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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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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农历新年会比往年晚到近一个月。
沈颜已经回来一周了,新房的装修工作又开始稳步进行,仅仅几天时间,原本空巢一样的房子竟有了浓浓的生活气息,新的气息。
取代了苏黎的存在。
沈颜回来前三天,周哲就开始整理,把属于苏黎的痕迹一点点从家中抹去,这么做的时候,简直像是背叛了他一样,周哲明白,自己是真正的混蛋,所以即便说一千句抱歉乃至整个人都由歉意组成,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黎并不闹别扭,比他更加细心地一一毁去自己的印记。
他的生活简单,所有行李只是一个背包。
周哲站在阳台发愣,忽然回想起那天望着苏黎独自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疼痛。
“偷来的时光,就不用依依惜别了吧?”苏黎一贯的云淡风轻。
“我会来找你,学校,还有你家。”
承诺许下,已过十天,一面未见。只有几条潦草的短信和不到一分钟的通话,苏黎忙着去美国交流活动兼探亲的各种准备工作,他忙着适应没有苏黎的日子。
“看看,正了没有?”沈颜在客厅唤他,他循声望去,见她正往大门上贴着红得耀眼的倒福字。
“还没有搬进来,只是偶尔住住,不用贴了吧?”周哲慢吞吞踱到她身边,还是抬手微调了一下。
“想要搬的话,随时都可以啊。”沈颜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等皮肤白些就去拍结婚照吧,我看中一家不错的。戒指我也托同事去要报价了,她先生是在钻交所工作的,能拿到很大的折扣呢……”
周哲极想伸手掩住沈颜的嘴,让她把那些计划咽回肚子里去,或者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一点也不想接收到未婚妻兴高采烈的声音和任何关于未来生活的规划。
但他只是木然地听着,除了机械地点头表示同意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父亲对沈颜的安排表示许可,餐桌上,他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当然中心不离婚事安排,数落周哲的木讷拖拉,夸赞沈颜办事利落周到。沈颜一边应着一边帮着周哲说话,同时还要一一记录下阿姨提起的婚礼必备品。
周哲始终挂着近乎僵硬的笑容,在如此和谐的氛围中,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是的,总会有这一天,他知道。
“哲儿,这次春节我想回老家过,好几年没回去了,我们一家都去吧。”父亲忽然提议。
周哲一愣,“老家?老家都没什么人了吧,况且我大概没法请那么久的假。”
“用不了多久,你上回不是说攒了很多假期……”
“这……我觉得不太现实,医院里的外地同事都还没回家,等他们一走,人手肯定不够,我估计我走不了的。”
父亲放下筷子,“跟我们全家回去看一次是不现实?你都有七、八年没回去了吧?”
岂止是自己,父亲不也有那么久没有踏上那条路了么?这些年,仅靠电话维系着与家族中远亲们的联系,其实并没有什么非见不可的感情。
周哲不说话,也不知父亲接着会发怒、游说还是放弃,回乡之类的关键词似乎让他失去了继续抵抗的力气。
“想告诉你爷爷奶奶一声,你快结婚了,顺便也帮他们扫扫墓,毕竟这些年都是你表述表婶在料理这些事。你觉得怎样?考虑一下吧。”父亲淡淡道,之后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口中咀嚼,“霜打过的青菜到底好吃多了。”说罢,冲阿姨一笑。
“那我明天早点去买,这家的青菜新鲜得很,每次一摆出来不多久就抢光。”
周哲无言地与身边的沈颜对视了一下,沈颜用不会影响对面二人聊家常的音量说,“我可以跟同事换下值班时间,应该凑得出几天假期。”
周哲只能点头,“那好,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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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的时候,周哲并未陪在身边。
他记得母亲突然昏倒进了医院后,他和弟弟就被送到了外婆家暂住,弟弟跟着外婆睡,自己和还未成家的小舅挤在一起。
小舅不怎么喜欢自己,并且显而易见。也许因为自己同父亲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吧,拘谨、无趣、规规矩矩,睡相都极其老实。
小舅常和弟弟疯在一起,虽然他俩年纪差了十多岁,但不管一起玩什么都毫无障碍,游泳、踢球、打游戏,小舅弥补了从小没有年龄相仿血亲陪伴带来的遗憾,弟弟也过足了在我这里得不到的放肆找乐子的瘾。
特别是当母亲在病情稳定后偷偷溜出医院看了他们几次后,他们更笃定了她会就此康复,一家人将一切如故的念头,玩心日盛,连他也参与到了欢乐的暑假中去。
直到,那一天。
所有事情都是曲折行进的,包括死亡。
死神伸出蘸了蜜糖的手指让我们舔了一口,又迅速地抽回了手,趁人不备地带走了我们疏于守护的生命。
周哲坐在核磁共振室门口等待着,回忆在口中泛起苦味,像是身体自发产生的某种缓冲,免得听到坏消息时天崩地裂,精神崩溃。
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情绪被打断,幸好是坏情绪。
有点烦躁,又有点期待,看到沈颜询问父亲病情的短信时,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在体内交织,皆因倾诉的欲|望而起。
不知如何说起,但又想找人聊聊哪怕三两句。
踱到窗边,周哲拨通了苏黎的电话。
同上午一样,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
什么活儿都接,只为攒钱,绞尽脑汁地排日程,只为挤出时间看望阿姨,苏黎在自己面前逐渐脱掉了游刃有余的外壳,也不介意露出疲态,但还是不曾抱怨过什么,就算有,也更像是撒娇。
面对这样努力的他,周哲怎么好意思求他留下,更不能指望一个电话就能召他回来安抚自己。
尽管如此,周哲还是耐心地听了十几下铃声,一边暗暗希望他在临行前像自己要求的那样留了语音信箱就好了。
算了,他苦笑着挂断,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犯傻。
电话还未来得及落回衣袋,就再度震动了起来,还是沈颜。
“我怕你回短信不方便,所以打来了。”省略客套,她的呼吸也有点急促,“你的电话一直不通,还以为有什么事,我跟阿姨吓坏了。”
“刚进去做检查,要看结果决定需不需要活检。”周哲转身靠在窗台,望着空荡荡的走廊,贴墙的塑料椅,崭新却简陋,反射着白炽顶灯明晃晃的光。
“几时能出结果?”
“应该很快,如果真的有问题,胸片就能看出来,话说回来,你们怎样?婚礼有意思么?”
那头的沈颜叹了一声,“阿姨念叨到现在,早知如此就不来这儿参加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婚礼了,万一你不是刚好回家看到爸爸昏倒,天知道会怎样……重复了半小时了。”
“现在停下了?”周哲问。
“现在一边支着耳朵听我讲电话,一边用宾馆的破电脑查明天回家的头班长途车是几点的,旗袍配老花镜加一次性拖鞋。”沈颜仔细描述着,语气跟着内容一并轻松。
仿佛沿着电话线感受到了那种气氛,或是沈颜悄悄递上的善意,周哲轻轻笑了出来,沈颜也在那头回应了小声却有力的“嗯”,像是信心十足地陪着体育选手出发的助理。
“会没事么?能过去么?一切都会顺利么?”
“嗯!当然!”
未说出口的台词,其实也不用说出口,心照不宣就好。
生平第一次,周哲有一丝舍不得挂上沈颜的电话。