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居》盘中庚

2、第二章

　　在腾煜有限的几百年中，螃蟹这种动物没见过上千只也有几百只。在未化成人形之前总是有笨头笨脑的螃蟹试图溜到自己的窝内换得一席安身之地。
　　温暖柔软的窝里头怎么能有他人酣睡？更何况是那种有着壳子僵硬无比的螃蟹？
　　腾煜每次觅食归来总会把窝里里外外检查好几遍，确认没有外人来过才会进去。后来整个镜湖的螃蟹都知道，宁愿惹鲶鱼都不能惹腾煜。

　　而在腾煜见过的大大小小公的母的螃蟹中，最难驱赶的莫过于六百年前的一只灰青螃蟹。

　　当时正是阳光融融，乌龟们叠罗汉似得趴在河边上晒着太阳。腾煜生来有灵智，对于乌龟这种驮着房子到处跑的行为觉得是累得慌，更何况硬邦邦的壳子一丁点都不舒服，还是自己挖的泥巴窝窝软和。
　　……不过原本柔软的窝窝下面怎么硬邦邦的？腾煜灵敏地发现了这一点，探下身子仔细分辨黑黢黢的一团子中灰灰的是什么珠子。腾煜用尾巴轻轻点了点那灰青色的东西，发现没有动静，不会发光不会发亮，于是甩尾一卷扔出了窝。
　　没过多久，腾煜就又觉得窝内十分不舒服，再低头一看，发现那个青灰色的东西又埋在了自己的窝内泥土里。腾煜开灵智不过一百年的岁月，尚不懂得什么叫做沉心静气，反而有着与生俱来的骄躁脾气。他甩尾一扫，扫开那层泥土，只看见青灰色的圆盘上露出了两个鏊子和六只爪子。

　　腾煜怒目而视：“你是谁？”
　　螃蟹不答。
　　腾煜没耐心地再甩尾一扫试图像前一次一样将它甩出窝去，却发现尾巴上一阵疼痛，猛地向地上一砸，吐出蛇信子：“你夹我做什么？”
　　被砸到地上的螃蟹抖抖身上的泥土，小心翼翼道：“对不起，能不能让我在这儿住一阵子？”
　　腾煜看着尾巴上一道血丝冷笑：“你占了我的房子还夹伤了我，你还跟我说让你住？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是不是还要说你到了修行难关，需要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螃蟹睁着那双黑咕隆咚的小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即将要化为人形？”
　　“……”腾煜忍着脑袋上的筋跳动，“你化不化人形观我什么事？我凭什么让你住？”
　　螃蟹磨了磨两只大鳌子，踌躇半晌：“我化为人形之后就帮你捉鱼吃。”

　　“呲”腾煜嘲笑一声：“我做什么需要你帮我捉鱼？我自己也能养活我自己！”凭什么这呆呆笨笨的臭螃蟹都要化为人形了，自己空有灵智化不得人形？
　　螃蟹戳了戳泥土，灰青色的壳子掩盖住止不住的害羞：“……我不会挖穴。”
　　想听到什么笑话似得，腾煜打量了他的两只大而有力的鳌子，满脸不信。
　　螃蟹顾不上害羞，无奈地强调：“我真的不会。”
　　腾煜没好气道： “你不会就不会，关我什么事？我不喜欢硬邦邦的东西占了我的窝，你要找窝你去找黄鳝的穴去！”腾煜将螃蟹往外赶，以蛮横姿态守在自己窝前死活不让螃蟹进来。
　　螃蟹：“可是黄鳝他们一家子刚生了小黄鳝，不好打扰。”

　　得，原来这只臭螃蟹还真想过。

　　“那就去找鲶鱼鲈鱼鲫鱼去！”
　　螃蟹郁闷之极：“他们睁着眼睛睡觉没有洞穴，最多只有泥滩地里打个滚。”
　　腾煜：“……”

　　螃蟹执着地守在腾煜的窝门口，像个门神一样，死皮赖脸地不肯离开。腾煜忍无可忍露出尖尖的齿牙狠狠地啃在螃蟹身上，无奈螃蟹一身都是硬壳子不疼不痒。
　　果然硬的东西最讨厌了！

　　腾煜柔韧修长的身子在水中翻滚，卷起周围的的石块打向螃蟹身上，螃蟹笨拙的身子左闪右避，水波翻腾。
　　腾煜虽然只有百年的大小，再加上生来有灵智，速来心高气傲，平日里小虾小鱼从不敢惹他。如今一只笨笨的螃蟹怎么就打不伤，还让他夹住了自己的尾巴，实在是可气可怒可恼可恨。
　　“等等！等等！你开了灵智如果平心静气，可早百年化为人形。”螃蟹躲闪之中出言好劝。
　　腾煜趁着他停顿的时候，只身上前卷住他的身子狠狠一甩：“你难不成还要跟我讲什么清规戒律不成？早百年？早百年我才刚出生怎么化成人形？”

　　螃蟹被摔得头晕脑胀，挥舞着鳌子试图让腾煜停下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水藻晃得心烦意乱，隐约间鳌子之中有个软软的东西，螃蟹狠狠一夹，试图停下来，却不料传来一声惨叫，自己反而被晃得更厉害。
　　轰然一声巨响，终于归为平静。

　　螃蟹趴在泥泞中，抬起身子入眼便是满片狼藉。

　　腾煜在一片混乱中只感觉到自己柔软的身子似乎被砍成了一半，下意识地拼命挣扎，却头昏脑涨地被摔在一旁的石头上，两眼冒星光。
　　腾煜曾偷偷浮出水面看过夜空之上，繁星点点，奈何那天云多星少，只能窥见一斑，而这次他却看见星辰涌动，围着自己欢快地绕圈圈。
　　腾煜软在石头上，看着一团糟的泥窝，只觉气血上涌，奄奄一息：“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非要来缠着我！我窝里又没宝贝，你如果不会挖坑做窝，你找别人帮忙挖一个就是了！为什么非把我的窝给毁了！”

　　螃蟹局促地磨了磨两只大爪子：“那个，对不起，我叫谢三，并不是有意把你窝给毁了。”
　　腾煜恨恨道：“不是有意！你无意都要毁了我半条命，你如果有意起来岂不是要在这片水里成霸王了！”
　　谢三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泥里去。

　　腾煜百年来虽然不说顺风顺水，却也不曾有人敢如此目中无他，自从离开父母，他一心想早日修
　　得正果，修得人身，可以风风光光回到海域。可是，这只臭螃蟹不仅夹伤了自己还把自己搭的窝给毁了！腾煜心中产生了无限委屈。
　　谢三掩耳盗铃地捂住眼睛，等着腾煜一顿好骂，却良久无动静。他偷偷松开钳子，发现原本生龙活虎的腾煜就和被水泡过的水草一样，蔫掉了。

　　谢三心里一抖，三魂六魄吓掉了一魂一魄，如果小水蛇出了什么事，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哎哎哎，小水蛇，你没事吧！”
　　腾煜将脑袋转了个方向不理谢三。
　　谢三后悔道：“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找一个窝住，没想伤了你。你的伤要不要紧？”
　　腾煜铁了心的不理他。
　　谢三苦思良久：“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抓！只要不是建房子，做什么都可以！”
　　腾煜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身体盘了起来，把小巧的脑袋埋进身体中。

　　一时间，只感受到水流轻柔的涌动，水藻寂静的漂浮。
　　谢三自知有错：“你等我一下。”说完便转身离开。

　　腾煜这才想起百年前的一场孽缘，他“刷”地把扇子合起，白净的脸上透露出冲天的怨气：“原来是你这只臭螃蟹！毁我房屋、伤我躯体，如今还好意思出现到我面前！”
　　谢三自知理亏：“当时之事是我的错，我当时送你的那些珍珠你吃了没有，伤怎么样了？没留下什么病根么？”
　　腾煜没好气道：“废话！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就算当时没魂的，现在也得还魂了！”
　　“啊，是啊。”谢三不由的红了脸，他抓了抓后脑勺，“你成人形也没多久，今天这么好的时机，怎么不寻个风水宝地好好修炼呢？”
　　“要你管！”腾煜转过身，银丝流云暗底的衣裳在空中划过一丝好看的弧线，“我什么时候愿意修炼就什么时候修炼，我想到什么地方修炼就到哪里修炼，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谢三被腾煜冲的语塞，见他要走，急忙伸手拉出他的胳膊。
　　腾煜虽然也是男儿身，但是与谢三这种高大的身形不同。与谢三一比就略显单薄。
　　谢三发现他一只手就能环住他的胳膊，脱口来了一句：“你怎么这么瘦，要不要我弄些东西给你吃？”

　　中秋逢露，明烛天南。

　　腾煜的脸在远处灯火照耀下，显得愈发的俊美，谢三心中一动，不自觉的靠近了两步。
　　腾煜双目一竖，二话不说，直接将扇骨狠狠敲到桎梏自己的手掌上，趁谢三手松，反手一击，夹杂着十分的气运，毫不留情地准备揍这只臭螃蟹一顿。
　　谢三麻利的一躲，腾煜那股气直接打向一旁的水中，惊起丈高水花，引出远处一片呼号惊叫。

　　谢三不由的来了股气：“你这是做什么？我跟你好好说话都不行么？动不动就动手。”
　　腾煜厉声道：“我们有什么话好说的！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互不干涉！”
　　谢三：“你……你真是不是好心！我是为了你好！”

　　腾煜反唇相讥，一双眼睛气的炯炯有神：“你哪门子为了我好！先不说当年，今日我为族人报仇有什么不对！天理循环，凭什么人什么都吃，而飞禽走兽却伤不得人！”
　　腾煜继续道：“就你这连窝都不会搭的木鱼脑袋，如果不是因缘际会，怎么可能修得人生！而且你日日贩鱼，今夜还在阳楼之中帮工，不早就破了杀戒！我虽入世入得晚，也好的过你处处留因果，终生不得清的下场！”

　　腾煜嘴巴利索惯了，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配上他桀骜的外表，摄人的气势，愣是把谢三说的哑口无言。

　　谢三只能讷讷道：“你下次小心点，阳楼的黑猫不得了。”
　　“哼！”腾煜倨傲地扬起下巴，露出优美的脖颈，“臭螃蟹，别说小爷没提醒你，就以你这种修炼姿态，等我修炼成……你说不定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谢三：“我……”
　　腾煜发现谢三的身体正好挡了他的去路，没好气地抬脚一踢。

　　恰逢谢三被说的神思恍惚，愣是被腾煜一脚踢进了水里，“哐当”一声，溅起无数水花。

　　腾煜挥手挡了挡衣衫，打开折扇，不急不慢地移步，又是一副贵家公子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