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后》永远的19岁

19、第十九章 秋变

　　搬家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我时时在想，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就像谁说过，人生的面，不过是见一次，少一次。
　　那时候我想，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还是想听到他的消息，好的坏的，都想知道。
　　也不是为了什么，就是放不下。

　　金丽旭的手机在后座不知疲惫的震动着，他望着李晟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的病发作……跟他没什么关系。”半晌，他喃喃道。
　　晟敏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嗡嗡的声音还在继续，金丽旭却发现，也许他不该接那个电话。

　　金钟云的手机开始响起电量低的提示音。没有人接，那孩子大概真的不想接他的电话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晚的吵架不能提起，今后的生活没有交集，就仿佛他俩本就该是陌生人，如今不过是各归各位，连说再见的必要都没有。
　　因为不会再见了。钟云站在阳台上，抬头望向对面那一栋那扇关起的窗。
　　可下一个电话让他立马没了感伤的时间。院长的电话十万火急：“金钟云！我们竞标的设计图怎么搞得？！你马上给我到办公室来！！”
　　出事了。

　　竞标图因不明原因泄露，招标方面对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设计图纸勃然大怒，直接取消了两家设计院的竞标资格。设计院成立十几年来从未出过这样的事，院长气得几乎要把电话都砸烂。
　　主设计师金钟云，现在是泄密最大嫌疑人。
　　金钟云低头站在院长办公室里，没有说话。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没人知道是谁，也没人可以证明不是他。图纸虽不止经他一人之手，但定稿、保存都是由他负责，没人确切知道最后成型的定稿，而几乎一模一样的图纸，还有谁能仿造出来？
　　有人泄密。而金钟云此刻都禁不住怀疑，难道真的是我哪个时候不小心泄露出去的？会有那样的时候吗？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院长冷道。
　　“有什么补救方法？”金钟云沉声问。
　　啪！一卷图纸劈头砸过来，金钟云一动不动挨了一下。院长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你现在问我我问谁？！资格都取消了！！现在说补救有用吗？！”
　　现在要怎么办呢？
　　“查！查！你们部门全部人，都给我查！”院长对着旁边的内控部长下死命令，转头对向金钟云，“你，明天起不用上班了，在家等结果！”
　　金钟云抬起头来，目光定在那份躺在院长办公桌的图纸上，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的几天，一天一天的证明金钟云的感觉不是错觉。这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案子，损失并不严重，可整个项目组都几乎被查翻了天，却又没查到什么。流言开始满天飞，句句指向金钟云。开始还有人为他辩解，渐渐地，不再有这样的声音。等一个星期后金钟云被叫回设计院的时候，整座楼里的人都已经绕着他走了。
　　从他的办公室电脑里，查到一条指向不明的外发邮件。MSN记录里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好友，还有含义诡异的对话——
　　“什么时候完工？”
　　“快了。”
　　“我们会先上供，你可拖着点。”
　　“好。”
　　……以及——
　　“TMD连我们都被你坑了！！不是说好你们晚三天上供的吗？？怎么会是同一天？？！！！”
　　金钟云看着自己的电脑，有种世界都荒谬了的感觉。他环视了一周，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人惋惜，有人愤怒，也有人带着讥讽的恨意。他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了，而且就在这群人中，有人导演了这一幕，有人穿着群众演员的服装，悄悄演着主角。
　　他往前走了一步，马上有人冲过来从背后反剪了他的双手。他拼命向前挣，腿几乎踢到放电脑的桌子，有人喊起来：“他想毁证据！快把他拖开！”拖住他的人多了两个，他被连连拖着后退，瘫倒在地上。
　　爬起来，他对着人群冷冷一笑，转身要走出房间。背后一个更冷的声音响起：“我们申请了民事诉讼，你等着传票吧！”

　　金钟云一路恍惚的回到家，却看见许久不见的房东站在门口，拿着钥匙正要开自己的房门。他冲过去就一拳打飞了房东手里的钥匙，房东惊叫着跳到一边，喊道：“我是来告诉你这房子我不租了！不要打人不要打人！！”
　　“为什么！！”
　　“我本来就一直把这房子挂在中介要卖的！昨天有买家说要来看房了！”
　　“要卖？怎么你以前没说过？！”
　　“我给你留过通知啊你没看到？是不是你自己扔了？”
　　金钟云怒极反笑，真的有通知吗？混在一堆小广告里？天知道！
　　他打开门，摔门进去，房东还在外面喊：“这个买家快定下来了！给你一个星期搬家啊！”只听见什么东西咣的一声砸到门上，房东吓了一跳，赶紧跑掉。
　　工作丢了，被房东扫地出门，回头还被起诉，坏事情忽然就接连发生了，没有一点预兆。金钟云站在窗口，手里一罐啤酒被捏得嘭的一声炸开，哗啦啦流了一地。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点头绪都没有。窗外渐渐现了夜色，九月的天气霎时间透着森森的凉。

　　钟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最后靠在窗边蜷着睡过去的，全身骨头僵成一团，动一下就痛得要死。他忍着痛用力伸展开脖子和腰，成大字形躺倒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
　　该清醒了。
　　昨晚很颓，灌着酒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脑子里一会儿是不翼而飞的设计图一会儿是同事们怨愤的眼神。自己毕业以来发展一直很顺利，设计院里不服气的人很多，可没想到会有用阴招的。这么大动作，居然还拉了别的设计院垫背，这本儿下得够大的，我还值这个价？想到这里都忍不住要笑出来。值得吗？
　　回身望望这个屋子，住了四年了，虽然不是自己的，可也一直当它是个家。好吧，现在连这里也没有了。我要去哪里呢？要去哪里呢……
　　靠着窗口坐下，空酒罐在身后散乱。窗外的灯火一盏一盏慢慢熄灭，尘世的烦恼和不顺终于在睡意弥漫中渐渐沉寂。钟云迷蒙的眨眨眼，好像看见对面楼上那个窗口亮起了灯。可是再眨眨眼，果然，眼花了。
　　金丽旭，他走了。钟云想起这件事，垂着头苦涩的笑了笑，终于睡去。
　　于是天亮，该清醒了。不论泄密事件结果如何，辞职程序得开始走了。然后搬家，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估计得先去旅馆将就一下。钟云拿起手机想给正洙打个电话，可想想他怀孕的老婆，这时候去他家暂住实在是添麻烦，还是算了。通讯录往下翻了翻，翻到赵奎贤的电话，拨通。
　　被诬陷，被起诉，被扫地出门，这一切都很糟。可这从不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刻，所以没人能击倒他。

　　从设计院辞职，收拾搬家，把东西暂时搬到赵奎贤那里。奎贤一直追问为什么忽然搬出来，他没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想换个环境，打算出去走走。奎贤只当他要休长假，就没再多问。
　　所以当他在如家的房间里搜索着租房信息，看到手机上赵奎贤来电的时候，很是诧异。他不是应该以为自己在旅行么？
　　“钟云哥，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他们……设计院的人都说是你！这是怎么回事？！”奎贤的声音听起来快疯了。
　　钟云皱皱眉，连报纸都登了？这阵仗够大的……他叹了口气：“奎贤，你到如家来。什么报纸你也带上。”
　　事实上这次的阵仗真的非常大。《某楼盘竞标过程中惊现弊案，翻版设计图从何而来？》的标题在早报、地铁报甚至都市报的房产版都挂上了头条。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开发商借机炒作新楼盘，可谁都阻止不了某金姓设计师迅速成为这两天街头巷尾的八卦热点——名校毕业，少年获奖成名，青年才俊，事业小成之时竟然为了金钱出卖信誉……还有些没下限的所谓正规媒体，居然言辞凿凿的提到些身世之类，半真半假比知音体还知音，简直要把他塑造成道德沦丧心理扭曲的社会悲剧典型，要不是还没有立案不能指名道姓，只能以某设计院某金姓设计师代指，连电视台都恨不得做一期专题来大书特书。
　　值得么？
　　金钟云看完报道，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他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个得过一两个小奖的设计师，不是什么名人，这些媒体记者居然这么看得起他，还写了这么多东西来踩他两脚。可他们都写了些什么？什么单亲家庭私生子孤僻疯狂城府深，这种狗血八点档的故事早就不流行了吧。
　　把报纸扔回给坐在对面的赵奎贤：“这有什么好看的？”
　　赵奎贤坐在床尾，扬扬手中的报纸，冷着脸抬头看他：“我没看这个报纸，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打算什么都不说？”
　　金钟云一愣，避过他的眼睛：“我本来没觉得多大事情……”
　　“我今天去设计院拿实习证明才知道你被开了，这不是大事情，什么才是大事情？”赵奎贤的音调渐渐高起来，“你还跟我说换个环境出去走走？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所以骗我很有趣吗？！”
　　金钟云皱眉：“奎贤你误会了，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我知道了，因为我不是自己人嘛，跟我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学长，你要真信不过我，干嘛还要把东西放我那里？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没用，连听你说句实话的资格都没有吗？”赵奎贤的眼睛因为激动有些发红。他埋下头，不知道还能对眼前这个一直崇拜的学长说什么。从进大学开始，这个人就是他的榜样他的标杆，他努力学习的目标，他以为他们是兄弟是朋友，他掏心掏肺的以为他们彼此信任，可没想到这个人出了事，连家都搬到他面前了还不肯说实话。
　　金钟云有点懵了。他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他连朴正洙都没提更何况别人。他也没想到赵奎贤知道了会有这么大反应。认识四五年了，他当他是学弟，是朋友，尽力帮他，可……并不觉得是自己人。可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错了。
　　这几天一个人孤零零的金钟云，一直保持着冷静清醒不让自己被击倒的金钟云，忽然觉得心里面特别温暖。在被全世界抛弃到这个如家的破房间里的时候，还有个人赶来为他打抱不平，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感动的话，谢谢的话，对不起的话，想说却又嫌矫情。金钟云有点窘迫的站起来，坐到赵奎贤身边，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递给赵奎贤一根，却又忽然收回一半：“哦，差点忘了你不抽。”
　　那只手就这样悬在半空，没向前，也没继续往回收。赵奎贤没动静。空气就像僵了一样令人尴尬。金钟云拿另一只手摸摸鼻子，掏出火机，收回手打算点烟。
　　这时只听赵奎贤叹口气，伸手把烟拿过来，就着钟云的手点燃，吸一口，然后极不熟练的咳起来。金钟云拍拍他的背，笑了。
　　“奎贤，哥不是想骗你。这么丢人的事，我哪有脸说？” 道歉什么的，真是说不出口。
　　赵奎贤斜眼看他：“丢人个屁！一看就知道有人坑你，我又不是头一次听说这些龌龊事。”他顿了顿：“不过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金钟云走到半掩着的窗口，一把拉开窗帘，上午的阳光哗地涌进来，昏沉沉的世界忽然一下豁然开朗。“既然是有人坑我，那他就不会只让我辞职那么简单。等着呗。”他回过头，朝赵奎贤笑笑，“不过我大概得准备找个律师，还真是不知道从哪找起。”赵奎贤皱皱眉，低头看了眼手机，好像在想什么。
　　金钟云转头看向窗外。如家门口的狭小街道上，一辆黑色奔驰开过，差一点就擦到道旁骑电瓶车的路人，引来一番惊叫咒骂。
　　这城市角落的寻常一天正在继续，却有人的故事像车行小道一样磕磕碰碰前行，前方左拐的那条路不知道去向哪里，有什么人等在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