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红鸾》风*音

33、第三十三章

　　“岚儿……”

　　是谁？是谁在喊她？

　　写意？是写意的声音么？他为什么喊的那么大声？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惶恐惊心？

　　身体好像变得不是自己的，失去原有的重心不停地向下坠落。她听得到耳边风的声音，闻得到四周湿气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像是折翼的鸟儿被天空抛弃，拥抱着自己回归大地。

　　忽然，下降的身子猛然一顿，她觉得自己不再下落，而是被什么东西牵扯住，停在了半空中。她感到身体被悬吊在一大片迷蒙的白色云雾中，周围的一切都看不真切。

　　是什么？是什么扯住了她？

　　向海岚缓缓睁开眼，眼前光线昏暗不明，入眼的皆是一片灰色岩石。她坐起身朝四周环视，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上，身边有木柴火堆在燃烧，发出“吱吱”的微弱声响。

　　她在哪里？

　　“醒了？”有声音从前面传来，她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白衣人背朝着她。

　　向海岚慢慢回神，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山洞中，而站在洞口的那人是……“梅落然？”

　　梅落然回过身，俯视坐在地上的她，道：“你晕睡了半个时辰。”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向海岚问。

　　梅落然轻笑，反问：“没中迷千魂，醒来竟然也会忘记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向海岚忽然想起来，之前风清言为了救她，被赤火妖精击中一掌，他们两个都摔下悬崖。原来刚才昏迷中她听到的不是幻觉，是真的呼喊声，是风写意看见他们掉下悬崖时的呼喊声。

　　那，牵扯住她的，又是什么？

　　向海岚忽感左肩传来丝丝痛楚，她低头看去发现原先匕首刺伤的地方被敷上了草药，伤口已不再流血。她抬头盯着梅落然，问：“是你救了我？我从魑魅巅上跌落，却在半空被人吊住，原来是你？”

　　向海岚记起昨日在左门，曾亲耳听到梅落然的声音，她问：“你为什么去血阎门？你对向家人恨之入骨，怎会又出手救我？”

　　“你好像永远死不了，即使每次性命攸关，也定然会有人救你。”梅落然侧过脸，走到火堆边，“不知道是上天太眷顾你，还是有意开我的玩笑。”

　　“清言哥哥……”向海岚想起风清言，起身走到梅落然面前，抓着他的衣袖急问道：“风清言呢？他人呢？你救了我，不可能救不了他的！”

　　“风家的人，早晚都会把命赔在向家人身上。”梅落然看着她，冷冷说道，随后朝山洞里另一个角落指去，“他虽然还没死，不过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向海岚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风清言果真躺在另一堆稻草之上。她奔到风清言身边，见他脸色惨白，气息微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胸口的衣服上还有一滩血迹。向海岚心中顿时凌乱万分，勒出条条生疼的痕迹。

　　梅落然站在她身后，口吻冷淡道：“他中的那掌不轻，且掌内有毒，是赤火妖精惯用的蛇毒。如今此毒已入五脏六腑，我虽然暂时封住他几处大穴，但若一天之内没有解药，只怕到时候毒入经脉，即使我爹在此也回天乏术了。”

　　向海岚紧紧咬着下唇，看到风清言为了救自己而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不免焦急伤心。她转身面朝梅落然，恳求道：“你会救他，是不是？”

　　“他从悬崖上跌下来现在还没死，已是我出手救了他一次。我为什么还要因为你救他第二次？我若真不替他解毒，又如何？”梅落然凝望着一脸祈求神色的向海岚，冷漠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救向海岚要救的人？”

　　向海岚被他堵得语塞，心下一沉。她知道梅落然最恨向家人，之前他因为向云霓而不肯救风少央，如今也可能因为她而不救风清言。

　　“可是，我们跌落悬崖，是你出手救了我们。”向海岚并不放弃，随后说道，“何况你为他封了几道大穴，也是不想让他毒发而死。既然你没有见死不救，那就求你再为他解毒！我知道，你痛恨向家所有人，二十几年前两家的恩怨我也没办法让你放下，可是风清言是风少堡的人，我和他只是从小的朋友玩伴，没有其他关系，他和向家也无多余关联，你救的不过是风五少！看在你爹和风少堡的情分上，你救他一命，好不好？”

　　梅落然闻言依旧无动于衷，且默然不答，转身走到洞口，静静看着外面。

　　向海岚见他不答应，追到他身后，又道：“你在十里坡救我的那一次，你说是为了还清我十二岁那年在定棋山无意中搭救你的恩情。那么，你这么恨向家人，今天为什么又救我第二次？”

　　梅落然一震，手掌不觉握紧，仍旧闭口不答一字。

　　是啊，第一次救她是为了报恩，那第二次呢？

　　向海岚又说：“你这么恨向家，却肯连救我两次！说明你不是个真正冷漠无情的人！你是梅渡林的儿子，是医仙的传人，医者不是本来就该救济天下人，以仁慈之心和所学医术挽回生命的吗？苍天给你非凡医术是让你救人，不是让你见死不救的！你愿意出手救我两次，就证明你有医者的善心和医德，那你今天多救一个风清言又怎样呢？”

　　见他总是不说话，向海岚又站到他面前，看着他问：“那你告诉我，你究竟要怎么样才愿意救他？如果你真的那么恨向家，是因为我而不肯替他解毒，那好，我用自己的命来抵风清言的一条命，如何？”

　　梅落然心下一惊，眼神迷惑，问：“你愿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

　　向海岚肯定回答：“是！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受这么重的伤，风少堡待我和姐姐恩重如山，清言哥哥又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自小待我像亲妹妹一般，他若因我出了什么事，我只怕这辈子都没脸见风少堡的人了。如果抵上我的命你就愿意替他解毒，那么，至少我死后也不会无颜去见爹娘和风家的祖先了。而且……”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如果清言哥哥真的因为我死了，我要怎么面对写意……”想到这里，向海岚才想起自己和风清言虽然跌落山崖被人所救，可风家众人还在魑魅巅上，生死未卜，不知能否安全脱身。

　　梅落然打断她的思绪，接着刚才的话说道：“风清言是不是菩萨心肠的好人我不知道，但他为了救你脱险不顾自己安危，这点恐怕和你认定的情意有所不同。”

　　向海岚微微愕然，然后又听他继续说道：“向姑娘也许忘了，我虽然是医仙的儿子，可也只不过是一个靠双手救人的普通医者，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巫师，不会仙术也不懂巫术。不错，我的确出手救了你们，替他暂时控制了伤势，可如果十二时辰内找不到解药，凭我的本事依然救不了他。”

　　向海岚听他这么说反倒宽心，“你的意思是，只要一天之内你能找到解药，你就愿意替他解毒？”

　　梅落然见她面露喜色，直直瞧着自己，侧目避开她的注视，淡淡说道：“算他走运，不是风少央也不是风写意。”

　　向海岚一愣，心想这个梅落然还是一点没变，但凡是与她们姐妹二人密切相关的人，他都不会出手相救。不过向海岚还是松了口气，随即露出笑颜，情不自禁地拽住他的衣袖道：“你肯救他了！只要你肯救他，他一定不会死的……那梅公子是不是还要取我的性命呢……”话说到一半，向海岚忽然感到全身一个冷颤，然后心口顿时寒冷无比，她不禁紧捂胸口。

　　梅落然见她神色怪异，全身发抖，双手牢牢捂着胸口，问道：“你怎么了？”

　　向海岚摇头，“一下子……好冷……”

　　梅落然心下疑惑，她只是从魑魅巅上跌落而下，除了之前肩膀上的刺伤，并无其他伤势。但此刻见她越抖越厉害，额间眉心处更是泛出淡淡的蓝色印记。他忽然想到什么，大感不妙，拉过向海岚的左臂，撩起衣袖，只见她左臂肘部内侧多了一个颜色很淡的蓝色印记。

　　“你中了‘水寒’？”梅落然握着她的左臂惊异问道。

　　向海岚这才想起之前在右门，水灵仙子和赤火妖精分别为她和风写意中下“水寒”、“赤焰”两种盅毒，原来此刻她浑身冰冷，心口寒彻难当是因为一个时辰已过，盅毒发作。那写意的盅毒现在也发作了？

　　向海岚只觉自己体内寒气越来越重，她牙齿颤抖，嘴唇逐渐发紫，身体也渐渐失去力气，寒冷万分。她跑到火堆旁，将身子靠近取暖，可燃烧的温度并没有带给她多少暖意。

　　梅落然见她哆嗦不止，说道：“水寒是以水灵仙子的鲜血所制，普通火光根本不能抗御取暖。此盅毒每隔一个时辰发作一次，每次发作都全身冰冷，心口则一次比一次冰冻绞痛。另外，此毒每发作一次你手腕上的蓝色印记便加深一些，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肘部中心的蓝色印记全部化为黑色，你便会毒发身亡。”

　　“高临川说……比起血阎门内的其他酷刑……这两种盅毒根本不算什么……”向海岚抱紧自己，嘴唇发抖，说出的话也颤颤幽幽，她又问：“那‘赤焰’呢……毒发时……会如何？”

　　梅落然想起什么，惊问：“难道高临川让赤火妖精替风写意中了赤焰？”

　　向海岚艰难地点了点头。这不过是第一次毒发，她便冷到周身几乎不能动弹，心口疼痛不已，那日后这四十九天该如何熬过？

　　“赤焰和水寒一样，都是右门盅毒，是用赤火妖精的鲜血所制。此毒每隔四个时辰才发作一次，但每次毒发都让人有如被烈焰炙烤的痛楚感，异常难熬，且十六天内没有解药便五脏自焚而亡。”梅落然又道，“高临川没有骗你，血阎门百年以来皆以用毒称奇，赤焰和水寒虽然厉害，可比起血阎门内其他酷刑，的确不算什么。”

　　向海岚用力按住被冻到疼痛难耐的胸口，可水寒的毒早已让她没多少力气，没过多久向海岚便晕厥过去，倒在火堆旁。

　　梅落然震惊，赶紧上前将她扶起，在她腕上把脉片刻，随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疾步走出洞外。

　　梅落然把她带到山洞附近的一条溪流旁，将她抱到溪流中最深的地方，一手枕着她的头部，露出水面，然后再将其颈项以下全部身体浸没入水中。他发现即使昏迷，身陷水中，她的双手还是紧紧环抱着自己，全身收缩在一起，如婴孩沉睡一般。但没过多久，她便渐渐松开双手，整个人也慢慢浮了起来。于是梅落然松开手，让她一个人漂浮在水面。

　　梅落然回到岸边，回头静静看着漂浮在溪流中央的人，心中一片茫然。

　　他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救了她一次又一次，是为什么？难道自己已经放下对向家的仇恨了？

　　等向海岚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漂在溪流中央，嘴里还满是辛辣的味道。她挣扎起身，发现自己虽然浑身衣物都湿了，但心口那种寒冷疼痛的感觉却已没有。她朝岸边看去，只见梅落然正依着某棵树干远远看着自己。

　　向海岚用溪水漱了漱口，冲去嘴里的腥涩味道，抹着嘴巴，朝梅落然喊道：“你把我丢在水里？你给我吃了什么？”

　　梅落然见她体内的盅毒暂时被克制住，便转身朝山洞方向走回去，边走边道：“水寒的盅毒只有一种解法，那就是喝下一碗沾了水灵仙子三滴鲜血的泉水。目前我们根本弄不到她的血，而你的盅毒每隔一个时辰便发作一次，若想要在每次发作时减轻痛苦，就必须整个人浸在水中，同时服下‘黄末草’，以护住心脉。”

　　“黄末草？”向海岚一步步走出溪流，跟在他身后。

　　“你武功不高，内力也浅，只怕不到七七四十九天，心脉就被冻裂，而你也提早毒发生亡了。黄末草虽性苦味涩，略带腥气，但它是眼下护住你心脉的最好药剂。所以，即使含在嘴里再怎么辛辣难受，你也非吃不可。”

　　向海岚赶紧又问：“那赤焰呢？有办法暂时克制水寒，减轻痛苦，那也一定有办法对付赤焰，是不是？”她边问边想，又忙说道，“可是，照你这么说，克制水寒要躺在水里，难道克制赤焰要身在火中？”

　　梅落然叹气摇头，凉凉地讽刺道：“不懂医理，也该有起码的常识吧？敢问天底下有哪个人能身陷火中而安然无恙的？”

　　向海岚知道自己猜错了，说道：“那你告诉我，赤焰要如何解？”

　　“和水寒相同，需要赤火妖精的三滴血。只要将那三滴血混入木炭燃烧过后的焦渣之中，服下即可解毒。解毒之法虽然听来简单，可赤火妖精和水灵仙子武功高强，想拿到这二人的鲜血，却绝非易事。至于如若想在赤焰发毒时减轻痛苦，这个就没有什么可行的法子了。”

　　“怎么会没有法子呢？水寒和赤焰不是相对的盅毒么？”

　　梅落然道：“赤焰是四个时辰才发作一次，没有减轻痛苦的法子也是正常，或许真有，但至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