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华菅兮》月**尘

42、第四十一章 江汉汤汤

　　我抱紧夫差已然冰凉的身躯，渐渐入定，看那漫天风雪轻扬在苍穹之中，铺撒在大地之上，一层又一层覆在我和夫差的身上，眼前只是白茫茫一片的混沌，耳边犹听北风呼啸，山下传来阵阵地动山摇的高呼：“越国千秋！越王万岁！～～～”直在天地乾坤苍山碧海之间久久回荡，萦耳不绝～～～
　　天变了，地也变了，属于吴国和吴王那个的时代也画了一个终章的句点，即将尘封于历史的祭坛高阁之上，也许会成为一个脍炙人口扼腕痛惜的故事，也许湮没于风雨烟尘不复记忆••••••
　　勾践雄踞一方，立于风雪之中，却未露声色，暗影一旁的伯嚭审时度势，躬身上前，自告奋勇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一举灭吴，霸业一统，江山永固，流芳青史！”
　　勾践暗影下的眸光闪了两下，透出令人琢磨不透的阴悚，陡然左右喝道：“来人啊！”左右武士应声而出。
　　勾践一声厉喝，叫人心惊胆寒：“把这窃国蠹虫砍了！”
　　“哧――”一声人头分离颈血喷溅的刀斩之声闷闷脆脆地响起，在这风雪纷飞的旷野山巅里显得格外突兀，再真切不过了，也许伯嚭还未来得及醒悟之时就已眼见着自己的头飞离了自己的身子，离白皑皑的大地越来越近了，坠落进雪地里，弄污了一片洁净之地。
　　他那双眼大睁，还未意识到恐惧，只是难以名状的惊疑与不信，龇着狰狞的嘴，勾践迎风狂笑：“夫差小儿，也叫你见识见识本王的能耐，如何才能做个江山永固的王！”
　　此时的我早已不惧生死，但作为一个正常人，应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尤其如此血腥残酷的场面，我怎能漠然应对置若罔闻？我不是通晓过去预知未来的天神，所以我的神经在那一刻终究绷断了，我几乎坠落了下去。
　　勾践淡扫我一眼，对左右命道：“拿下此女，与西施一并处理！”
　　事情已无转圜之机，我拾起地上的长剑，向自己的脖颈间一横，未及触碰，‘镗’的一声，手中长剑已被打落，生死一线间，我又做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牺牲品。

　　黎明前的刑坛。
　　其上火光煌煌，烧红了即将破晓的半边天空；刑官面如阎罗，寒冰肃杀；坛下兵卒如林，人群如织，枪矛钩戟虎视耽耽，众人振臂山呼：“杀了亡国妖孽！杀了亡国妖孽！杀了亡国妖孽！～～～”
　　我与夷光并肩悬吊于刑架上，缚了双手双脚，身后负了巨石，更堵上了嘴，却相视一笑。
　　我用眼神告诉夷光：早知道会有这天了，从入吴的第一天开始。
　　夷光回望我，眼露凄凉：可不曾想这天来得如此快！旦，我好悔，好不甘心！
　　我再告诉她：如果乱国真由我们而起，那么那些逼迫我们乱国的人呢？他们是不是更该杀？！夷光，你我亡国并非为己，只是迫于少数人的一己私欲罢了，无从选择，更无须追悔！
　　夷光泪光闪烁：旦，我宁愿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宁愿和相爱之人厮守在乡野山村淡泊一生！
　　我点头，再叹息：上天对我们好苛刻，给了我们在世为人的机会，却将我们的命运放到了别人的手里，亡国与救国，都只是由他们说了算，包括我们现时的处境！
　　夷光看向我，愈加凄楚：若有来生，我不要再作女儿身，更不要作个美丽无双的女子！
　　“大王！请恕范蠡无状冲撞大王，范蠡斗胆请大王宽恕了她们！”范蠡一身盔甲戎装步伐沉重上前道。
　　勾践‘嗯’了一声，面露怀疑和不悦之色，哼道：“范大夫心怀家国大事，怎有闲情管起两个妖媚来了？！”
　　范蠡道：“正是因为此女子二人有功于越国复国大业有功于大王复仇大计，范蠡才冒死谏言！如大王执意溺毙二人，恐遭天下人非议，疑心大王过河拆桥反复无常，招致军心不古，挫杀锐气！”
　　此言一出，勾践怒道：“咄！好你个恃宠若骄的范蠡！你如此巧言令色，莫非与之二人有私情？！”众人哗然。
　　范蠡大惊，冷汗如雨，夷光摒住了呼吸，瞪大眼睛望向他，摇摇头，嘴里呜呜哼叫，却终是发不出声。
　　范蠡鼓足勇气，道：“大王，你若一意孤行，那与夫差有何分别？！”闻言，全场静默，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火光明灭之下，勾践的脸阴晴不定，眸光中隐隐跳荡出两簇诡谲的火苗，瞧不清他到底作何想法，寂静持续了很久，突然他抬手一挥，不容分辨地喝道：“沉湖！”
　　我们眼睁睁看着刽子手高举屠刀挥斩而来，阴冷的刀刃离悬挂在高架上的绳索还有一根发丝的距离时，陡然一声兵刃相接的脆响划破了头顶的长空，是无求！
　　此时的他已除下了鬼面，一侧的发丝自然飘垂下来，影影绰绰盖过了他脸上深长的疤痕，嘴角依旧勾勒出刚毅的弧线，目光森森，望向那猝然吓傻了的刽子手。刚才无求飞身而来，长剑脱手，犹如离弦之箭，长蛇出洞，蛟龙出海，在半空中生生截断了刽子手的那把大刀，力道之狠，已震得刽子手的虎口鲜血淋漓。
　　我呜呜地哼，心急如焚，我不要无求白白送死！
　　勾践怒喝道：“无求，你要反了不成？！”
　　无求转身直视住他，他倒退了一步，众士兵立刻上前护住勾践，鳞次栉比的长矛枪头霎时对准了无求，无求意志坚决，只道：“但保二位夫人周全，无求死而无憾！”
　　我紧紧望住他再摇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无求，无求，你一生无求，所为何来？你安心要郑旦亏欠你三生三世么？！
　　众人掩护下的勾践仰天大笑了，尖锐笑声仿佛撕裂了我的心，他道：“原来一介江湖浪客也迷情这祸国妖孽！只怕你主文种，也没抵得过这美色当前的诱惑吧？好，好，好，且看你这自命清高的剑士如何与我百万雄兵垂死抗衡？！”
　　笑声刚止，干戈继起，兵卒侍卫层层叠叠滴水不漏地攻将上来，直叫人背脊发寒，刀林枪雨中蓦然一个女子飞奔而来，无求分神，惊诧呼道：“婵娟！”
　　果是婵娟！
　　此时的越军阵营里恰恰换上了三层弓箭手，一时万箭齐发，密如流星急雨，情急之下婵娟一个飞扑上前，抱住了无求，‘嗖嗖’之声后背上已赫然箭伤，血流如柱，眨眼染红了白底青花的衣裙，她已面白如纸，气息不稳，艰难地道：“表哥，婵娟死也要跟你在一块！”悠悠回眸朝刑坛上的我望了一眼，盈盈浅笑，缓缓坠落下去，无求瞪大了双眼，一把扶住婵娟，已是怔了。
　　我抬头望天，晨曦一线，而我却心灰意冷，泪尽心枯。
　　坛下，无求和范蠡仍在兵卒包围中痴痴缠斗，勾践立于坛上俯瞰纵观，一个回身夺走了坛上另一个刽子手手里的大刀，将正手足无措的刽子手一脚踢开，当空辟来，绳索断裂――
　　那一刹，我们再也听不见了范蠡的冒死劝谏，再也看不见了无求的性命相搏，我和夷光一阵天旋地转，垂直坠落，重重摔进了一片深不知底的湖里。
　　湖水包围了全身，冰凉刺骨，好似要凝固了人的心跳，手脚已被牢牢绑缚，挣扎亦是徒劳，更何况，就在那一刻我已是生无可恋，但凭随波逐流命由天定吧••••••
　　隐隐中像是湖水变成了一片殷红，漂流在唇鼻之间，有股腥咸的味道！但很快我只觉牙关颤颤，全身僵直，不能动了，意识也在这寒彻心扉的湖水里一点点稀释，渐渐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