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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世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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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三世歌(1)
做神仙做了这么久,我头一次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于我不过是找两个朋友叙了个情,顺道听了场戏,大半个下午而已。这厢苏月白却憔悴了不少,他说我快要半个月没醒过来。
我略略吃了一惊。
我想了想说,“左右我还不是醒来了,下次我会注意,尽量按时起床。”
他端来杯白水递到我唇边,“我以为你怎么了,怎么能,”他抿抿唇,“怎么能睡这么久。”
我汗颜,这是个学术性的问题,我暂时没有办法回答。
他却说,“你醒来时,怎么在喊顾沉,你怎么知道他?”
我说,“你听错了吧。”
他说,“应该是吧,”他起身把杯子放到桌上,“顾沉,字子倾。顾沉是顾子倾。”
我想说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可以说我知道所以他不知道我知道。
把时间这条生命的舟往前划个二十几年,大陈历三十七年。
这几年是顾沉最风光的几年。
早先的时候城里头的贵族富贾们喜欢办个什么才子诗人的聚会,一则图一个附庸风雅的好名声,二则有时候有什么事方便交流,三则应该是反正钱放在那也是放着,总该有个像样的花法。
顾沉去了几回。
顾沉去的有一回宴上腕儿很多。
碰巧那一回他年轻气盛不懂事出了点风头。然后,风头之后自是声名鹊起,越来越多的奉承与崇拜成就了后来不可一世的顾子倾。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那是灼灼夏日里最平淡无奇的一天,闷热,寂静,死气沉沉。
顾沉当时正蹲在门口的篱笆下纠结,晚餐应该吃什么。红烧肉太油,猪腿太腻,家里又没有鱼,如果现在去市场上买条鱼是清蒸呢还是水煮?
他一时颇为烦闷。
当他拔掉第十九棵野草的时候,曙光出现了。
曙光是隔壁家的秀才,叫张三。张三自羽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是头几个月落榜了。不过他心理承受能力特别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路过顾沉家门口,看见顾沉一脸的消沉觉得很惋惜,于是好心上前安慰道,“啊顾沉你这是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呀。”
顾沉瞥了他一眼,傲娇的转过头,就是不说话。
张三想了想,罢了,“欸我要去赴赵员外家的宴,你同我一起走不?听说这次宴上有那对弈的高手王五,还有写那‘风骚’的李四,还有……”
顾沉猛地抬头,两眼放光,张三以为顾沉这是对那宴会的向往之情的流露,其实他想的是晚餐解决了。他回屋换了身衣裳兴冲冲跟着曙光赴宴去了。
哪晓得他高估了这些人,那些个所谓的读书人一个个都只晓得弹弹琴作作画空畅谈人生,思考国家大事,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让顾沉一时不能接受。于他顾沉而言,他的人生最大的事就是吃好睡好,国家大事也大不过一个民以食为天。
所以他怒了,他很饿啊知不知道,但是好在心思明朗晓得个察言观色倒是没做丢脸的事。
他默默到一旁画画。
画的是藕塘中的鲤鱼。红的鱼粉的藕绿的荷叶居然还有盛开的莲花。
而这幅在顾沉看来就是一桌好菜的画碰巧被路过的当时颇负盛名的画家白钰看到了,给他好一番称赞。
从此顾沉就被他推上了一条不归路,人人都知道白钰说他画得好。他欲哭无泪。
一个人,有了名就有了钱。那天以后顾沉的一幅画被拍到了天价。随口吟唱的诗句也被世人广为传颂,就有了这一代才子。
如果说当时的人们太随波逐流的话也不尽然,因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所有人都持有统一的看法。由此可见,顾沉是真的有那个才华,只是他看上去太不羁。
这个事再一次告诉我们,不能以貌取人。
偏偏顾沉那张脸生得十分好看,所以更加深得女子爱慕。
受够了又追又捧被人趋之若鹜的日子,顾沉越来越没有心情去应付那些女子,就过上了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加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生活。
其实就这样混沌下去也没什么了不起,起码的是不至于痛苦。
朋友们拿他打趣,说他风流才子却不风流,白白辜负了盛名,尽做些无关风月的事儿。
他笑,若不是心中挚爱,若无法让他怦然心动,将就的爱情,抑或者逢场作戏,又有什么意思,误了别人也耗了自个儿的精力。
如何束缚风跋涉山林苑囿?
每个人都是这样,越不能的事就越是放不下,越平淡的事就越学不会珍惜。
我觉得顾沉这家伙就是命太好,活到现在愣是没半点儿坎坷。小的时候碰到过几次战乱,可是那时候家中有钱啊,战争苦了百姓,百姓不包括有钱人,有钱人是介于百姓和达官之间的贵人,贵人自有天佑,钱可通天。到后来家道中落也到了和平年代,顾沉一个人乐得清闲,他这个人啊对钱没有概念,对经商什么的也没兴趣,这一破产正好省了他继承家业的苦恼。
可是这又是一个自古以来就有的理儿,一个人生活和心理上的双重满足是绝对不可能共存的,他生活得越无忧无虑心理上就越觉得空虚。
因为什么都有了,想要的也会不多时就有了,慢慢的就没什么想要的,基本上也没什么能入他的眼。所以一旦遇到那种求而不得的想一想他该倾注以什么样的执念,怎会轻言放弃。
我看着眼前的苏月白,画面在脑子里一层一层重叠,整个眼睛里是苏月白的背影,顾子倾死时的模样,还有他画的画,然后是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甚至临走之时苏月白弹的那首曲子开始萦绕在耳畔。
而苏月白照那么看,的的确确是顾子倾的转世,只不过中间还隔了一世,他是他的前前生。
所以为什么苏月白还能梦到关于顾子倾的生活,玄天镜却没有告诉我。
而我又不能扯着苏月白告诉他说欸其实我是个神仙,我死活都醒不来的这些天也是因为灵魂出窍到天上去看了看关于你的事,那顾子倾是你的上上辈子,所以你不用纠结了。
如果我这么说怕他会更纠结吧,上上辈子居然这么坎坷,也不知道上辈子有没有点福报,反正这辈子也不见得太平。
而且指不定他会当我魔怔了跟那儿胡说八道逗他好玩呢。
所以说还是不说这个事我得三思而后行,且行且珍惜。
三世歌(2)
一场无垠水无声而至,平白拦了两日的时光。我在窗子前头站了一会儿打算去隔壁找苏月白下盘棋。
幸沢这丫头这些时也不晓得是怎么了,白天黑夜都化了琴身躺在那里,也没个人陪我说会儿话。我倒是想过若哪天她化成人形时被苏月白看到我又要怎么去解释这突然多出来的个大姑娘,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那就随他吧,反正该来的迟早都要来的。
于是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了苏月白的房门。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觉得我有点邪恶,因为苏月白的手正放在腰间,看样子是刚换了套衣裳,光看这一幕就有点浮想联翩了,而我想的是我他娘的如果早来一刻看到的就不该仅是这样了啊!
他继续处变不惊的系好了腰带,然后理了理衣裳,确定一丝不苟以后才淡定地转过身,“尽管也许你有可能觉得我们很熟,但是我认为有时候还是有敲门的必要,这是基本礼貌。”
因为我只踏了一只脚进来,于是我决定把另一只脚也迈进来在说话。
我走到他跟前,我说,“有时候是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说,“好吧,只要我洗澡的时候你别进来就行罢。”
我说,“你一直都有白天换衣裳的习惯吗?。”
他说,“刚才出去了一趟,衣裳有些湿。”他又问我,“所以你专程来看我换衣裳?”
我自认为羞羞答答的最惹人嫌,于是我很豪爽的回答,“你有信心在以后换衣裳之前通知我一声么?我保证全程不说话,安安静静看你换完。”
他的脸很明显的抽了抽,“咱们还是去吃饭吧。”
算算时辰他是该饿了,跟在他身后走出门我还在想,明明我刚才是很想下棋来的。不过明显看得出来他有多了解我,虽然不用吃饭,可是人间那些食物千奇百怪的味道真让我心动。
后来我觉得我之前可能是误会苏月白了,他已经很努力去低调了,吃饭拣偏僻的地儿坐,逛街拣人少的地儿走,就算走在人群当中也目不斜视,不搭讪不惹事,周身都散发出一种生人莫近的高冷味道。就算做得如此明显,还是有不知羞耻的人黏上来,女人我都受不了了,居然还有男人!
我抱着手打量桌那头的仁兄。
长得倒是斯斯文文眉清目秀的,手里头还打着把扇子,倒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只不过他竟是不晓得避避嫌么,这大庭广众的他倒是坦荡得狠。
这边苏月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什么呢,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
再一看那仁兄却不知何处去了,原来我竟是表现的那么明显了么?
我说,“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的道理么。”
他说,“可那是儿时的玩伴只是多年不见呀。”
我,“……”
他往我面前的碟子里夹了个红烧鸡翅,“这个味道还可以,试试看。”
我看了他一眼,一口咬到鸡翅上。味道确实不错。鸡翅入肚的瞬间我突然在想,我刚才为什么会为他身边出现别的人而不高兴,而且这一次对方还是男人!
从前和铸尘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个是人。其余的就算能够开口说话和我们的生理结构也是不同的,可是一旦有雌性的生物出现在他周围我依旧会很警惕。我觉得那些东西在基因上就胜了我不少,因为我就不能像她们一样化成又萌又软的宠物钻进铸尘怀里,这一点曾经令我无比沮丧。
后来有一回西海的二皇子带他妹妹连妤来苍溪做客,那连妤打那以后隔三差五就守在苍溪外头一副非铸尘不嫁的样子,是生生守了一百多年,却不晓得后来是什么缘由突然就不在来了。我才松了口气。
如今这种情形让我莫名感到熟悉。我突然很惶恐。
苏月白又夹了几个鸡翅给我,夹完以后拿筷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真有那么好吃,咬着不松口?”
我脸一热,“碍你了吗。”
我想,一定是经历得太少所以什么都能让我的心砰砰直跳。可是我又和月老讲好的,这方面的事是决不能再有的。
我觉得月老肯定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第三章三世歌(3)
红莲盛开的时候苏月白说该走了。
我才知道原来这么久了。久居在苍溪已不识年月,只晓得大概的年轮。而且苍溪没有四季之分,铸尘喜爱牡丹,苍溪的牡丹花终年不谢。
我透过客栈的窗子望去不远处的湖塘,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之景。
我对苏月白说,“容我再去转一转,明天我们就去下一站。”
其实在之前我是没有见过真的荷花的,这种花在苍溪开不了,节气不对。不过也可能是铸尘不稀罕才懒得种,毕竟我看过雪和桃花一起落的场景。
而我是难得的兴起,抱着幸沢临湖而坐,也容我附庸风雅一番。
只是手不小心触了弦,居然‘铮’的发出一声响。
这是六百年都没有的事!我又反反复复碰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是‘铮,铮’极不协调的声音。
他在这时候走过来。
他说,“原来你不会弹琴啊。”
月牙色的衫子映在漫天的碧绿当中,他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如果就这样不动,真的就是画里头的景。
他却突然接过我手里的琴,“我弹给你听?”
是另一首歌。
是顾子倾爱的曲。
然后中间的岁月可以一笔带过,到他遇见阿璃。
其实那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不过月色很好。
他避了一场朋友的宴不知不觉就走到河边,河里是黑色的水,远处是黑色的树,月光薄薄洒了一层,朦朦胧胧的。
是难得的清静。
他在岸边拣了处平坦的地坐下。
白日里又推了几个人,头两天又撕了几张画。
其实河对岸应该就很热闹只不过,他在河的这一边。
他突然觉得寂寞。没有人记得他。
抛去光鲜亮丽的外表与那些俗世的浮华,他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他自嘲一笑。
而如果这一世都只能这样过,该有多可悲。
黑暗里平白发出光亮,有画舫踏波而来。
舫中有女子在歌唱。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
…… …… ”
是一首越人歌。
声音婉转温柔,和着丝竹之声徐徐而至,自是动听极了。
他站起身冲舫上的丫头喊,“姑娘,可否邀你家小姐一见?”
丫头尚年幼,扯着一把稚嫩的嗓音问他,“你是谁?”
他想了想,“顾子倾。”
也不晓得那丫头是怎么讲的,片刻之后出来回绝了他,她说,“我家小姐不见你。”
他看着画舫似鱼一般游离在水面渐行渐远,摇了摇头,八岁那年书房之中,当时还算颇有名气的先生宛若游龙般在纸上落下两字,他说,“顾沉,今为师赠你表字,望不负为师期许。”
字为子倾。
后来先生仙去,他也没向外人提起。
那是他老师的期许,不可以拿来沽名钓誉。
而当年他也有落魄之时,谁懂他的潦倒谁又知他的骄傲。那时候父母相继去世他无心商海导致家道中落,一时门庭冷落,而他年少轻狂空有一身抱负,满腹的才华也无人赏识,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又不愿低头,才浑浑噩噩的在乡间度日。
却不晓得他的一个无心之举居然成就了他,而白钰的一句话却抵他呕心沥血也让他感到耻辱。而如今又是差不多的事,不过是顾沉与顾子倾的区别。
我却笑,其实他顾子倾想的不无不对,清高自矜也有个限度,谁还不是在红尘里揣着明白装糊涂,谁还不是和这世道签了一纸卖身文书。造化弄人。
后来有一天顾沉与友人在酒肆中饮酒,酒过三巡隐约听隔壁传来阵阵的叫好声,一时好奇攀上酒肆的二楼,隔壁的酒楼里是那戏子在唱戏。
他站在高处,本身醉意也有点扰人,那台子上还挂了层帘子,这样看下去影影绰绰的那帘子后头的身影也当真曼妙得狠。
而那声音柔软温润,唱腔别致,清似初春细雨。
是了,是那晚唱歌的女子。
朋友看他入了神不由得打趣,“原先以为顾沉你真的是洁身自好不会为美色所动,竟是没有遇到真的美人麽。”
他偏头,手中折扇轻打,“真的美人?”
朋友回答,“那台上唱歌的,是花满楼的花魁沈璃,我曾见过一次,她那时低头弹着琵琶,委实担得起天香国色。”
他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楼下的戏台,天香国色么?那晚她的歌里怎么还有惆怅。
也是缘分使然,那沈璃虽传闻中如何如何高傲,到底是青楼女子也得为钱所驱。而顾沉也碰到过几回,却始终没有看到她的模样。
对于她的声音却是难得地印象深刻。
宋青是个将军,位高权重,却和其他的武将不同,他舞刀弄枪之余,对山水之画还颇感兴趣,偶尔找顾沉一聚。
顾沉从来不推他的约。宋青却是他这一生少有的钦佩的男儿,顶天立地,坦荡豪爽。
那一回宋青征战归来,说是得了一幅名画让他去瞧一瞧,他欣然赴约。
厢房里宋青端坐在桌前,屏风后头有人在清唱歌谣。
他知道那是谁,不动声色踏了进去。
印象里那一日却并没有说什么关于画的话,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半玩笑状,“听这声音该是个妙人,遗憾是不晓得容色是如何?”
他没有看到宋青刹那里柔下来的目光,“阿璃她啊,有些倔。”
他顿了顿,“阿璃?”
屏风后头的女子却突然应声,“正是沈璃,先生抬举了。”
他说,“能一见否?”
阿璃却回答,“皮相而已,先生何必执着。再者,外头都说先生不近女色,想阿璃也是入不了先生的眼的。”
而顾沉却说了生平第一次下流的的话,“不过是风月里头的女子,何必这样高傲。”
说着就迈到屏风后,人却已经不在。
而他这三分醉意三分恼意的话也惹怒了宋青,他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杯里头的酒都洒得干净。他说,“顾沉你是醉了,回去吧。”
他突然想到那一晚那个小丫头冲他喊“我家小姐不见你,”所以原是他多想了麽。
一曲罢,苏月白收了手,从琴中抬起眸子望向我,“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我啊了一声,“是我听得太入神。”
他笑了笑,“今日才晓得你终日背着这上好的古琴却是不会弹琴的,那你又为什么要带着它?”
我说,“我乐意。”
再一看四周围却是什么时候围观了这许多人,准确点是这许多女人,一个二个还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
缓了缓我瞥了眼面前的人,一目了然。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褶皱,尽量淡定地说,“回去罢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拣。”
他扶好琴,若无其事道,“好。”
第三章三世歌(4)
在平阳的最后一晚我竟是也没睡踏实,梦里头的场景百转千回,其实在苍溪假寐的时候我总是梦到铸尘,而这些时日竟是越来越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携着琴而卧,身下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一层一层往后铺去。不归的叶子全掉光了,在日光下光彩夺目的金叶子覆满了褐色的树根。然后是天空突然下起白雪,那棵我种了一百多年才开花的桃树被风一拂灼灼桃花似雨一般与雪一起落下。连妤站在苍溪外头,慢慢红了眼眶。最后是那一年长安的大雪,我冻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大汗淋漓,证明我这一场梦委实精彩得很。
终究是过去的事。我收拾好精气神,推开门去与苏月白会和。
这一回倒是没耽搁,草草用了早饭我两个就起了程。
身后是开得正艳的红莲,波光潋滟。
我说,“咱们这是去哪?”
苏月白,“就这样走吧,到哪算哪。”
我认真的想了想,“也成。”
愉快的心情保持到城门口。我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合着不是白梦见的,那句话也不是白说的,要什么没什么,烦什么来什么。
一身暗蓝色的裙衫,发间束了根锦带,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倒是比四百年前成熟低调了不少。
只不过,她手边那个白白胖胖圆滚滚的小东西是哪钻出来的?
她倒是大方朝我这里走开,“一别经年,扶澜你别来无恙啊。”
我说,“我自是安好得狠,而你竟是孩儿都有了麽。”
连妤,“你却是在乱猜些什么,玉缶是我二哥的孩子。”
事情的始末简单点说是这样子,当年她满心满意的都只容得了铸尘,巴巴的在苍溪外头守了近百年,指望着哪天铸尘心软能够收了她,她却委实低估了铸尘的心肠,愣是八九十年没踏出过苍溪也没开过苍溪的屏障放外头的人进去。
连妤却觉得这是铸尘对她的考验,反正她们做神仙的,别的没什么强的就是活得久一点,多守个几年也不是什么事。
好不容易快凑个整数的时候赶上了西海大旱,而能够腾出空来救他们一救的南海发话了,和亲。是以她才被急急召了回去。
守了这么多年了其实在强大的姑娘也有点儿心灰意冷了,本着造福家乡无私奉献的精神她想着嫁就嫁呗。
对方是南海水君家最小的儿子,倒不是那宝贝疙瘩哪里不好,是她上花轿前突然彻悟了原来她还是放不下铸尘,哭闹着死活不上轿。
二皇兄连箐向来疼她,可是这个事委实不是个小事,事关西海一海鱼虾蟹蚌的存亡!
好在连箐生得貌美如花,那前来迎亲的南海三公主一见倾心,当下放话,“连妤若不想嫁我们南海也是不强求的,只不过这话都放出去了我们南海决计丢不得这个人。这样吧,不知二王子愿意否,与我共结连理。”
人话都到这份上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当下连箐就应下了,倒是成就了一对好姻缘。
我说,“你倒是对铸尘情根深种哈!”
连妤,“哪里的事,当是时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再者同辈的女神仙当中除了早早就嫁了的又有几个对仙君没存个幻想,可我也是决计傻不到现在的你说是么?”
我撇撇嘴,可我傻到了现在,“那这小胖子?”
连妤啊了一声,“西海现下不是我二哥掌权么,大概看铸尘羽化这么些年我也无心思嫁有些着急,成日里逼我相亲,我受不过就偷跑出来了,这倒霉孩子却说不带他出来就去禀告他父王。”
玉缶,“小姑你哪里的话,父王说有因必有果,自作孽不可活的。”
仅这一句话,小胖子深得我心。
我说,“于是你打算带着这小胖子去哪里流浪。”
连妤摇头,“听二哥说那东海之东十里桃林桃花灼灼好看得紧,却不晓得哪里走错了就到这里了。”
我一怔,那东海之东离这里可不只万儿八千里地,这连妤委实是个人才!
我问,“然后呢?”
连妤,“你们要去哪里,我们凑个伴吧。”
这期间苏月白一直站在十丈开外的地方,我有些犹豫的看着他。
他见我这模样走了过来。
在低头一看,小胖子扯着我的袖子,眼眶里包了一包泪水,差一点就可以飙出来了。
我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当即对苏月白道,“这是连妤,这是她侄儿,玉缶,是玉缶吧,以后就和我们一道了。”
苏月白瞟了我一眼,望向连妤,“苏月白。”
对于苏月白的无名火我只能无视,对于连妤得逞的模样我也不好去计较。
是以,四人行拉开帷幕。
我巴巴地抓着小胖子的手,“你家的基因倒是好么,可你不会也要长得似你父亲那般勾人吧,男孩子还是阳刚一点的好。”
小胖子奶声奶气的,“可是姐姐,他们都夸父王长得好看呀,你是说我长不到父王那么漂亮么?”
我沉默良久,扯过一旁的苏月白,“你瞧,男孩子不是只有你父王才叫漂亮的,这个哥哥是不是也特别好看呢,而且姐姐更喜欢这个哥哥的类型的哦。”
苏月白皱了皱眉。
小胖子也皱了皱眉。
连妤,“玉缶他对皮相的理解上有歧义,他一向是觉得我二哥才是全四海八……哦不,全天下最好看的人,已经根深蒂固了。”
倒是苏月白说的,“男孩子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又不是靠脸吃饭的,有能够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小胖子一张圆滚滚的脸皱得更厉害了。
第三章三世歌(5)
在这个交通越来越发达的今天,只有我们几个还难得的用脚赶路。而脚委实是最不靠谱的交通工具,所以夜晚的时候我们露宿在山林间。
所幸是已经入夏,夜晚的气温还算不错,就是蚊子什么的有点多。
苏月白生了一堆篝火。
想是长途跋涉累坏了,连妤抱着小胖子就睡了,瞧着小胖子肉乎乎的手感一定很棒。
苏月白坐到我身旁,“他们是什么人,那小家伙怎么喊自己的父亲作父王?”
我一通胡扯,“反正小胖子的身份是不普通的,其他的我也不是很知道,你知道的,一般厉害的人物都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哦了一声,“那你和他说的,更喜欢我这样子的?”
我的脸一热,有些心虚,“你是不知道,那小胖子的父王长得十分阴柔漂亮,我初见时是真的心神不宁了好多天。”
苏月白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所以你对他父亲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我,“……”
我倒是想,可是我心尖上的人偏偏有那种让人爱上了就放不下的本事。
苏月白,“怎么不说话?”
我,“我都说了我喜欢你这样子的。”
他嘴边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把我的头按在他腿上,“已经很晚了。”
言下之意是让我枕着他的腿睡么?
我趴在他的腿上,树枝遮住了星星,月光透过间隙漏了一点下来。苏月白靠着一棵树,左手搭在我的背上,右手覆在我的发间。
我觉得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不晓得什么时候却睡过去了,朦胧间感觉有个人扶了我一把,就好像多年前铸尘抱住我样子。我寻了个舒坦的姿势继续睡得香甜。耳边似还有人在说,“你怎么会在我梦里,若我看见的都是真的,你是不是……”
想是我睡得迷糊了也没太在意,把头往那处暖暖的地方蹭了蹭就又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早我是在苏月白怀里头醒来的。
我努力的回想是怎么就到了这番模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一时色心萌动,轻薄了他。
我微微仰头看到他的侧脸,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去掰他环住我的双手。
只能叹扶澜我到底是定力够强大。
他却突然睁开眼。
我呆了呆,故意若无其事的坐起身,扯出一个干笑,“早上好。”
他一双眸子全然不见初醒时的混沌,依旧那么幽深好看。
我既做了亏心事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他看,爬起来就朝小胖子跑过去。却也错过了苏月白在刹那间低下头,缓缓的握住拳头,紧抿的唇看不出情绪。
小胖子醒后的第一句话是,“小姑我好饿。”
可他小姑也睡得瓮了还没缓过来。
他便又扯着我道,“姐姐我好饿。”
我有些尴尬的把全身上下搜了个遍愣是没找到半点可以入肚的东西,又委实不愿意去找苏月白。
倒是这厢慢慢走了过来,摸着小胖子的头,“乖,待会儿我们去了镇上就可以吃东西了。”
小胖子显然很受用,摇醒了他小姑就嚷嚷着要上路。
苏月白自顾自背上了幸沢,“这样可以走得快些。”
我一想这样一来若是我硬要把琴拿过来倒是我太不豪爽,便由他去了。
果然,有所求才有动力,看来小胖子是真的饿了,一路上不带停的,直直走了接近两个时辰到达琴川。
投了栈,准备吃早饭。
因为就剩两间房,我和连妤住一间,苏月白和小胖子住一间。本来我一直想着能和小胖子一起睡的,奈何一想起苏月白与连妤住在一起就有些肝儿疼,果断摇了摇头。
一切就绪以后,在客栈一楼集合,吃饭。
苏月白明显是没在意昨晚的事,也可能是他睡熟了完全不知情,我暗爽。
西海物产丰富,连带的西海水君一家都十分有钱。连妤自是不能亏待她的宝贝侄儿,我和苏月白沾了光,反正花费自是不用在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