抱腰,另一个想从身后去勒颈项,却被旁边的萧颇得一拳打在下巴上,鲜血四溅。
      萧颇得正要再去帮忙,却见那贴身两人同时抽出短刃,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展昭刚才故意叫他们近身,就是要引他们使出阴险手段,见他们果然亮出兵刃,使出内力,震得两人后退一步,手中暗器却没掉落,俱都藏回了袖子。
      萧颇得看了一眼展昭,见他也正在颇有深意地端详自己,不禁叹道:“这帮子小人,竟算计我至此!这位展兄弟,你也是命不好,这次可算是被萧某连累了。 ”
      展昭看了一眼选处坐着的耶律宗真,心说谁连累谁还真难讲。忙道:“形势虽如此,并非没胜算。萧大人务必小心。”
      萧颇得见他突遭变故仍从容不迫,愣了一下笑道:“好!”
      两人都是凝神聚气,准备迎敌。
      刚才出圈一个,倒地的两人反倒悄悄退回了荼虎身边。三对二,优势不再明显。
      荼虎晃了晃钵大的拳头,突然咧嘴大笑。
      展昭听他笑容浑厚,便知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当下不敢轻敌,闪身躲过荼虎迎面而来的拳头,脚下用了身法,一个轻巧转身,从荼虎头顶掠过,萧颇得看得分明,一拳去击荼虎头部要害,展昭到了荼虎身后,使出少林拳法中宝像尊严一招,在荼虎后心处击中两拳,却觉得仿佛如击铁石,对方根本毫不在意。
      荼虎又是仰头一笑,一巴掌将满脸惊惶的萧颇得抱住,用力拉扯,跟身后的两人撞了个满怀。回头,满脸戾气望向展昭。
      原来此人不仅外家功夫老到,还有金钟罩一类的功夫,普通的击打砍刺对他来说根本难损分毫。

      不容展昭多想,荼虎又是两拳迭出,这次展昭并未迎敌,只是不断退让,一时间满场人影如飞。倒教底下众人看不懂了。
      若说这红衣男子不敌荼虎,可是小小一个白圈中,荼虎压根儿沾不到人家衣角。若说这男子能打得过他,却处处只是避让,除了之前击出的两拳,此后再没有出手。
      楚乔在高台上也暗自纳闷,他虽对展昭的身手有绝对信心,却也担心出什么变故。尤其前面弓弦断裂十有八九便是有人暗中使坏,这次的比武背后必有耶律宗真的操纵。
      他余光瞄了一眼耶律宗真,见他脸上平静无波,不由暗自心惊,对身边递水的太监耳语几句,对方欣然下去了。不多时,那递水太监悄悄过来,用水壶画了个圈,意思是:“夜宵大人到了。”
      这是来之前做好的预案,知道耶律宗真为人歹毒,楚乔事先埋伏了一支羽林军在附近,耶律宗真要是真敢出什么幺蛾子,楚乔也不惧他。
      就在此时,圣宗咳嗽几声问道:“这武士怎么不打?”
      耶律宗真道:“是怕了荼虎,不敢上前吧?父王,第一场的时限都快到了,依儿臣看,这人一再地躲猫猫却不出手,要么就是自恃轻功高强想要炫耀,要么就是拖延时间图谋不轨,都有故意欺君之嫌!”
      圣宗见楚乔没有说话,转头问道:“乔儿,你怎么看?”
      楚乔正想着展昭,冷不防被圣宗一问,脸不知怎么竟红了,恭谨答道:“父皇英明,不过是场比试罢了,跟欺不欺君有什么关系?不过大皇兄什么事情都能想到欺君上头,倒真真是让人疑惑,难不成大皇兄整日都在想着怎么欺君吗?”
      “你!”耶律宗真瞪了眼睛,硬生生压下怒火,突然听场下整齐“啊”了一声,忙抬眼观看,见荼虎终于抓住了展昭双肩,对方却一跃而起,借这力道一个兔子蹬鹰,将这大块头踢出了圈外!
      楚乔见耶律宗真似怒似喜,面色怪异,忙望向展昭,见他抬起右拳,正迎接众人欢呼。就在此时,荼虎向前一个虎扑,见展昭侧身闪过,又贴身向着展昭扑去。展昭被他连扑两次,不得已全力击出一掌,荼虎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这次竟再也不动了。
      几名太监护着御医上前检验,竟都是摇头,报说荼虎经脉俱裂而亡!
      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虽说上阵比武前这些人都是签了生死契的,打死不论,可是到底也是人命关天,荼虎又是大皇子手下,有明眼人道,此人得罪大皇子,就算得了官职又能得什么好儿呢?
      也有人不同意,觉得御前得了皇帝青睐,打死个把人也不过是小事。
      楚乔却快将袖子捏碎了,展昭为人他最清楚,就算是比武,手下也一定有分寸,怎么可能随便将人打死,这里头一定有什么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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