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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严晨风 ...

  •   如果不是这出乌龙抓贼事件,玲珑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来到这里,繁华东京的贫民窟!是贫民窟,不是平民区,因为国泰民安的天子脚下,大多平民并不贫,即使生活不算富足也能够得上安稳。而这里,这个男孩的家或者只是栖身地,狭窄肮脏,落脚的除了穷困潦倒没有什么谋生能力的老弱病残,剩下的就是一些没有户籍的流浪汉,大多过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男孩领着他们来到一间还算严实干净破屋前,停下脚,示意两人在门外稍等,自己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推门进去。

      玲珑注意到他脸色凝重,手紧紧握成拳又松开,仿佛跨过门槛的一小步需要天大的勇气,她有些不解,想了想,旋即释然。眼前这种情况,戏文传奇里都是如此描绘的:屋内是他病中受苦的亲人,他用幼小的肩膀挑起家中生计,希望多赚钱早日医好他,无奈人小力微,事与愿违,每次回家看到亲人受苦总是内心饱受煎熬、自责失落,却又不忍家人担心,故而进门前要努力调整情绪强颜欢笑。嗯,多感人!艺术来源于生活,既然生活让她参与艺术,自己定当尽心演好,啊,不,是医好他的家人。

      她正犹自联想创作,屋内传出陡然抬高的女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接着“嘭”的一声闷响,好似重物砸在身上。须臾,男孩面无表情的打开门引他们进去里间,始终单手抚肩,走路姿势怪怪的。

      里外两间屋都很破,必须的家具却也齐全,勉强称不上家徒四壁。待玲珑看清床上的人,不觉愣住,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怀抱一个亦是十岁左右的男孩,两人皆出乎意料的面色白皙丰润,体态适中衣着暖和,并无明显的病相。反观自己身边的孩子,一副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营养不良的模样,加之衣衫单薄冻得嘴唇发紫,更像重症之人。她目光转了一圈,纳闷的问道:“我要给谁看病?”

      床上的女人皱起眉头,瞬间目露凶色,手指玲珑厉声对站着的男孩叫道:“这就是你请的大夫?!小贱货,不去上工挣钱请个像样的大夫,野到哪里找来这么个半大小子装神弄鬼,你还敢糊弄老娘了不是?!”猝不及防,女人猛地起身,用力拉过离床不远的男孩,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嘴里仍不住骂道:“我就知道你个该死的白眼狼,想要了你弟弟的性命!”

      男孩死咬着牙,不哭不闹,任她打骂,只沉声指向床上抿着嘴看热闹的白脸小孩对玲珑道:“我弟弟这几日不住拉肚子。”

      残酷生活和唯美艺术陡然间显现差距!玲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傻眼。男孩的话让她猛然反应过来,心里隐隐明白这家人的情形,不由火起心头,上前使力拉开那还在厮打男孩的泼妇,一阵钻心地疼,不想自己手背竟被她的指甲挠出两道血印。

      这下玲珑可真怒了,她呲牙吸气的掏出手帕随意包扎一下,发狠的冲上去一把扣住床上“病号”的脉门,眼神冰冷,对妇人喝道:“你再动一下试试看!”

      她倒不是真的要拿孩子撒气,不过是为了暂时制住他那不可理喻的娘的暴力攻击,顺道替他把脉看个究竟,“这小子根本没病,不过是一下吃多了油水太大的东西!并无大碍,搅些面汤喝几日便好了,连药也不必用。”

      闻言,刚安静的妇人又叫嚣起来:“呸,你个小毛孩儿会看个屁!一定是你!是你这个黑心肝的小王八羔子前些天眼见你兄弟生日,知道自己吃不上,便刻意买些坏了的大肉让我们娘俩吃!害病了我儿,你高兴了?!如今又找些个和你一样的下作胚子来胡言乱语,妄图耽误我儿性命!滚!”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水壶茶杯就朝玲珑和男孩砸来。

      玲珑没想到她会突然冲自己发难,急忙闪身险险躲过,却听那边啪的一声,小男孩的额角被砸出血来,连连退后。她刚要过去扶男孩,有一个茶杯朝她飞来,眼见就要招呼到自己身上,一道蓝影快速挡在她身前,默不做声看了半天热闹的刘仲玄突然出手,截下暗器的同时,就听那妇人尖着嗓子惨叫起来,两条胳膊被卸脱臼。

      刘仲玄转过身摸着下巴,对玲珑笑道:“你这手法我学的可到位?就你这反应伸手也敢路见不平管闲事?!她说你不会治病。你会治吗?会治她吗?”

      玲珑分明看清他嘴角挂着的微微嘲弄,想起自己每次见义勇为确实都要他出手解围,窘得挠挠耳朵红了脸,换回刘仲玄的嗤笑。

      她气得直瞪眼,恶狠狠的对着不住惨叫咒骂的妇人吼道:“对!你刚才骂得对,我不会治!你儿病的就快死了!你也断了胳膊黑心腐肺肠穿肚烂活的不长了!”

      床上的“病号”也不知是被她的话还是凶恶的气势,或者自己亲娘的凄厉模样吓得张嘴大哭,配合着妇人“啊!快给我接上!我要到衙门告你们!啊,杀人了啊!”的嚎叫,震耳欲聋。

      刘仲玄把玲珑拉到胸前,一手抵在她肩头,一手举着她被挠烂的手送到妇人面前,戏谑道:“听没听过官官相护,权势压人!你要去衙门告状?!欢迎!这里有五个人,三个都认为是你先伤了她,我想她家人会非常高兴伤他们家心肝宝贝的主自动送上门去要求惩治。你信不信,你有理没理、冤是不冤,最后这案子都要她大哥说了算?”

      不止那妇人,玲珑也被刘仲玄多少言过其实虚张声势的话弄得心中一惊。她侧开些距离,诧异的打量他,她对他一无所知,他却似乎知道她的所有!想起那日在酒楼里留下的字条,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这人究竟是做什么的,竟连东阳当上大理评事都知道?!

      她稳稳心神,直觉刘仲玄虽然古怪,却并无恶意不会害自己,暂时压下疑惑和不安,指着妇人向那孩子问道:“她也是你娘?”

      男孩厌恶的瞥了眼仍旧鬼哭狼嚎却不再敢在肆意咒骂,而是乞求不断的妇人,坚定的摇头,生怕玲珑作此联系,冷冷解释:“我爹的填房。”

      后妈,又见歹毒后妈!玲珑顿时对男孩生出惺惺相惜同仇敌其的阶级感情,语重心长、循循诱劝:“你可愿随我离开这里寻份安定的生活,今后与之再无瓜葛,不再受她欺辱打骂?”口气活似别有用心的神仙拐骗小孩。

      男孩不可置信的瞅着她,旋即神色一暗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小声喃道:“她不会让我跟你走,她还指望我做工赚钱、每日伺候他们。签卖身契作长工,她怕我跑了她就拿不到钱,除非做短工每日回来交钱给她…… 我人小,雇我不划算,别家都不愿要我的。”

      玲珑闻言鼻子一酸,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你不必管,我自有办法!你只说你自己愿意吗?”
      男孩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玲珑满意的笑起来,伸手摸口袋方才想起自己正是因为丢了荷包才引出这件事,有心叫妇人跟她回家领钱,转念一想又担心这刁妇认了门回头再来纠缠,惹出不必要的麻烦,遂涎着脸拉刘仲玄到一旁打商量道:“毛驴哥哥,借我点儿钱吧,等会儿回家我取来还你?”

      刘仲玄挑眉,他实在不习惯“毛驴哥哥”这样亲切别致的称呼,但总比“刘公子”听着顺耳些,“你确定你家需要这么个小孩伺候?你要知道世上这样的事情多了,你管不全帮不完。”

      她歪着头眼光紧紧锁住他,问:“你信吗?我不是大善人、烂好人,也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刘仲玄静静的看着她,好一晌,勾起嘴角挂上他俩初见时满是兴味的邪邪笑容,拿出钱袋递上,“任君取用,我很期待你这桩不赔的买卖。”

      玲珑眯起眼,粲然一笑,转身向男孩道:“这儿有纸笔吗?没笔墨的话,随便找根炭条也行。我写契约。”

      “你叫什么名字?那女人呢?姓什么?” 果然是啥都没有,她搓平男孩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皱巴巴的草纸,抓着黑乎乎的炭块准备下笔。

      “严晨风,严子陵的严,鴥彼晨风,郁彼北林的晨风。她姓钱,银钱的钱。”

      玲珑讶然:“你念过书?”

      男孩眼中闪过一抹哀伤,哑然道:“认得几个字罢了。”

      眼见人家不欲多说伤感往事,玲珑自是不会多做追问,径自写道:“严晨风自卖以后,任承张家男女世代为主。”契约落款为:出卖男儿主钱氏娘子。

      她拿着写好的文书走到仍在呻吟的妇人面前,狞笑道:“后妈是吧,这孩子我买了,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说罢拉起她软绵绵脱臼的手在打破的茶杯上划出一道口子,就着渗出的血盖了个热乎乎的指印,美滋滋的看完、吹干、叠好揣进怀里。

      然后,扔出钱到她脚下,慢条斯理的解开手帕,一边端详自己的伤手一边说道:“这是一贯钱,你可千万别嫌少,不错,这世道买他终身契约怎么也要三五贯钱,但谁叫你伤我在先,我只好扣下些医药费。晨风卖身的这一贯钱,够你们娘俩吃四五十斤熟牛肉。记住了,从今起他与你再无关系!往后你若再敢纠缠欺负他,我就叫你好好见识、见识咱本朝的刑典!”

      玲珑满意的看到妇人变了脸色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又伸手戳戳人家掉着的两条臂膀,疼得她直哼哼。“我今天心情好,只当发善心给你免费接上这两条爱打人的胳膊,也好让你用卖人家儿子的钱多吃两口肉啊!”她说着就已经出手复位,只听钱氏又是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哎呀呀,罪过,对错位置了,我卸下来再从新接啊!真让你说对了,我这手法果然不熟练!要知道一般我都是只干卸人膀子的事。不过我也不收你钱,你就忍一忍将就点吧,回头多吃点肥肉补补!” 玲珑心中坏笑,这女人以后倒是可以和杨俊交流交流感受。

      待到完全接好,钱氏已经被折腾的只剩半口气,对他们是又惊又惧。对玲珑招呼严晨风收拾东西走人再不敢表示任何异议,狼狈不堪的拿着钱抱着儿子缩在床角等瘟神离开。

      三人心情大好的出来,没走几步,玲珑肚子就很不雅的响起,一看天色原来都快过午时了,“我饿了!买你把钱花光了,这会儿只剩下几个铜板,咱三凑合着吃顿路边摊垫垫肚子吧。”

      玲珑眼里向来只分好吃不好吃,根本不会刻意挑剔价格档次,难得是刘仲玄居然也接受这个提议,玲珑本以为他情愿饿一顿也不会吃那些杂七杂八的呢。而严晨风自然更加不会反对,有的吃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从前午饭对他来说只能是奢望,他只是很惊讶,两个贵公子竟愿意端坐路边与贩夫走卒一起填肚子。

      玲珑知道严晨风长期吃不饱又不沾荤腥,最忌一下子放开猛吃撑到,应吃易消化的食物逐渐增加营养,所以特地挑了家卖鱼羹环饼的摊子。他吃得很慢很仔细,很香很认真,那副吃相,让玲珑也不禁食欲大开,原本并不出色的羹汤喝起来格外美味。

      待到三人都吃的差不多,玲珑掏出那张契约书放到严晨风面前,“今天是我误伤你在先,本就该赔你医药费的,这钱算是抵作为你赎身的钱吧,卖身契给你,你乃自由之身,今后你可以随自己心意生活。若是你一时没其他地方去,愿意跟我回家也行,晚些我给你安排个活计便是了。”

      严晨风摇摇头,没接那张纸,“你已经替我弟弟看过病了。我自然是跟着你的。”

      玲珑略带得意的看向刘仲玄,弯眼一笑,对严晨风说:“那好!这纸你既然不要,我也不用留了!又是血又是炭灰怪恶心的。”说罢当真撕碎扔在地上,“我家里还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年纪,快九岁了,你俩正好做伴儿,省得他没事就来缠我这个当姐姐的。”

      “我快十三了…… 姐,姐姐?!你是女孩?!”

      “你,快十三?!”

      “嘁~”刘仲玄为了两人稚嫩而惊讶的眼光再次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他拍拍玲珑的脑袋:“玲珑妹妹,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就不陪你回府了。你独自出来的时候不短了,赶紧带着你新收到兄弟回去吧,省得有人惦记。这钱你不必急着换我,放心,我也不算你利息。我说过的,咱们日后当有缘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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