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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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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似乎总是这么短暂,文人墨客尚未长吁感叹玩满腹牢骚,冬天便翩翩而至。
于是那些个离愁别恨都变成欢声笑语,充溢在当下流行的冰嬉之中。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城墙内外的河流湖泊全部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映地上天下地一片白茫茫。
谢三一大清晨离了屋子,背了一把凿子还有渔网,顶着严寒来到一处围绕着枯败的芦苇河塘边,试图多捞几条鱼。
谢三先用凿子尖利的一段在冰面上画了一个圆,然后绕着圆线来回轻敲了几遍,最后对准圆心狠狠一敲,圆形的冰块就和整体的冰层断裂开来。
谢三将渔网从圆形缺口中撒了进去,又用木桩将渔网固定住。
如此这般一共弄了三个打鱼的圆洞,打算回家,等着第二天早上再来收网。
谢三没什么远大崇高的志向。
早年未开灵智,想的只是如何捕食;后来灵智已开,想的是如何找个睡觉的窝,可一直到了修炼成人,他过得都是今天睡这儿明天谁那儿的漂泊生活。等到辛辛苦苦修炼了几百年化为了人性,谢三第一件事就是去当了十年学徒,学会了如何削木头盖房子。
再此之后,谢三就本本分分做一个市井俗人,期间因为因缘际会,得了阳楼主人的教诲,敛气修身,只求别被道士和尚捉了去,最后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渔夫。
尽管谢三身为妖身不惧寒冷,但是为了防止被别人怀疑,他还是裹了一层棉衣,使他看上去略有些笨重。
一个人总是孤独的,哪怕有时候阿念和王八大叔会来陪他,但是王八他有自己旖旎并且乐此不疲的幻想,阿念有她梦寐以求的理想。只有他自己,想的只是日复一日地生活并且重复这种索然无味的生活。
谢三想,听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对孩子产生与生俱来的喜爱,大概就是为了排遣内心无趣的孤寂吧!那么,他是不是应该找只小螃蟹来养养?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雪地中显得格外分明。
谢三停住脚步,在小道右侧枯萎的草丛中看见了一道身影。谢三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身影,发现原来是多日未见得腾煜。
谢三急忙蹲下,试图扶起腾煜,就被腾煜一巴掌打中胸口。只是腾煜似乎受了重伤,那一巴掌轻飘飘的在刚靠近衣服的时候就颓然无力地垂了下去。
谢三摸了摸腾煜的脸,触手一片冰凉:“腾煜?腾煜?”
腾煜虚弱地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谢三,僵硬的身子轻微软了下去。腾煜只感到丢脸,下意识地将脸埋在谢三怀中,昏了过去。
谢三赶忙抱着腾煜返回家中。
腾煜悠悠转醒已是翌日夕阳幕垂,柔软金红的阳光透过纸糊的木窗洒在简单的小屋中。他迷茫地睁开双眼,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腾煜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平时分外柔软灵活的身体像个粽子一样被缠上了几层厚厚的棉布,他听见似乎是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声响,然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谢三:“你醒了?”
腾煜像块木头一样,僵硬地躺在床上,但是铮然的表情似乎他是在面对千军万马。
谢三将手中的碗放到床头:“腾煜……你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是妖,这么冷的天冻到也不好,更何况你的原身是……”
“你才是妖!”腾煜呛声道。
谢三疑惑道:“我本来就是妖啊。”
腾煜:“……”
腾煜心知是这只呆头呆脑的臭螃蟹救了自己,可就是拉不下脸向他道谢,于是只好换了话题,试图温和地开口:“你拿的是什么?”
只可惜“温和”不到位,反而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谢三解释道:“这是鱼汤,你要喝么?”
腾煜:“难道不是给我喝的?”
“……不是,我……”谢三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腾煜:“谢谢。”
谢三将腾煜扶起,摆了一个松软的棉花枕头放在腾煜背后,将鱼汤直接用勺子舀起,吹温了送到腾煜嘴边。
腾煜不自然地向后靠了靠,看见谢三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一丝红晕一不留神地溜到耳朵尖:“谢谢。”
紧接着就色厉内荏地说:“你救我一次就当偿还了当日你毁我房屋伤我躯体的事了!”
一谈到前尘往事,谢三就正襟危坐:“这是两码事,如果在路上见到的不是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我也会救。可惜我现在只会建木头屋,还是不会挖泥窝,不能赔你了……要不然我建个木头屋给你当做赔罪好不好?”
腾煜:“……呆子!”
谢三认真地说:“好有好报,我虽不求仙道,但是本分过日、多行善事、无愧于心,总会平平安安。”
腾煜又喝了一口鱼汤:“哪来的那么多好有好报,你难道没听过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么?”
“不是这样。”谢三一本正经,“人诚心做好事,就算回报不会一时出现,但总会绵延子孙。那些做尽恶事的,总会有天大的不如意,就算看似风光,依旧心底凄凉。”
腾煜嗤笑一声,眸光流转,道不尽的风流婉转:“说的你好像是一样。”
谢三看的一呆,继续说道:“就像你,如果你与人为善,也不会如今……”
腾煜“砰”地将谢三往后一推,脸上霎时晴转乌云:“你知道什么你就乱说!你知道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么!这世上黑白哪有那么分明!心好的做坏事,心软的害人精,心恶的凭利益帮人,心狠的依法律杀人,谁是好,谁是坏,谁能够分清!而且我干了什么你就说我不与人为善!我就是这样一人,你凭什么来说教于我!”
谢三好不容易稳住手中的鱼汤,抬头看见腾煜一脸愤恨,感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发现他的眼睛边隐隐泛红,顿时僵住了。
腾煜生的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狭长而勾人,单就一双眼睛,无论是抬眉还是落目,自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味。再加上他身为男儿身,骨骼比女儿身的硬挺,使得眉骨高耸,眉窝下沉,带有一股子英姿飒爽的英气。
如今那双灵动的眼中微微有些红晕,丝丝缕缕的红丝化作剪不清理还乱的红线直接缠缠绵绵勾出了谢三的心。
谢三连忙放下手中的鱼汤,手足无措:“你你你你别哭,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不是在说教你……”
腾煜哽着声质问:“那你是在说什么!”
“是……是……”谢三没了词,反反复复就是什么“你你,我我。”
腾煜气道:“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既然你要把什么恩情分开来算,好,这么些年怎么也要点利息,你去给我到水里挖个窝,用珍珠贝壳装饰,再给我打伤就算还清你当年的错。然后我把被打伤的你给就回来就抵上这次你救我的事了!”
谢三:“不行……”
腾煜蛮横地打断他:“不是你要分开来算么!这样相抵,以后你我只见就当做不认识,也别再牵扯上什么好事坏事,你也别说教我!再不济,我把你打伤后再给你天天灌鱼汤!”
谢三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震住腾煜:“不是!我不会挖泥窝。如果你想打我,你就打,只要记得打完后和西河的王八大叔或者阿念说一声就可以了。”
腾煜:“……”
谢三见腾煜终于安静下来,放柔了声音:“这些事以后再说,先把你的伤养好,才是头等大事。”
腾煜眼中一热,一滴泪珠就晕开了藏青色的棉被上,他偏过头,咕噜道:“这杯子丑死了。”
谢三不答话,又将鱼汤端起来,舀了一勺递到腾煜嘴边,像哄孩子一样:“来,张嘴喝一口。”
谢三没有再问腾煜为何会在寒冬腊月受了伤倒在雪地之中,只是安心地照顾着他。
第二天趁着送鱼到阳楼,顺便要了一床上好的、新的绣花绸被,离开阳楼走了百来米,又回过头到阳楼以免费送一年的鱼的代价换了两身锦衣、一件狐皮大袄,两双棉鞋,还有一副碗筷。
领着谢三拿东西的老夏一副八卦神情:“哟,小谢这是要娶媳妇制备东西了?”
谢三面上一红:“不是,只是有个远方的亲戚来住。”
老夏用钥匙打开仓库的锁,不经意地来了一句:“你可还真是把她放到心尖儿上宠啊,瞧你全年也就两三套换洗衣服来回穿,怎么你那个远房亲戚一来,你又是拿被子,又是要衣服碗筷,还用的这么好,谁不知道我阳楼的东西可是顶顶的精细。”
谢三羞道:“也只有阳楼的东西才配得上他那个精致的人。”
老夏“噗”地笑出声来,一副了然于心:“我懂,我懂,在你心中,那人怕是天上有地上无了。”
老夏拣出谢三要的东西:“喏,给你,下次别忘了多留一条鱼给我。”
谢三一口答应。
腾煜再次睡醒,就发觉盖着的不再是粗糙的面料,他起身,看见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靛青色白牡丹纹长衫就放在一边,长衫下面是一件毛光水滑的狐皮大袄。
腾煜摸了摸长衫,入手柔滑,是苏州浮光锦的面料,上面的白牡丹的绣工也是当地的苏绣,半亮半暗,显得亮闪闪的。
腾煜一笑,心想,臭螃蟹也没那么呆么,知道自己喜欢亮的东西。
腾煜换上衣衫,披上大袄,起身下床,脚底碰到的是内里缝了兔毛外表缀了珍珠的鞋。
他早年离家,在小湖一隅修炼百载,后来修炼人形,衣服宝物什么虽不缺少,却从未有一件像他如今身上这身,在这数九寒冬,肌肤相贴,一只暖到心里。
那些珍宝虽然价值连城、金光流溢,却到底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