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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误作孽 ...

  •   玲珑既惦记着打听老账房的去向又挂念他家小儿的病症,三日一过,她估摸黄疸和热症都该退的差不多了,就闹着十七要去“复查”。两人本来说好隔天清晨动身,不想临出门,十七被冯靖天拦住,拿腔拿调的当真要留他在身边学习,十七不欲暴露行踪引他们怀疑,只好让冯琼玖通知玲珑改日再去。

      而这边厢玲珑姑娘一大早就打扮妥当,兴致勃勃的等着合理出游,要知道回了东京城她就得装大家闺秀,没有哪个闺秀是可以满大街遛达的,出趟门不容易。虽说这几年她年岁渐长心性愈发独立,加之杨氏在“上元断手”事件后也不大敢招惹她,乱给张建安煽风点火,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被严格限制行动,但平日出门依然麻烦,规矩多多,除了理由充分还必须有仆从相随,也就是借冯十七的名目还能挣点行动自由的空间。

      如今翘首期盼半天,突然不能成行,她不郁闷才怪,送走来去匆匆的冯琼玖,她也没换下“小爷”的打扮,一个人无聊的在院子里直晃悠。正巧赶上翠娘亲自送东西来她房里,瞧见她一愣,诧异道:“姑娘还没走呢?冯管家刚才不是来接你的?”

      玲珑被她问的怔住,转念一想,旋即使劲点头道:“啊,是,是!我落下东西回来拿,走!这就走!”现成没过期作废的假条,不用是呆子!她什么都试过了,就是没试过单独一个人逛东京,此时不去更待何时!抬脚离开前,慎重的摸了摸钱袋,确定是沉甸甸的,当下再无犹豫,光明正大大步流星的出门去也。

      她倒是还知道先办正经事,没敢拐弯耽搁,直奔外城周家。也亏得她会些花拳绣腿又是山里跑惯的,否则这十来里的路来回全靠脚走,寻常娇弱点儿的闺秀早就得累趴下,莫要说走回来,能不能走到都成问题。

      玲珑再访周家,打得旗号是给孩子复诊换药,周夫人又见她独自前来,放下戒心,自然是热烈欢迎、感激涕零。他家小儿已经好了许多,肤色也基本正常,一家人直歌颂玲珑妙手回春,让她虚荣心再次得到满足,喜滋滋的用黄芪六钱、党参丹参各四钱、当归白术各三钱替换了原来的药,拍着胸脯保证此次便可药到病除、彻底治愈。

      诊断罢,周夫人留在内室哄孩子,玲珑随了周公子到外间写药方,趁嫌疑人不在的片刻,她赶紧装模作样的说道:“小公子这次得了病,少不得花钱,我十七哥本要与我同来交些钱与你们一表心意,不想临时有事离不开,他又不放心我一人带钱,特吩咐我转告公子若得闲不妨亲自到冯府找他,抑或他改日再来……”

      玲珑倒是没太忽悠他,十七确实有意送上一笔钱,算是答谢老账房在他家鞠躬尽瘁一辈子,毕竟这次的事即便真和周夫人有关,老账房也是无辜的,是受冯家内斗的牵连。她用这话题起头,无非是利用人们伸手不打笑脸人、见财眼开、以德报怨感恩图报的心理套出有用信息。老实的周公子还真不是一般的配合,根本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诚惶诚恐的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救我儿性命已是天大恩德,再说当日家父走后,已嘱我妻交予我百贯遣散费,如今怎好再要冯公子的钱。”

      “哦……是这样啊!即是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待我回去禀明他,再由他自己斟酌吧。” 果然啊!玲珑没再追问下去,而是语气真挚的说道:“我看小公子刚才还有些呕吐,你还是留下帮夫人照顾吧,让令媛随我一道去抓药,路上我也好同她交待些煎药护理的注意事项,药由她带回来,我不便在外久留,等一下就直接回家了,还望见谅,日后无论是小公子还是诸位有何需要帮手,尽管到张家找我就是,我家就在冯府隔壁。”

      这个提议很合理,周到的让人无从拒绝,于是她和周姑娘边走边聊的奔了药铺。两人年龄相仿,很快就相熟起来,话题越来越丰富,玲珑见气氛恰当,佯作随意说道:“你对这城里可真熟悉,不像我,小时候大多和爷爷住在修武山上,虽说这里是我家却哪儿都没逛过!我记得你爷爷是南方人,你爹还有些乡音,可听你的口音是从小在汴梁长大的吧?”

      大概是周夫人没有特意嘱咐过女儿要言谈谨慎,周姑娘和她爹一样配合,爽快的乐道:“是啊,我爹是在江宁长大的,后来才随我爷爷来的京城,乡音难改,就算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也还是能听出来些。我娘也不是这里人,她是寿州人,一口淮南音,我还记得小时候因为是和家里人学的本地话总是怪腔怪调的,时常惹邻居家的小孩子笑我。”

      原来周夫人也是寿州人,实在是太巧合了!玲珑心中点头,很好很重要,可是江宁,如果自己没记错,整个江宁府太大,寻一人犹如海底捞针。“江宁啊,我知道,我知道!吴侬软语啊,我舅舅在南边呆过,他说那里有些方言女孩子说是顶好听的,你家是哪一块的?好听吗?你还会吗?说给我听听!”

      “我不会,不过我小时候倒是听爷爷同我爹说过几句。我想你说的那种很好听的方言应该是苏杭话吧,他们说的是我们丹阳周家村的土话,我可一点儿也没觉得好听!”

      江宁丹阳周家村!玲珑心中窃笑不已,面上却痛心疾首的直嚷嚷:“哎呀呀,早知道以前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该缠着他听上一听!都怪他老人家素日里总是说官话,害我从没动过这心思!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哪里了?应该已经回到你们周家村了吧?”

      人家周姑娘心地良善,思想单纯,对玲珑貌似友好的弯弯绕绕询问毫无怀疑,傻傻的顺着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嗯,我想应该是吧,爷爷信上说是回那里的,我奶奶也葬在那儿。他那么大年纪了,不知这一路可平安……”

      大功告成,收获颇丰!这让玲珑在充满成就感的同时又有几分愧对周家父女,故而到了药铺执意自己掏腰包给周家小弟抓药,让周姑娘留了原来的药钱作体己零花。一番退让,身为女孩在家没啥地位的周姑娘终于还是激动而忐忑的收下,反成她深觉受了玲珑多大恩惠,再三谢过,才道别回家。

      这会儿,玲珑对逛街再无半点兴趣,满脑子都在琢磨着刚才的套话技巧、信息价值、人物关系、有没有盲点遗漏。她迫不及待的往家走,恨不能肋生双翅,下一刻就可以洋洋得意的出现在冯十七面前添油加醋的邀功兼自我表扬!

      她的脚步太匆忙,她的心神太专注,这样的行进方式只会产生一种结果,就是理所应当的与路人迎面撞上。

      玲珑反应很快,几乎是反射性的一边开口道歉一边摸向自己的钱包,这个习惯的养成源于许多年前还是云溶溶的顾朝云对她进行的江湖生存常识普及教育之偶然碰撞的瞬间偷盗,她深觉有理,遂铭记在心、刻意演练,尽管这么多年来她一次也没遇上过这种充满技术含量的社会行为,但她坚持!因为当时云溶溶还告诉过她那谁谁说“馒头总是会有的”!

      于是,今天当她真的发现自己沉甸甸的荷包不见时,该是多么的激动!风驰电掣间她蓦然转身,白袍被舞成银色浪花,手牢牢抓住一只细弱的胳膊。等她高呼完“小贼,哪里跑?!”的口号并顺手下滑脱了人家的手腕关节后,才看清对方只是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穿著破旧却很干净,虽然瘦到营养不良但长相很是俊秀。

      “我没偷你钱!”那孩子突然被人弄脱臼,疼得额上直冒汗,却还能力持镇定的解释,只是小脸上神色极是愤怒难看,似是不甘白白当街受这屈辱。眼见玲珑仍有怀疑的打量目光,他红着脸咬牙恨声道:“不信,你只管搜我身!”

      玲珑闻言一窘,旋即硬着头道:“你还别当小爷我不敢!”

      玲珑被他在众多围观的路人面前一激,嘴上就这么嚷嚷出来,可心里其实已经示弱了,一来到底顾念自己是个姑娘家,嘴上心虚的刻意叫着“小爷”未必就真敢对个陌生男子动手动脚,哪怕对方只是个十岁大小的孩子,可她自己不也才十三四!二来她见这孩子理直气壮的模样气度,倒是当真不像奸盗之徒。

      大话说出口,她搜也不是,不搜也不是。两人僵持半晌,玲珑深吸一口气,心想豁出去啦!若他真是小偷,自己便是行侠仗义为民除害,也可即时挽救如入迷途的少年;如若抓错了,大不了自己丢点面子给人赔礼道歉,身上又不会少二两肉,反正她变了装束也没人认得。如是想,她毅然决然的伸出白皙纤细却危险无比的小手探向面前。

      但,就在她要触及到那瘦弱而笔挺的小身板时,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紧紧抓住她,成功阻止了接下来不太和谐的疑似当街男童猥亵男童的画面。

      “一年多不见,你这脾气和拆人骨头的手艺都渐长啊!不过这次你可是冤枉好人了,这位小哥儿并未动你钱财,我不多不少又看个全场。”

      声音太悦耳,表情太邪魅,狭长的俊眸太乌黑!玲珑有点儿欲哭无泪的感觉,苍天啊,为什么每次遇见他的场景都如此特别,自己的表现都如此凶猛不正常,她垮下肩,沮丧到连落荒而逃的心情都没了,神色复杂的盯着眼前神出鬼没且总能莫名其妙干扰到自己情绪的“陌生人”,刘仲玄!

      他露出白牙恣意笑着,握住她的手没松开,甚至还用拇指飞快的轻轻摩挲了一下,慢悠悠的调侃道:“怎么?不认识在下了?玲珑…… 公子?”

      “呵……嗯……刘公子有礼!”

      “刘公子?”刘仲玄眯起眼睛,突然俯低,状似热情的耳语道:“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再相见该称呼我什么的,玲珑妹妹!”

      玲珑只觉自己被他的气息烫红了耳朵,恼羞成怒到刹那间决定破罐破摔,索性更热情的使力回拍着他的肩膀,灿烂一笑,大声道:“毛驴哥哥!这时辰你怎地在这里啊?又游手好闲了不是?”

      “我可以走了吧!”不待她俩寒暄完,还被玲珑紧抓着的倒霉孩子不顾手腕受伤大力挣开她的箝制,铁青着脸愤怒出声,稚嫩的童音因为又疼又怒的缘故变了腔调,在早春三月为玲珑刮起凌冽的寒风。

      “啊,等等!”

      “怎么?!有人作证你也不信?还要搜身不成?”

      玲珑尴尬的只挠头,却也没有多做扭捏,直言道:“不,不是。对不起啊!那个…… 先让我把你的手接好……”

      小孩冷着脸不响不动,玲珑摸摸鼻子径直出手为他接好手腕,见他小小年纪竟能咬紧牙齿忍下痛,哼都没哼一声,心中暗暗佩服。人家还是不理她,她只好纳纳的接着说:“我先冤枉你,又把你的手给弄脱臼了…… 是我不对!嗯,于情于理都该赔你些药费的,可是我的荷包丢了…… 要不你告诉我你家地址,我改天给你送去可好?”

      “不必!”小孩很酷的瞥她一眼,揉揉手腕,活动活动肩膀,抬腿欲走。

      这下玲珑急了,她对个小孩误作孽,还是个自己虽贫穷却能视金钱为粪土、有机会都不瞧着的品节高尚的小孩,要是不能补偿人家将功赎罪,恐怕她往后觉都睡不安稳,“别呀,要不你有啥需要,尽管说,只要我做到一定尽力!”

      男孩沉默半晌,显然再作思想斗争脸上,终于脸上露出一丝松动,犹豫的问道:“你会医术?”

      “会,会啊,小病包治,大病一般也能治,只要阎王不故意和我抢人!普通大夫都不如我,不信你问他!你家里有人需要医治?”玲珑忙不迭的猛点头,太满意这样的将功补过机会,情急之下竟然拉着刘仲玄要他作证,压根忘了自己和他并不熟悉,且当着他面唯二表现的两次医术都不是用来救人的。

      刘仲玄似笑非笑,颇有感而发的点头道:“此言多半不虚,你看她徒手拆骨接骨的本事就该知道她能耐,而且就我所见,似乎她用药的本事更是厉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误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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